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與謝棲樂初遇那年,也是梨花盛開的季節(jié)。
檀家世代為將,執(zhí)戰(zhàn)沙場。
謝家世代為官,為民請命。
歷經(jīng)三百多年的風風雨雨,如今的大陳,天子軟弱無能,臣子草菅人命,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各地暴亂頻發(fā),急需一位英勇者救急。
所以皇帝緊急把我爹調回京。
那年我七歲,第一次見到了五歲的謝棲樂。
一身粉紅碧羅裙,小小的一只,站在梨樹下,睜著黝黑的大眼睛,一蹦一跳想要摘梨花,可愛至極。
后來,我爹似懂我似的,把我留在了謝府,但獨自一人去了當時暴亂最多的西蜀。
整整十三年,我都沒有見過他,只是每年除夕都會收到一封平安信。
十三年,我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暴亂能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平定如此之久,但足以讓一個年幼無知的少年成長為羽翼漸豐的青年。
所以我、謝安懷,縱馬馳騁,帶著謝棲樂一次次踏入犯水災的江南、鬧饑荒的西北,發(fā)瘟疫的遼東。
我們舍身為民、肩抗正義,想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懸,扶大夏之將傾。
但這時謝伯伯總是搖頭痛息:蒼生涂炭,不可奈何矣!
我們不信。
直到我父親歸來。
那年除夕,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雪。
我們從遼東歸來,以為等著我們的會是一桌豐盛的團圓飯。
可扣響家門時,卻看見謝姨娘正哭得泣不成聲。
“晏黎,快,快去阻止你爹。”
我呆愣了下,猛然間想起什么,然后不顧一切往檀府跑。
趕到時,還是晚了一步。
我爹已經(jīng)倒在地上沒了氣息,殷紅的血侵染了好大一片雪。
而一旁謝伯伯的手里,卻拿著我爹常用的那把刀,刀身還在滴血。
一氣之下,我劍指謝伯伯胸口。
似是早有預謀。
謝伯伯不帶一絲猶豫撞進了我的劍中,曾經(jīng)溫潤有澤的雙眼,如今也只剩下痛苦與愧疚。
那天,是謝棲樂及笄第一年的最后一天。
我和她說,除夕后我就帶著聘禮上門提親。
然而,世事無常終有定,人生有定卻無常。
我們永遠無法預知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所以當謝棲樂和謝安懷趕來看到我手握劍柄,另一頭劍身已沒入謝伯伯胸口,我沒有過多解釋,甚至不敢多看謝棲樂一眼。
我心下也可笑,明明是我父親死于非命,為什么內疚的會是我?
那天之后,京城謠言四起。
所有人都說謝府大人是個不仁不義、背信棄義的小人,為討好當朝昏君,奪取軍權,不惜設計害死世代交好的檀老將軍。
而就在大家都以為謝府圣寵優(yōu)渥時,皇帝突然下旨,謝府大人因德有失,任西蜀刺史,即刻前往。
我也好奇,在我看來,謝伯伯就是為了軍權殺了我爹,直到我在我爹書房發(fā)現(xiàn)一封留給我的信……
謝家出發(fā)前一天,天上又下起了鵝毛大雪。
謝棲樂站在檀府院中,頭上肩上都堆積了不少雪。
我眼睜睜看著她被凍的嘴唇發(fā)紫,渾身打顫,而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還要裝作漠不關心。
真的很想抽自己。
曾經(jīng)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她的人,卻成為傷她最深的人。
我聽見我自己說:“回去吧,我們結束了。”
“為什么?我不明白。”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她送給我的,也是我隨身攜帶的那把劍丟到了謝棲樂面前,然后轉身離去。
自此,我和謝棲樂,開始于明媚的春日,卻結束在凜冽的寒冬。
多么應景啊!
而我,用八年時間,完成了由一名將士到文官的轉變,官至戶部侍郎。
雖然官不大,但至少達到了我父親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