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分,王凱所居住的這套面積足有二百三十平米的大平層里,燈光基本都關掉了,僅剩書房桌上的臺燈還沒有熄滅,那桌子是紅木材質的,桌面闊大像是一整塊木頭雕刻出來,成一派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景與茶臺融為一體,桌上一本《百年孤獨》的頁腳稍翹,一家四口的合照因為筆記本電腦反射的光顯得并不那么清晰。
王凱單手捧一杯紅酒坐在了正位的羅漢床上,他的電腦上這樣寫道:
可能是夜思旋這個名字這些年出現的頻率太高,也可能是公眾對于形象工程遠高于其他的一切,正如一些人所期待的,夜思旋終究倒塌了,像一座精雕細琢的樓閣被風雨擊垮,終于露出了它掩飾的已經粗糙不已的遠山。
我在初創夜思旋這個名號的時候,先后換過六七個筆名,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作家是初來乍到就一炮而紅的,我也不是什么幸運的人,如今諸位所看到的那些被翻拍,上熱搜的作品,都是那些年我寫過沒人要的臭大糞,是因為一個聚光點而讓它們登臺亮相,對此我很是感謝,也是為了表達這份感謝,我寫了這篇文章。
我出生在一個不算特別貧窮的貧窮家庭里,我父親是一個失敗的商人,母親一直和他共事,所以也可以視作同為失敗的商人,我兒時最大的夢想是和家人分開睡,能有一個自己的房間,而并不是什么飽讀書籍,重刻歷史名人的腳印,這一點與夜思旋書香門第的出身是一點也靠不上的,所以剛開始我看到這個人設的時候也是嗤之以鼻。
我擁擠的度過了我的童年,正將昂首跨入青年時期,家里發生了一場重大變故,我的父親終究還是成為了歷史的罪人,被扣上騙子的帽子,他成功為我壓下五十多萬的巨債,好在我有幾個很要好的朋友,在他們的接濟下,不至于連學都上不起。
而我所謂的可以稱為朋友的關系,至今為止的數量屈指可數,很有可能連一只手都能數清。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越來越喜歡獨自去做一些事,我想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沉迷于寫作,我把自己關在一間特別小的屋子里,每天都是不斷的創造我紛紛幻想的世界,后來的人們在感嘆我的書時,我真的想說與什么狗屁才華一點關系都沒有,可能僅是我比別人多做了些白日夢而已。
我將那些作品郵寄給各種各樣的雜志社或文學網,目的只有錢,結果等到的都是冷屁股,我自省,白日夢終究是泡影,是對于睡眠的消遣,我的人生只有失敗。
高中時期我神經病似的談了場戀愛,那段初戀開始了三十五天后結束,接近抑郁邊緣的我拿著兜里僅剩的一百七十塊錢,買了一張音樂會的最末席,在當天演出的音樂家們基本上是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我只記得最后一個登臺的姑娘彈了一首《船歌》,我坐在最后一排哭得忘乎所以,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哭什么,當我的情緒全部化為淚水的時候,我似乎頓悟了一個道理,假如你除了死亡以外便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時,那是墳墓的大門或是必須吹響脫穎而出的號角。
我奮筆鏖戰,完成了《鬼瞳日記》的手寫稿,在我幾個好兄弟的幫助下走進了林蔭的大門,我至今都認為那是道命運之門,后來發生了什么,我想諸位要比我了解得多,這里就不再重復了。
林蔭在發書前要求我起一個筆名,我腦海里響起了每到夜里便會思念船歌的旋律,于是,夜思旋就這樣誕生了。
我很知足的是《鬼瞳日記》的開始為我創造了五百萬的稅收,我的困擾幾乎是在三個月內解決的,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座壓了我五年的巨山竟然三個月被摧毀了,當時的我在迎接幸運的時候顯得措手不及,曾經無數次幻想解脫時的畫面,每一幕都是痛哭流涕的,然而真正發生時卻淡然了情緒,我大概是個怪人吧。
的確,后來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告訴我,我患上了嚴重的社交恐懼癥。
諸位大概還記得《鬼瞳》中斷的簽售會吧?是因為作者在準備過程中昏倒去醫院了,我沒有辦法和你們見面,你們對于我而言是恐懼的根源,你們一雙雙向我投來的目光簡直讓我窒息,那種壓抑感像是一萬把刀口在凌遲我的心臟,那雙手震顫的連筆都拿不住,最后倒在了后臺準備室。
一個公眾人物無法面對公眾,就等于一個風雨搖擺的公司要對很多機會說不,請你們以正確的眼光去看待林蔭,你傾盡所有打造了一個光環,卻發現佩戴它的人最害怕光。
林蔭要生存,要轉型成為正式的文化傳媒公司,而他們的籌碼只有孤零零的夜思旋。
梧高鳳必至,花香蝶自來。林蔭需要招牌,就算是找一個替身,就算是一個假象,沒辦法,這個時代的節奏很快,眨眼間就換了一群人,夜思旋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出現的。
我說了這么多不是想狡辯自己的過失,我在這次事件當中應該承擔最主要的責任,就算我通過自媒體將這篇文章發表出去,也肯定有大部分的人懷疑這是林蔭的詭計,這致使我必須站出來,要我面向公眾,要我面向七千多萬國內粉絲!甚至更多!
王凱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這時敲打鍵盤的聲音加重了許多:
你們認為后面會有反轉?但是讓你們失望了!因為這就是夜思旋最真實的那一面!這就是你們要探究的真相,即便你們讀過那么多我的書,任何人也走不進我的世界來!我寫出了一個時代,但仍舊是寂寞的!寂寞的時間占據了我的所有,我創造了幾個幻想的世界,可惜那里面沒有我,我仍舊要繼續過著不被理解的生活!不理解為什么命運一定要這樣改變我!不理解為什么一個文學創作者一定要面對大眾!
我他媽忿恨這個操蛋的時代!自說自話的人太多了,自以為是的人也那么多,己所不欲則取而代之,我能說些什么呢?我沒有努力,我什么都不用做就達成了今天的成就,我應該感謝上帝給我這么好的命,這一切都太過簡單了,簡單到我并不需要維護什么就能得到,因為就連我的名字里都他媽戴著王冠!
藏匿吧……
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詞,夜思旋應該離開了,我將最好的時光都奉獻給這個帶有假象的名號,它幫助我解決問題的同時又在制造新的問題,所以請讓我將它藏匿吧,如果不想讓它徹底毀掉的話,請大家將它藏匿吧,我會以其他的方式報答每一個珍貴的讀者,我會奉以對文學最崇高的敬意,創造新的篇章,但是在此之前,請將夜思旋藏匿,因為它將不復存在。
王凱將這篇文字通過夜思旋的微博發送出去,然后把電腦關掉,順手也把手機關了,他端杯紅酒回到臥室,渴望隔壁的陌生人再彈一曲什么。
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客房里,張琳披一件日式的浴衣站在落地窗前,他將未接通的電話掛斷,雪茄也熄滅在煙灰缸里。
床上一位纖腰豐乳的女郎用床單護住隱私部位,嬌滴滴地喊了一聲,“張先生,洗好了。”
張琳回頭看了她一眼,十幾分鐘后,他換好衣服獨自走出酒店,上了一輛高級轎車,前排的女秘琳達問道:“張總,王凱的電話還是……”
“不礙事。”他打斷說道:“近期由林蔭牽頭,篩選邀請業內相處好的高管、知名作家以及名流們開一個酒會,公司和旗下分公司簽約的人也都叫來。”
“是,那王凱那邊要通知嗎?”琳達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是簽約員工嗎?林蔭還給他錢呢!”
“是是,我盡快安排?!?
張琳的目光里壓著火氣,他靠在車椅靠背上,長沉了一口氣。
晴天,溫度沒有多暖和,王凱在三兄弟的陪同下邁步進已經休學一年的大學校園,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完成自己的學業,至于未來,隨它去吧,反正命運不會讓他隨波逐流,因為在那一晚,他又有了死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