沉默，良久的沉默。

左若童眸子凝起，盯著江流看了許久。

“師弟，回去吧。”

這是很干脆的拒絕。

逆生三重是左若童一生的信仰，同樣也是他掩蓋本來面目的一張面具。

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張年輕的面龐下，自己真實的樣貌，究竟是怎樣一副模樣。

“師兄！”

江流面色無比認真，再度叫道。

“從我進入三一門，師兄雖然話語不多，但字里行間，行為舉動，都在告訴我，修行重在一個誠字。”

“李慕玄入門多年，你也是為了教其明白，一個誠字。”

“但師兄，自己難道就無法面對這個誠字嗎？”

左若童身軀一震，面色陰沉下來。

他靜靜的凝視著眼前的師弟，心中卻很清楚，對方已經看穿了自己外表面孔下的蒼老與虛弱。

而如今，正是在毫不留情的揭開這張面具。

“師弟，是在教訓我嗎？”

左若童冷聲道。

“不敢。”

江流微微一笑，他向前跨出一步。

“我只是覺得，師兄應該真實的認清，自己如今的狀態。”

“當然，這也是師弟我一直以來忽略，乃至犯錯誤的地方。”

“看著師兄這幅強大的外表，竟是忘記了，您這是在逆生狀態下的模樣。”

“僅僅！”

“只是虛像而已！”

輕飄飄的話語，卻如同一顆巨石般，狠狠的壓在了左若童的心間，讓他面色一瞬難看無比。

“師弟，回去吧！”

他再次開口，只是這次的話語，有一些顫抖。

江流面上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情與淡漠。

揭開真相也許很痛苦，但從夢中醒來，卻也是每個人所必須經歷的。

左若童頂著這顆球的時間越多，最終正視前路的勇氣，便會越少。

有時候偏執，會讓人走向毀滅。

似沖的修為不到，他只能覺察到些許，門內所有人，也都被左若童外表的年輕與強大所蒙蔽或者說忽略了。

沒有人想過，左若童年輕的外表下，究竟是一副怎樣的軀體。

如果不是路上對方那幾句話，他同樣也會忽略。

但如今還好，一切都有補救的機會。

實際上，從他修行逆生三重，跨入三重圓滿之境后，這些年來，也都在有意無意的引導對方，以降低對方的期許。

但看著對方遲遲未跨入三重，卻讓江流明白，這位師兄心中依然懷抱期待，無法釋懷。

“那么。”

“我只好自己動手了！”

江流嘆了口氣，再次上前一步。

左若童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難看：“師弟，想與我動手？”

江流沒有吭聲，身形如同閃電般，一瞬便已經到了左若童的面前。

這一刻，他全身勁力徹底爆發，丹田內的金丹，劇烈震動，丹炁洶涌而出。

頃刻間，其手臂之上便是纏繞云炁，身形更是一分為三，齊齊出手，向著左若童按去。

左若童臉色難看無比，心中更是生出一抹怒火。

他身形就要騰起，但在這一秒，無形的力場，云炁將他包裹，體內炁竟是都停了下來。

“嗤嗤嗤嗤！”

左若童身軀開始化炁，有云霧飄蕩而出。

“看來師弟，是想與我搭把手了。”

一團云霧繞至江流身后，扭曲間化為另一個左若童。

“師弟覺得這一炁化三清弱，但師兄，卻覺得這門奇術精妙無比。”

左若童輕輕說道。

他心中清楚，對方不會傷害自己。

但臉上的面具，卻也是不能讓其摘下來的。

哪怕是在這僅有兩人的封閉空間中，所發生的一切，不會有外人知曉。

江流卻不吭聲，他的手上，纏繞著丹炁，朝著前方盤膝而坐的左若童狠狠抓去。

一炁化三清，雖說不是分身，但卻也有著主從，從炁分配的多少，便能夠覺察出。

他是創造此術的人，自然也是最了解此術的人。

“師兄，認清自己，才能更進一步。”

“一葉障目，是看不到泰山之雄壯的！”

江流沉聲說道。

下一秒，大手齊齊按在左若童身上。

“嗡！”

虛空一顫，漣漪泛出，床上的簾子被震的獵獵抖動。

左若童表情驟變，渾身的炁竟是都被封住，他低頭看去，方才發現，周身被一條云炁構成的龍形勁氣纏繞，隱隱龍吟聲傳入耳中。

逆生狀態，被破了！

下一秒，他的身軀開始迅速變化。

前一刻還年輕的面龐，此時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化，只是一瞬，仿佛過了數十年光陰。

他的皮膚變得褶皺，頭發變得花白，眼窩深陷，就連肌肉都是萎縮下去，整個人的身體，縮小了一圈。

從正當壯年的中年人，眨眼便是變為了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

左若童渾身一震，在愣了下后，整個人反而變得無比冷靜起來。

江流飄飛后退，看到這幅模樣，臉色難看無比。

“這下，你滿意了嗎？”

“師弟！”

左若童淡淡說道。

江流握緊拳頭，卻沒有吭聲。

師兄弟二人，都不再說話，房間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許久。

江流深深嘆了口氣，方才面色復雜的開口：“我預想到了師兄的情況，卻沒想到，比我所想的更加嚴重。

左若童此時，卻是內心更加復雜。

散去逆生之力后，他本以為自己會羞憤無比，但當真正面對之后，卻反而覺得無比之輕松。

就像是多年以來，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刃，被放了下來。

雖然，這具軀體無比虛弱，更是有著致命的重傷。但他，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這就是我真實的模樣。”

左若童輕聲道。

這是在對師弟說，也是在對自己說。

散去逆生，他就是個虛弱的老頭，甚至在外表上，比天師府的天師，還要蒼老的多。

“師兄。”

江流緩緩開口。

“除斗轉星移，一炁化三清外，我還為三一門，創出一門最重要的法！”

左若童渾濁的目光，看向前方，露出疑問。

“一門，有把握通天的法！”

江流輕輕說道。

左若童身軀一震，眸子豁然縮緊，緊緊盯向對方。

“相比這門法，逆生三重，斗轉星移，一炁化三清，都不過只是路上的景。”

“無足輕重！”

“只是。”

頓了頓，江流面色遲疑。

左若童聽著，面色凝重，卻并不急迫。

“它還不完整。”

“我并未補全。”

“因此，多年以來，也只是自己修行，從未傳于他人。”

“但它，或許會對師兄你的身體，有恢復的作用。”

江流面色復雜的說道。

原本，他是打算這次先觀察師兄情況的，如果還好的話，就繼續補充，完整這條修行路。

但是，左若童的身體狀況，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

“師兄如果不介意的話。”

他猶豫的說道。

因為，也不清楚對方是否會接受。

左若童卻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

“既是為我三一門所創，我為何介意？”

“拿來吧，師弟！”

江流一愣，然后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