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槿和鄭舒顏當日沒能離開長公主府。

以為精神不濟的長公主奏樂及解悶的理由。

她們安排在同一個院子里。

原本不是同一間屋子。

只是剛安頓下來，鄭舒顏便扭扭捏捏地蹭到她這邊，人蔫蔫的，看上去像是經歷了風吹雨打的小白菜，又像被扔出了巢穴風餐露宿可憐巴巴的小貓咪。

朱槿原本也打算找鄭舒顏談談的。

正巧疏影暗香沒跟過來，十七也被安頓在另一處。

她將鄭舒顏放進屋里，第一次主動拉起鄭舒顏，將人牽到內室，一同坐到床沿。

然后，鄭舒顏整個倒進了她懷里，順勢將她抱住，臉也埋在她肩上。

朱槿：“。”

熒光團子落在床頭：【用一次的主動，換一生的內向？】

朱槿什么也沒說，只抬手，將鄭舒顏摟住。

鄭舒顏在小幅度地顫抖。

朱槿也能感覺到衣襟逐漸浸染上溫熱。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很多年前，她讀大學，出去兼職，帶過一個中考的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也曾在她懷里，用眼淚淹沒她整片前襟。

而任憑眼淚多么洶涌，那個女孩子卻自始至終都沒發出過任何聲音。

就如同現在的鄭舒顏。

朱槿輕輕拍著鄭舒顏的背，等鄭舒顏自己平靜下來。

鄭舒顏也確實能夠自己平靜下來。

她從朱槿懷里抬起頭，揉了揉眼睛，露出了至今以來靦腆得最真切的一個笑容，然后，又俯到了朱槿身上，側臉貼著朱槿的肩窩：“姐姐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作為回應，朱槿順了順她的頭發。

鄭舒顏聲音輕輕的：“姐姐說，那些曲子是夢里得的。”

“那姐姐相信輪回轉世嗎？”

朱槿拍撫她的手一頓。

只聽鄭舒顏繼續道：“我其實也說不好那是不是其實也是一場夢……要么就當做是一場夢吧。”

鄭舒顏講起了另一個名為“鄭舒顏”的女孩。

女孩子在燈會上被惡意拐走，被放出來之后找不到自己的家，卻被好心人收養，輾轉帶到一南方小鎮，從此有父母疼愛有兄弟呵護，成為了小鎮上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姑娘。

女孩長到十六歲，家里忽然來了人，問她，想不想回到原本那個家，去跟她原本的家人在一起。

女孩其實對曾經的家人還存在印象，她也確實想在遠遠地看一眼她血脈相連的親人。

然后，女孩就被帶到了長公主府舉辦的賞花宴上。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眼睜睜看著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被言語打落塵埃。

沒有商量，甚至沒有最基本的問詢，她被帶回了那座四壁高高的永寧侯府。

門被關上之前，她看見那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被押上了一輛灰撲撲的馬車。

鄭舒顏忽然笑了笑：“姐姐難道不好奇，我為什么那么喜歡姐姐嗎？畢竟，姐姐明明取代了我的位置，成了間接導致我無家可歸的人。”

她的聲音與朱槿心中所想重合：“我一開始，是真的這么想過。”

鄭舒顏說：“看著你留下的樂譜和手稿，聽著他們說你那些光鮮亮麗的曾經，我就會想，我是不是原本也有機會長成那樣的，還是……我也做不到你的地步。”

鄭舒顏終于從她懷中起來，抬頭跟她對視：“直到有人告訴我，你其實過耳不忘。”

曾經的朱槿其實并不習慣在永寧侯府留下自己的痕跡。

曲譜，書籍，她用完了，總是很快還給朱儼溪，寫過的字稿書稿，也總是燒了。

直到十六歲那年的花朝節事敗，她被關到莊子中，頭三天睡不著，便求著看守她的嬤嬤要來紙筆，默下自己所彈奏過的所有曲譜，又抄下自己來到永寧侯府之后所知的所有人際關系。

她那一世，并不知這些東西是否被有被送到真千金手上，到后來，也確實再沒有心力去關心這些問題。

如今聽鄭舒顏說起這些，她先是愣了愣，而后也沒忍住露出一個笑容。

就好似，許多年前絆倒磕出來的傷口，忽的被人輕輕吹了吹。

她問：“就因為這種事情啊。”

鄭舒顏看著他，神色認真：“就因為這種事情。”

朱槿驀地又想起了大學期間兼職當陪練時，不過上幼兒園的小孩，堅定地跟她說，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鄭舒顏的頭，看著愣住的鄭舒顏，莞爾：“那，今晚要一起睡嗎？”

鄭舒顏的眼睛在一瞬間被點亮。

沒有旁人打擾，也沒有旁人干涉，分明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妹就這么肩并肩躺在一張床上。

許是哭過，鄭舒顏睡得很快。

而朱槿睜開眼，側首。

顏團子散發著幽藍色熒光，就停在她枕邊。

見她看過來，熒光團子哼哼唧唧：【知道自己晚上睡不好，就不要隨隨便便邀請別人一起睡覺。】

朱槿笑了笑：【你能查到鄭舒顏的上輩子嗎？】

熒光團子：【你就非得多管閑事？】

朱槿能聽出它話里頭的不情不愿，想了想，決定讓它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好像從來沒說過，把我拉回來給改命，你能得到什么。】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選擇我，給我提供便利，完成我的要求，也總該有個理由吧。】

眼看著熒光團子的光越來越暗，大有下一刻就熄燈睡覺的架勢，朱槿沒忍住又笑了笑，而后擺正神色：【我想知道，鄭舒顏為什么這么恨永寧侯。】

系統沉默半晌，反問：【如果你不打斷她，她會自己告訴你。】

但朱槿十分果斷地邀請鄭舒顏睡覺。

系統毫不猶豫地指出她的小動作：【她想說，是你不讓她說。】

它頓了片刻，嗤笑：【她能憑自己走到如今這一步，需要你這種多余的保護嗎？】

黑暗中，朱槿注視著枕邊的熒光團子。

良久，她笑了笑，聲音很輕：“我不知道。”

鄭舒顏在她身邊翻了個身，抱住她一邊胳膊。

并未醒來。

朱槿轉回頭去，看著床帳，另一只手搭上自己的額頭：“但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