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朱安身總算是把自己跑得汗流浹背雙腿綿軟了。
這是他一貫的伎倆,每當在生活中遇到過不去的坎,他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瘋跑那么一通。可一旦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的間隙,那些漫漶如潮的思緒,又將他扯進一種無法擺脫的煩擾之中。他使勁抽了自己兩個嘴巴,臉頰的痛感并不明顯,倒是沾了一手的濕汗,汗液帶著秋天早晨特有的清涼,他就拿手背來回抹著自己的額頭,一股涼風當頭吹來,他禁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現在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天空藍得有些憂郁了,偶爾掠過一群灰頭土臉的麻雀,它們的翅膀幾乎一動不動,只是發出那種很鬧的聒噪聲,他下意識地朝家的方向望著,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回去。
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而且,這錯誤看來已經無法彌補了。他親手把自己拴在了那該死的套上,他成了一頭盲目拉磨的青驢,只能順著昏暗的磨道,一圈一圈愚蠢地往下走了。這荒唐透頂的點子,到底是怎么從腦殼里蹦出來的,他現在一點兒也記不清了,反正昨天下午,他確確實實把那個跟自己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野女人領回家來,而且,還裝模作樣地把她介紹給父母,說是他在城里找的對象。現在,一家老小都忙得不亦樂乎,他們并沒看出什么破綻,相反一個個都好像很喜歡那個叫馬娜的女人,他對這種莫名的操辦自然是極力反對的,可母親卻板起臉跟他說,這事可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咱們該走的程序一定要走,再說,你爸那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興許趁著這回家里熱鬧熱鬧,還能給他沖沖喜呢。姐姐們也都站在母親的立場上,輪著番兒,好說歹勸,意思是他確實老大不小了,該盡早把婚事定下來,省得家里人著急。她們還一個勁質疑他,安子,你到底猶豫個啥呢,人家姑娘長得那么俊,哪點配不上你,你說啊,你說啊?他一下子就被堵到南墻上,沒有退身步可走,他自然是沒勇氣揭穿自己編造的謊言,那樣就等于是往爹娘親人心口上捅刀子,他們含辛茹苦省吃儉用把他供養成一個大學生,一個有固定工作的城里人,他至今也沒有什么可以報答老人的,他原以為用這個善良的謊言,至少可以讓彌留之際的老父親不那么遺憾,不想卻弄巧成拙,讓自己騎虎難下了。
可以說,長了這么大,他從來也沒有像此刻這樣,深深地懷恨過一個女人。如果說大學同學肖曉虹只是讓他貧瘠的青春湖面泛起一絲小漣漪,而后又迅速歸于平靜的一粒小石子的話,那么,幾年后單位里新來的同事丁茉玲,才是使他情感的池水真正蕩漾起來的一塊巨石。照老規矩,新來畜牧站的小年輕都要由師傅帶一帶,領導考慮朱安身為人老實,工作也拿得起來,又是個鐵桿單身,且個人問題一直未能解決,或是有意要成全他,就讓他做了小丁的實習師傅。起初,他多少有些畏難情緒,自己屁股后面整天跟著一個女徒弟,在牛欄羊圈和科室之間轉來轉去,監測那些牲畜吃喝拉撒,幫它們完成一次次交配,或人工提取動物精液,為科學合理育種探索新路……想想都覺得臊得慌。可領導拿話刺打他說,狗日的朱安身,別不識抬舉了,把全站最美的差事派給你,是組織對你的信任!朱安身遲鈍地摳摳后腦殼,沒等他張嘴辯解,領導突然長嘆一口氣說,唉,咱這鳥不拉屎的破單位,這些年就沒留住一個年輕女的,都走馬燈似的晃上一圈,就顛了,這個小丁也不例外,你就當她是個學生娃娃,來這里新鮮兩天了事。就這樣,新來乍到的小丁,整天師傅長師傅短地跟在他后面開始畢業實習了。
要說,小丁這姑娘長得實在一般,個頭不足一米六,皮膚是那種標準的小麥色,唯獨有一雙會說話的黑眼睛,看人時目光總是閃閃爍爍的,好像兩攤碎玻璃碴子,陽光一照,到處都熠熠閃亮。這姑娘倒也嘴勤,叫起師傅來,比唐僧的仨徒弟都叫得親熱。畜牧站的職工宿舍,是一排磚瓦平房,還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小丁一來,就被站里安排在這住下了,其實跟朱安身的宿舍僅隔著一面墻。事實上,除了他們這兩間房真正住著單身,其他的房子,都讓那些成了家尚未買房搬走的職工占用了。所以,每當午飯和晚飯時間,宿舍門前就熱鬧起來,好幾對小兩口在屋檐下面的小爐子上煎炸烹炒,弄得油花子刺刺啦啦四處飛濺,間或聽到男女嘰嘰呱呱在說笑,還有幾個小屁孩在院子里追逐嬉鬧。
小丁只在職工食堂混了一個禮拜,就再也不肯去打飯吃了,她在飯桌上跟朱安身嘀咕過兩次。師傅,你天天吃灶上的破飯,不覺得難受啊!當時,朱安身不置可否,只顧低頭扒飯,他向來不跟同事磨唧什么,甚至連頭也不怎么抬起。等到下一個禮拜,小丁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從外面買回了煤油爐,以及鍋碗瓢盆之類。那天臨近吃晚飯時辰,朱安身像往常一樣,剛拿著飯盆從那間黑乎乎的宿舍鉆出來,就被小丁給攔住了。只見她手里拎著一只雪亮的菜鏟,腰間系著有碎喇叭花圖案的新圍裙,鼻尖上亮亮地爬了一層細汗,樣子像個大師傅。原來,這姑娘正在門臺前的小煤油爐上翻炒蔬菜呢,小黑鐵鍋熱氣喧騰,香味撲鼻。師傅,晚飯別去食堂吃了,也讓你嘗嘗徒弟的手藝嘛。朱安身稍一遲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小丁卻從后面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師傅,師傅,人家都給你做上了,你要是不吃,撐死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啊。朱安身就盯著揮動鍋鏟的姑娘,心里忽然有種異樣的波動,他覺得一個忙于鍋灶的女人,身上實在是有種叫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打那之后,師徒二人便越走越近乎了。吃飯這種事也被二一添作五,通常是朱安身提前溜出單位,去外面巷子里小攤販那邊,買點菜啊肉啊蛋啊,小丁則負責在宿舍門口拉開架勢深加工,然后兩個人頭對頭,圍在小丁宿舍里的一張小條桌邊吃起來。小丁會做西紅柿炒雞蛋、麻婆豆腐、蒜薹燒肉片和酸辣土豆絲,尤其是土豆絲,總是把朱安身吃得不亦樂乎。每每,小丁在煤油爐前忙乎起來,朱安身就不遠不近地捧著一張過期的報紙,看似在瀏覽上面的新聞,實則是站在一旁偷眼觀瞧,眼神里透出幾分欣賞和贊許;有時,他也會身先士卒地打打下手,像揀個蔥剝個蒜之類的小活兒,反正這種時刻,他的眼里鼻里嘴里心里,都彌漫著菜蔬濃熱的香氣,這氣息自然也包含了一個年輕女性獨有的芳香,他是愿意沉湎于其中的。
他本來是個極少照鏡子的人。宿舍里僅有的一面巴掌大的圓鏡子,也是偶爾刮胡須時才照一照的,等吃到了小丁親手做的飯菜后,他再回到房間里,就平添了一項愛好,他會情不自禁地抓起窗臺上落滿灰塵的小圓鏡子,用衣袖抹一抹,再很認真地照那么幾下。這種時候,他多么希望鏡中的面孔能對得起觀眾,能對得起人家做的可口的飯菜。可是,現實總是殘酷的,那張臉好像故意跟他作對,膚色麻黑不說,上面盡是坑坑洼洼和疙疙瘩瘩的,早些年洶涌而來的青春痘給他留下的難以磨滅的印痕,而近期由于荷爾蒙分泌過甚,那些玩意兒又開始此起彼伏雪上加霜了,甚至連粗短的脖頸上,也搗亂似的爬上了好些個痘痘,那些紅兮兮的痘尖,都泛著陰險的奶白色光。于是,他鄭重地對著鏡子照,惡狠狠地用兩根手指去擠掐那些玩意兒,他依稀聽到砰的一聲,乳液般的粉刺頭破繭而出,繼而,有殷殷的紅色從豆口涌出,他用手指頭蘸了那血滴,吸血鬼樣湊在舌尖上吮吸,血腥味十足。他恨透了它們。
時間稍長,左鄰右舍便都瞧在眼里,大家再見了朱安身,臉上就露出那種不同以往的怪笑,或者輕浮地嘖嘖舌頭,或者陰陽怪氣地擠眉弄眼,言外之意是:嘿,這丑八怪也有時來運轉的時候!
在大學里,朱安身就不太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等到了單位,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所以,對于旁人的態度,他是極其敏感的,他就像一只落魄而乖戾的狗,因為總是銘記著過去的傷痛,他更善于遠遠地蹲在人群之外。這樣一來,人們的每次舉手投足,他都可以清晰地覺察到,并迅速做出有效反應。既然覺察到了,他就不能不在乎。在乎的辦法只一個,那就是,繼續埋頭去吃他的食堂,遠遠地避開小丁,還有她那只熱火朝天的小煤油爐。
哪里知曉,這天小丁竟大大咧咧地攆到職工食堂里,他明明都排好隊正準備打飯,硬是讓這姑娘死拽著胳膊,從隊伍里拖了回宿舍。
小丁一直佯陰著一張瓜子臉,咬住紅紅的下嘴唇,給他端上熱乎乎的飯菜,又遞來一雙筷子。想吃食堂,也不早說呀,害得人家等了這老半天,菜熱了兩回,都囊了。女人的抱怨從來都帶著一股撒嬌意味的,他立刻慚愧得口吃起來,我……我臨時忙……忙手頭的活……時……時間太……太晚了,就……就……小丁拿鼻子輕哼了一聲,就什么就,還不快吃,待會兒可要罰你刷鍋的。有時候,連女人的懲罰似乎都帶著那么一絲甜蜜。吃過飯,他積極主動要去刷鍋,卻讓她一把擋住,說哪好意思讓師傅干這個,你歇著吧,還是我來。女人他自然是搞不懂的,因為他實在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他只知道,自己不該對女人抱有什么幻想,這是他的宿命。
看著小丁利索地干完了活,他很覺得有些不自在,一個勁地說著抱歉的話。小丁擦凈雙手,要摘自己身上的圍裙,雙手在背后摸索了一會兒,未能弄開,就對他說,師傅,你幫個小忙唄,剛不小心,挽成死結了。說著,轉過身把后背支給他,他沒多想,笨手笨腳去解那圍裙帶子,折騰了好幾下,都未能解開。小丁就埋怨說,你們男人真夠笨的,怎么連這個也弄不開。女人的這種嗔怪,聽了會叫人心猿意馬,他昨天剛好剪了指甲,系帶又太細了,近來,他的指甲和頭發都修理得好勤快。他一面笨笨地嘟噥著,一面低頭繼續摸索,好像遇到了一道棘手的物理難題,額頭幾乎毫無意識地觸到了她的后背上。姑娘頭發好長,垂柳細枝樣紛紛披散下來,就在他的臉龐和鼻梁上來回劃拉,那發絲攜帶著飯菜氣息和洗發香波味兒,癢酥酥的,把他撩撥得終于打了個噴嚏。女人就應聲發出一次尖叫,好像被他的聲響驚到,忽而一轉身,兩個人就滿懷滿面地撞在一處。
小丁傻呵呵樂著,然后像脫毛衫一樣,自下而上去褪除那件該死的圍裙。當她雙臂高高舉過頭頂時,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裸露出的好大一截細的腰肢,以及潛藏在薄衫下面黑色球形的文胸邊廓,興許是黑白相襯的緣故,那腰身和腹部就跟鯉魚肚般雪白光滑,這該是他平生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又如此清晰地看到女人姣好的身體,他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如同滔天洪水倒灌進了大腦。他依稀聽到,喉嚨脆骨嘎巴巴響起來,像被擰動的發條,整個人就跟短路似的,癡乜乜呆住,兩眼死死摳住對方,一眨不眨,像極了餓死鬼,看到了一桌子豐盛的美食。旋即,他的雙臂老鷹樣忽地張開,再一用力,就將姑娘的腰身箍住了,他把臉緊緊貼近姑娘胸口,拼命嗅聞著那迷人的芳香。
那一刻,他滿腦子都是日常見到的情形,大大小小的牲畜恣意交配,那種野性的氣息和辣眼的畫面,瞬間就將他體內的荷爾蒙全部點燃了,他覺得自己忽然變成一頭哞哞吼叫的發情期的公牛,不顧一切地沖出柵欄,撲向眼前這頭溫順可人的小母牛,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對方驚愕的表情,還有那憤怒的眼神……女人畢竟不是母牛,女人有自己的頭腦和思想,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只有母牛才會逆來順受,女人不會,非但不會,面對男人的強迫,她會奮起反抗。幾乎同時,小丁裂帛般尖叫著,她那幾根鋒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如閃電般劃過那張因亢奮而更加丑陋的面頰:混蛋!流氓!丑八怪!你真讓人惡心……
喂——是朱安身吧?
隨著吱嘎一記剎車聲在耳邊響起,一只油光光的禿腦袋,就從捷達轎車的窗口探伸出來。
哈哈,車還老遠呢,我就瞅著像你么!剛才我去找商店買包煙,正好碰上你老娘了,我聽她說,你趁十一過節,領著對象回家探親。
朱安身迷亂恍惚的情緒,暫時被那刺耳的剎車聲喝住了,一股嗆人的塵土早裹挾著油煙味將他籠罩起來。他只好皺著眉眼,去瞅那只油亮的大腦袋,一時竟有些茫然,對方似曾相識的樣子。
光腦袋已經推開車門,徑自站在他面前了。怎么?連哥們兒也不認識了?對方高聲大嗓地說話時,一只同樣油膩膩的大手掌,用力拍到他的肩膀頭上,像是要強力幫他喚醒某段沉睡的記憶。
操,我是你中學同學方寅虎啊,媽的,當了幾年城里人,就把老同學忘光了!
直到這時,朱安身才強迫自己想起了這光腦袋男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念書那陣子,這家伙頭上隔三岔五就生些頑固的癩瘡,弄得一坨有發一坨沒發,跟野狗啃過似的,后來他索性全剃禿了省事;他上課不是跟同座說話,就是搞些小動作,最擅長的是給女生投紙團,有時還傳些莫名其妙的字條,惹得別人都討厭他。興許是有一顆癩瘡頭,常常遭同學們白眼,時間久了,他倒是很愿意跟朱安身搭訕,一個天生相貌埋汰,一個癩頭禿腦,他倆在一起倒也般配,多少有點兒惺惺惜惺惺的味道。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那時朱安身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方寅虎就總想套近乎,抄了他的標準答案應付老師檢查。眼下,方寅虎的腦袋越發油光可鑒,像是打過一層精致的蠟油,后腦勺上的肉褶子,跟爬蟲樣一條一條亂顫。露在外面的右手臂上,有只青藍色的虎頭紋身,那老虎齜牙咧嘴,虎口噴著寒氣,要咬人似的,根根須毛更是逼真可見。加上緊身的圓領黑T恤,深灰色牛仔褲,使這個光頭男人看上去十分生猛,仿佛黑社會影片里的大哥大。
走走走,快上車,好讓老同學也載你一程!
方寅虎不容分說,幾乎形同綁架,硬拿那只刺了虎頭的手臂,將朱安身扭扯進銀灰色轎車里。汽車嗚啊嗚地駛出一段距離了,朱安身才無話找話問了句,那你也是回來看看的?方寅虎白了他一眼,狗屁!家有啥好回的,要不是兩個老的想孫子了,非讓我趁著過節送回來瞅上一眼,我才懶得跑回來呢,這爛桿地方,一輩子不回來也不想。頓了一下,話鋒一轉,你小子總算搞上對象了,人長得咋樣,漂不漂亮?還行吧,朱安身心虛地囁嚅著,聲音小得像秋后的蚊子,同時,盡量回避對方探詢的眼光。哼,我原先以為,你真打算做一輩子光棍漢呢,到底還是憋不住了吧!方寅虎的語氣里,或多或少帶著一種揶揄和譏笑的成分。要說呢,做光棍也不賴,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嘛!哪像我,要在城里做生意掙錢養家,成天忙得賊死,都快把老子煩死了!
朱安身實在不知道再說什么好了,這種不期而遇,讓他一時半會兒無法適應,先前的那一通馬拉松式的長跑,確實讓他四肢綿軟無力,此刻任由捷達車載著他空茫的大腦和疲憊的身體,一味地在鄉間的土路上顛簸。倒是方寅虎的話匣子拉開了,天上地下,東拉西扯,說他這些年怎么在城里辛苦打拼,說他為了承包綠化工程,沒日沒夜地在酒樓和歌廳應酬,說他老婆一下子就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最后又講到房子車子還有亂七八糟的女人……他虛虛實實聽著,腦海中卻不時地浮現出早已遠去的畫面,往事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時而朦朧,時而又清晰。
興許是見到這位老同學的緣故,追憶的觸角最大限度地伸展開來,一下子就夠到了往事的最深處。朱安身竟破天荒地記起來,那時自己在物理課學過的一個定律:浸在靜止流體中的物體,受到流體作用的合力大小,正好等于物體排開流體的重力,這個合力又被稱作浮力。此刻,他甚至還能背出那個著名的阿基米德定律的計算公式:F浮=G排=ρ液·g·V排液。而在當年,他確實是班上為數不多,能夠熟練掌握這種運算法則的好學生之一,像方寅虎這樣的笨蛋,一遇到阿基米德這外國老頭,就徹底傻眼了,用物理老師的話講,你們的腦子完全短路了,難道你們都是旱鴨子沒游過泳嗎,這么簡單的道理怎么就想不通?那天,物理老師在震怒之余,忽然將那種贊許的目光,投向了腰板挺得筆直的朱安身,還當眾表揚他是今天唯一做對題目的好同學。之后,老師又聲情并茂地闡述道,同學們,阿基米德定律不光是一個物理學概念,它其實對我們的人生也有很重要的啟示,物體在流體中的狀態不外乎三種:漂浮、懸浮、沉浮,而我們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浮在生活的水面上,時漂時懸,起起落落,還有的人幾乎一直沉浮下去,永無出頭之日……
時間過去那么久了,現在突然想起老師當年在課堂上的諄諄教導,他的內心不由得為之一振。現實中像方寅虎這樣的人,學習一竅不通,成天游手好閑,就靠抄別人的作業打發日子,可如今也在城里混得人模狗樣,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再看看自己,從中考到高考再到后來參加工作,一路可謂過關斬將,可到頭來又能怎么樣呢,不過是守在一個半死不活的破單位混口飯吃而已,三十大幾的男人,要房無房,要車無車,就因為長得太丑,連個女人也討不到,到頭來居然昧著良心,領一個野女人回來糊弄家人。
俗話說得好,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朱安身從未如此強烈地意識到,自己這輩子竟慘敗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