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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我只是個作家,什么都干不了
朱文
從出版時間來看這本書可以算是鄭在歡處女作《駐馬店傷心故事集》的續編。駐馬店仍是書中最重要的地標,人物、情節與前作也多有勾連。但通讀完以后,我倒建議不妨把《今夜通宵殺敵》當成作者的第一本書來讀,不僅是因為作為小說它的完成度更高,也因為《駐馬店傷心故事集》人物索引般的形式正適合擔當工具書的角色。在《今夜通宵殺敵》中活躍的人物基本上都可以方便地在那本傷心卻也有趣的故事集里查到他或她的檔案,介紹簡短但辨識度極高。新出現的人物也是原來就存在的,只是現在才登場而已。我這么建議并不完全是為了更從容地享受閱讀。在城市長大的年輕讀者一般都沒有作者那種農村大家庭綁在一起過的生活經驗,一下子呼啦啦上來幾十號人,全都沾親帶故,誰是誰兒子,誰又娶了誰,實在容易混淆。當然就算是有所混淆也不會影響到你的興致,因為每個故事都很獨立,而且精彩。
“駐馬店”正式成為那個地級市的大名應該是很晚近的事,但那個地方卻有著相當悠久的歷史,所謂“豫州之腹地,天下之最中”。作為一個在書中反復出現的地名,“駐馬店”似乎自然帶來一種話本小說的氛圍。鄭在歡和他筆下那一票人物來自附近的王莊或者鄭莊,不斷地經過駐馬店,然后南下或者北上。他們只會在駐馬店作短暫的停留,正好可以發生“駐馬店女孩”那樣的故事。
從鄭在歡描繪的家和鄉中,我們約摸還能辨認出古代中國農村的形態,但傳統的人情之美已蕩然無存。為老不尊,為幼不敬,不信因果,為所欲為。如果你想對當下中國社會尤其是最為廣闊的農村作一個病理檢查,在全國范圍內采集樣本,在駐馬店來一刀也許是必要的。鄭在歡看似隨性的寫作具有類似的“切片”價值。他的視角天生獨特,在文學的向度上也是可貴的。他以小說靈感的觸角檢索記憶,在敘述中加以甄別、取舍,在想象中最后修正,從而抵達更為深入的真實。有一類經典的作家都是這么干的,重要的不是技巧,是自覺的意識和情懷。
那個“沒娘的孩子”如今已成長為“不死的少年”,在新書中以“李青”或者“我”的面目出現。如果說鄭在歡的前作寫的是“病”,那這一本寫的最多就是“死”。圍繞那個不死的少年,很多鄉親輕易地死掉了,而且無一例外都是橫死:大車撞死、販毒槍斃、喝農藥自殺、偷電纜被電死等等,還有一個屠狗者被狗活活咬死。他們死得慘烈卻無聲無息。在文學傳統中一直有著這種少年不死的傳說,那個少年苦苦思索自己為什么能夠幸存,為什么那么多一起長大的伙伴都被生活毀掉,唯獨留下他在這里徘徊?直到有一天他意識到自己是被選擇的,他有責任說出他們的故事。
鄭正歡似乎決心效法前輩構筑屬于自己的文學故鄉。對于一個有天賦的小說家而言,這是最自然不過的野心。在《駐馬店傷心故事集》中提到了那個“我”不堪繼母打罵離家出走,于是有了《今夜通宵殺敵》中三個短篇組成的小輯“在親戚家的三夜”;前作中“回家的路”“法外之徒”被換一個角度敘述,如同流行的電影手法,主次互換便成了《今夜通宵殺敵》中《誰打跟誰斗》《外面有什么》,如此等等,作者讓我聯想到一只不辭辛勞的工蜂。也許作者足夠驕傲并沒有營造蜂巢的打算,只是那些人那些事縈繞于懷,他還未能將之了結。生于九零年的鄭正歡作為一個嚴肅的寫作者正處在最微妙的時期。這本書中有一篇兩個醉鬼和一個真鬼的故事,輕盈、迷人,氣質非凡,是故鄉系列的一個意外。也是我最喜歡的一篇《我只是個鬼,什么也干不了》。這篇短小的鬼故事暴露了作者完全的才華。
2017.11.01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