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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 未來
  • 7858字
  • 2024-06-03 16:43:18

其實,人應該換個角度去想想,你是幸福的,如果有人一直關心著你,千萬別不懂珍惜。

農歷臘月,正是天寒地凍的時節。這天,高嘉林從十里鋪回來進了辦公室,趕緊把門關上,堵住外面呼呼的寒風。把衣服上的雪抖干凈,到窗下煤爐一看,黑黑的涼涼的,一點兒熱氣也沒有,這才想起來早上走得急忘了換煤球。高嘉林凍得渾身發抖,一面跺著腳搓搓凍僵的手指,一面在地上找到鐵鉗,夾了個煤球正要往小王屋里去燒,老景過來敲門,說有他電話。高嘉林順便夾了煤球就往老景辦公室去,到了桌前放下煤球接了電話,剛聽了幾句,感覺渾身都熱起來了。

電話是縣委書記秘書打來的,說縣里專門開會討論了他的戶口和工作問題。因為這些年來他一直表現突出,又獲得了全國新聞一等獎,縣領導對他的才華非常欣賞,在會議上決定比照獲“國家科技進步獎”的有關政策,為他轉成城鎮戶口。縣委書記還親自到地區公安處匯報了情況,已經批下來了。并且縣里已經研究通過,安排他到縣廣播局工作,人事部門調動工作的命令馬上就批下來了,要他盡快到主管人事的常務副縣長那里去一趟。

之前,高嘉林要吃商品糧了,就在外面傳得很熱,特別是在家鄉傳得更快,因為解決商品糧問題是一個重大的事情。對于祖祖輩輩靠天吃飯的農民來說,無異于從此以后就能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此時的高嘉林掐掐自己的手,直到掐出兩道深深的紅印兒,還是無法相信這是事實。出頭了,終于出頭了。

接完電話,高嘉林也顧不上燒煤球了,掉過頭跟老景打了聲招呼,也不顧外面有多冷,冒著雪,騎上車就往家里趕。高原上的北風呼嘯著,卷著烏云,漫天而來,吹干了土地上最后的那片濕潤,像刀子一樣割著露在外面的手和臉。大雪迎面拍打著高嘉林的面頰,落到地上就像棉絮落在了被面上,一點兒也不化。干凍的土地像鐵一樣硬,卻承載了水最為柔軟最為美麗的姿態,遠處能看到隱約的白楊樹影在寒風的摧枯拉朽中毅然挺立。整個大山大川正在風雪中冬眠。

高嘉林忽然回到家,讓二老感覺有什么事一樣,但二老不知該咋問。父親坐在炕頭上,抱著孫女教她喊“爸爸”。母親急忙顛著小腳去給他做飯。玉蘭微笑著坐在火爐邊,哧啦哧啦地納著鞋底,些許擔憂地問道:

“天這么冷,回來有啥事兒?”

高嘉林想抱抱妞妞,孩子眼生,直往爺爺懷里躲,嘉林只好訕訕地縮回手,非常愉快地說:“我農轉非了。”

高玉德老兩口沒聽見。高嘉林露出激動的眼神,急忙殷勤地望著母親,接著又重復著:“我農轉非了,我吃商品糧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不再是農村戶口了。”

“啥?”母親拿面瓢的手一抖,面瓢險些從手里滑落,“啥叫商品糧?你從今個起就不是農民了?”

“媽,”玉蘭急忙扔下手里的鞋底,過來接住婆婆手里的面盆解釋說,“農轉非就是吃商品糧了,在城里好找工作了。”

高玉德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臉上的皺紋能擠出水來,激動不已地說:“嘉林,你是國家干部了?”

說著,高玉德拿著煙鍋朝鞋底敲了敲,站起來對著兒子嘿嘿笑了兩聲,“好,好啊!嘉林,快,快跟你二爸寫信,說說你吃上商品糧了。”

高玉德說罷,笑得額頭上的皺紋依然能擠出水來,不停的嘮叨著,“這下兒子的溝溝坎坎終于趟過去了,終于趟過去了,再也不用聽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了。”

“不是國家干部,等我上完函授大學才能是國家干部,馬上就快畢業了。”高嘉林一字一字的給父母親解釋。

兒子有出息了,老兩口也跟著風光,性格懦弱的高玉德從此也能挺起腰板了。

“咦!那多好,你趕緊去上學,以后就有出頭之日了。”父母異口同聲地說。

高嘉林偷偷看看媳婦,苦笑一下,玉蘭朝他使了個眼色,高嘉林便把話岔開了。一家人吃完了飯,小兩口來到玉蘭的窯里。一進屋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進來順著褲腿往上沖,冷颼颼,渾身直打寒顫。高嘉林皺皺眉,扭過頭對著玉蘭說:“這屋里不燒炕,你咋也不生個煤爐?”

他的話自然是聽懂了,劉玉蘭輕輕咬著嘴唇,表露出一絲歡喜的笑容,看著他的臉回答:“白天也不在這兒,就天黑睡覺。妞妞跟著奶奶睡,我一個人省點兒煤吧!”不等他說,玉蘭便問:“是不是要托門路,要找熟人嗎?需要啥?”

高嘉林望著通情達理的玉蘭,低著頭吞吞吐吐輕聲說:“咱家雞圈里還有幾只雞呀?”

“好。我晚上給你捉,十只夠不夠?”沒等高嘉林點頭就又說:“光雞還不夠,得弄點雞蛋。咱家還有幾斤,過一會兒我再去借幾斤,湊夠二十斤拿著也好看。”

高嘉林點點頭,摸索著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票子,塞到玉蘭手里說:

“回來得急沒顧上給你跟妞妞買啥東西,你拿著,說不定啥時候用得上哩?”

玉蘭聽了他這話,紅了眼睛隨即笑笑說:“我倒沒啥,就是你常回來看看爸媽和妞妞,你看妞妞長這么大,還不會叫爸爸哩?”說完,自己就開了門出去。高嘉林跟在后頭,玉蘭在雪地里一邊扎頭巾一邊回頭對他喊:“你先到爸的窯洞里等會兒,我去后山看看一會兒就回來。”話音剛落,玉蘭順手拿著斗篷,不顧冰天雪地,頂著刺骨的寒風,迎著砸在臉上的雪,挎著籃子急忙出了家門,很快消失在白皚皚的雪地中。

高嘉林在窯洞里跟父母說著話,不一會兒天黑了。眼看玉蘭還不回來,心里著急,正想出去找,就聽見柵欄門響了,急忙抱著妞妞出去一看,玉蘭一只胳膊挎著個籃子,一只手抓著一個男人的胳膊,一步一滑地往院里走,母親跟著出來對那男人喊:“支書咋來哩?”

高立志一邊扶著玉蘭,一邊跟玉德老伴說話,“我去后山相媳婦回來,正好在山洼里碰上玉蘭,雪滑崴了腳,就把她送回來了。唉!也不知道籃子里啥寶貝,死活都不讓我替她拿?”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劉玉蘭心里清楚,這籃子東西是自己男人的命根子,不管下多大的雪,吃多大的苦,也要奮不顧身的保護。她用半個臉沖著他微微地笑。望著妻子凍僵的手,崴傷的腳,高嘉林心里酸溜溜的。妻子真心的付出無法言表,想起自己在縣里還不斷的和黃雅萍來往,實在是無顏面對妻子的這份感情。高嘉林急忙接過玉蘭手里的籃子,小心地放到窯洞的炕沿下邊,妞妞早伸著胳膊讓媽媽抱。玉蘭一面抱著妞妞一面跟高立志說:

“支書,你看,又麻煩你。對了,媳婦相得咋樣,合適不合適呀?”

高立志嘿嘿一笑,凝神注視著高嘉林說道:“那像高老師恁好的運氣哩?差不多就行了。”引得高嘉林幾個人也都笑了。高立志望著雪越下越大,也不啰嗦,點個頭就走了。

晚上,趁著雞都進窩了,玉蘭逮了十只雞,扣在簍里等著高嘉林第二天一早帶走。高嘉林看著雞在簍里叫喚一陣子,就安靜下來了,露出羨慕的眼神,像作結論似的說:“你用啥寶貝養的,個個都肥嘟嘟的?”

玉蘭被男人夸得不好意思,伸手把頭發往后抿了抿笑著說:“都是上回巧珍回娘家,教她媽和姐咋養雞,我也跟著去學了。你別說,巧珍不單人長得好看心也好,手把手地教我不說,還來咱家看了好幾回,就怕我學不會。”

“您心靈手巧,很快就會學會。”

“是的,我感覺到也不難!”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嗯,好吧,”劉玉蘭斷定,“我們的日子會像干柴一樣紅紅火火!”

兩口又說了一會兒話,準備鋪床睡覺了,嘉林的母親在外頭叫門,玉蘭開了門問:“媽,啥事?”

母親手里端著炭盆,里頭都是紅彤彤的木柴,熱烘烘地往地上一放埋怨道:“嘉林回來了,你也不說生個爐子,當心凍著嘍!”說著把胳膊上的一件棉大衣往兒子身上一披,瞪了他一眼,“二桿子,別凍著了。”這才顫顫巍巍地回到自己窯洞里去了。

劉玉蘭愣愣地看著婆婆出去,咬了咬牙把眼里的淚咽下去,這才對男人說:“早點兒睡吧,別著涼了。”善良的母親只知道心疼兒子,卻忘了大半個冬天,兒媳婦都是這樣頂著刺骨的寒風,在冰冷的窯洞里睡覺,都是這樣一天天熬過來的。

靜謐的村莊,靜謐的夜晚。兩人躺在炕上,高嘉林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玉蘭,一夜誰也沒說話。

第二天一早,天剛朦朦亮,高嘉林沿著公路望著路兩旁光禿禿的楊樹枝,隨風發出“咯吱咯吱”的叫聲,心里充滿無限遐想。高嘉林一只手推著自行車,車把上和后架上掛著十只雞,肥嘟嘟的雞凍得哆嗦,咯咯直叫;一只手小心地提著一籃子雞蛋,足有二十斤,深一腳淺一腳,馬不停蹄地沿著公路往縣里趕。擔心萬一騎車路滑,把雞蛋摔了。一路上碰到稍有不好的路面,都下車推著走。就這樣,高嘉林直到中午才趕到縣里。快到縣委大院時,心里琢磨著,直接在縣政府見孔副縣長總歸是不好,還是到他家去等他,這樣最妥當。

想到這兒,就掉轉車頭到政府家屬院去等。門衛見是嘉林,望著自行車上的東西,眼睛眨了眨也沒多說什么,告訴他孔副縣長的家在哪兒,讓他進去了。

站在門口等了沒過多久,高嘉林就看見孔副縣長穿著中山裝,外頭套著棉毛大衣,胳膊下夾著一個黑色公文包,一搖一晃地走來,越過高嘉林掏了鑰匙去開門。

高嘉林在他身后叫:“孔副縣長。”孔副縣長這才看到還有一個人立在門外。看著有點眼熟,仔細想想才明白是通訊員小高,縣委的臨時工。望著他身上的雪花,褲腳鞋幫上還沾著泥,點點頭叫他進來。孔副縣長夫人已經做好了飯,等著他回來就要往桌上端,他朝家人擺擺手說:“等會兒。”就坐在藤椅上輕描淡寫地問:“啥事兒?”

高嘉林勉強壓著發燙的臉皮,把帶來的雞和蛋都放在門口,站在孔副縣長面前,把昨天縣委書記秘書的話敘說了一遍,便小心問:“孔副縣長,您看,我的全民合同工批了沒有?我是指,我到縣廣播局上班的事兒。”

孔副縣長一聽,他那胖胖的臉上擠出了幾道皺紋,螞蟻拄著拐杖也爬不上去,兩眼冷冷地看著高嘉林,陰沉著臉不高興地說:

“你說,縣委書記已經把你工作的事批下來了?批文呢?我怎么沒有見到?”

“是的。”高嘉林說道。

“你想安排到縣廣播局?”

高嘉林內心充滿著希望說:“是。”

“我告訴你,縣里的正式退伍軍人多得很,成千上萬,那些人還安排不完,咋能輪到你?”不知為什么,這位孔副縣長極為不滿,激動地從藤椅上站了起來,伸直手臂往上一抬,抬到與高嘉林鼻子同高,大聲地叫高嘉林出去。

高嘉林渾身都崩緊了,感覺內心就像火燎一樣難受。多年來小心維護的自尊,頃刻間幾乎要完全喪失了。他痛恨孔副縣長的臉色,他痛恨孔副縣長的官架子,他痛恨孔副縣長的腐敗,是嫌棄這個窮人送的禮太寒摻了!此時,在他心里,孔副縣長是個典型的地地道道的瞧不起農民的十足小人。他耐著性子禮貌地講:“是這樣的,孔副縣長,我工作的事已經得到縣委批準了,批的文件已經轉交給你,縣委書記親自打電話告訴我的,說的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不可能,我們縣里等著安排工作的人多得很,哪有那么好的事?再說縣委書記怎么會給你簽字?門兒都沒有,絕對不可能。”孔副縣長一揮手,臉色更難看,一臉的怒氣,似乎他的話毫無掩飾,仿佛暴露在中午頭的陽光下。

“孔縣長,”高嘉林露出悲傷的面孔說,“俺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不可能!不可能!”說罷,孔副縣長手一揮,臉上露出氣憤的樣子讓高嘉林離開。

一時,高嘉林站在那里沒有離開,幾乎肉體上感覺得到的是一種恥辱。對面前孔副縣長的臉,走路的姿勢,一舉一動,他都覺得惡心,簡直真想往他的臉上吐口吐沫。高嘉林無語了,此時任何話語都不能表達他內心的憤怒和羞辱。高嘉林急切成功的愿望落空了,如此窘境下,丟下東西,急轉身快步走出了孔副縣長的家。

孔副縣長夫人從里屋走出來,手里端著飯,望著他發那么大的脾氣,問:“誰呀?值得惹你生那么大的氣?”

“還能誰?泥腿子一個,還想安排工作,還是好單位?”

高嘉林心里清楚:“安排他工作是經過縣委書記和副書記簽字同意的,在你們當官的眼中是小事,擱在俺身上那是天大的事!”

直到出了政府家屬大院,高嘉林那顆憤怒的心才暫時緩解下來。寒風一吹,脊背和前胸都感到一陣涼意。他推著車子慢慢走在家屬院通往縣委大院的路上,路邊不斷有叫賣小吃的聲音,一家私營餐館里飄出羊肉泡饃的香味兒。機關餐廳里應該已經沒有飯了,就算有也是殘羹了。

高嘉林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南關。想了想,還是去縣供銷社,那周圍也有兩家私營餐館,順便再請黃雅萍吃飯,告訴她自己農轉非的事情。無論如何,這也是她一直期盼的。

到了南關供銷社門口,高嘉林還沒進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是縣政府辦公室的通訊員小沈,見他正背對著門口跟幾個售貨員聊天。其中一個女的問他:“唉,聽說你們那個高通訊員,就是常跟我們這兒黃會計見面的那個,他農轉非了,還到縣廣播局工作了,真的假的?”

高嘉林解決商品糧的事迅速在小縣城傳開。一個農民的兒子,靠自己的實干精神,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來,驚動了縣里領導,書記又親自到省地匯報情況,破格解決商品糧,這不僅是縣里的第一個,就是算上鄰近幾個縣市也是罕見的。

小沈兩眼盯著貨架,說:“哎,你們新進的花布不錯呀?”

“別打岔,快說,是不是?”旁邊也有人跟著問。

小沈四處看看,高嘉林急忙隱藏到門口柱子后面,心里還在自嘲:“高嘉林啊高嘉林,什么時候你也不這么光明磊落了。”耳朵卻還仔細地聽著小沈說話:“農轉非這事兒啊,確實辦成了,還是縣委書記親自跑的。但安排工作這事兒,我看是夠嗆?你們不知道,聽我姑父說,這孔副縣長在文革時,就是個有名六親不認的家伙,他辦事很較真,生搬硬套,純粹的教條主義者。只要跟他認準的政策不一樣,甭提有多較勁。唉,要說這高嘉林確實是個人才,當初他教書的時候,我就聽過他的課。講得好,但人才要是碰上認死理的人,還真是難上加難呀!”

“哦。”幾個人聽了都覺得有道理,尤其是還沒結婚的兩個小姑娘,都不自覺地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像高嘉林這個年紀,既有才氣也有帥氣的男人還是很吃香的。

幾個人正在說話,冷不丁身后一個尖細的聲音問:“嘉林沒安排工作,為啥呀?”小沈面朝里,一眼看見黃雅萍進來,便支支吾吾說有事先走了。剩下幾個女子開始說風涼話:“黃會計你別急呀,不是暫時沒安排嗎?像高嘉林那樣的人,到哪兒都是拔尖的,反正,你離婚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了。”

“就是,你不是常說,等人家安排好了工作,工資也夠你買蝴蝶襯衫了,能把人家馬玉霞科長給比下去了,再離也不晚嗎?”

“哎,怎么說到馬科長了,她不是副食公司張柯南經理的老婆嗎?跟高嘉林有啥關系呢?”

“跟高嘉林當然是沒有關系,但人家男人不是有錢嗎?現在流行的還不是有錢吃得開,老相好的!”

“是的。以前就吃過,再回頭好好吃吃,說不定更香哩。”女人們用尖酸刻薄的話說個不停。

老售貨員張姐見他們說些出格的話,忍不住瞪了一眼,急忙沖眾人大嚷:“干什么?上班時間聊天,當心我告訴經理,干活去!”大伙都嬉笑著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黃雅萍臉上掛不住了,一臉怒氣恨恨地說:“是。我就是等高嘉林安排工作以后再離婚,就是等跟他結了婚再去找張柯南,怎么著了,有本事你們也去呀?別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說完,一甩蓬松的頭發,踏著高跟鞋到后院去了,留下柜臺上幾個人,她們拉著張姐埋怨。

高嘉林聽到這里,已經凍得雙腿發麻,也無心思去找黃雅萍了,迷迷糊糊推了車子往回走,不防撞上一個人,那人操著渾厚的嗓音關切地說:

“走路不看路,當心碰著人。”

“哦,是張局長。”高嘉林抬頭一看,是人事局局長張強。

“你怎么了?”張強從頭到腳打量著面前的高嘉林,小聲問道,接著又沉默了一會兒。

幾年前,張強在大馬河鄉擔任黨委書記的時候,高嘉林曾多次采訪過他,兩人交情深,平常也經常見面。張強局長很看重高嘉林這個“楞頭青”小子,也經常鼓勵他干一番大事業。一見高嘉林,老張很高興地問他干啥來哩?高嘉林苦笑著說買點兒東西,張強卻細心地發現他走路都有些虛飄飄的,拉住他的車把,說:“走,這么長時間不見,請你吃飯。”不由分說,拉著他到了鄰近的一家餐館,要了兩碗熱湯面。私營餐館的服務是很熱情周到的,飯上來以前,先送過來一壺熱水,一杯水下肚,驅走了高嘉林肚里的寒氣。恢復了一些力氣,就跟張強局長絮絮叨叨講起了今天的事,唯獨落下了在供銷社門口的那一折。

張強聽了,握著玻璃杯的手緊了緊,認真地說:

“你的人事調令什么時候下來?”

“聽說也就是這一兩天吧?”高嘉林苦笑著,下來了又怎樣,領導不簽字還是白搭。

望著愁容滿面的高嘉林,張強很明白似的對他瞧著,隨后輕輕點了一下頭說:

“老伙計你放心,來的時候我就跟你保證過,是金子一定叫你發光。一切都可能改變,無論好事或者壞事;一切都要過去,明天太陽還會升起。現在我的保證仍然有效,不管縣長簽字或不簽字,只要你把批文給我,我立馬就給你辦手續。你現在別生氣,也別著急,要密切注意,一拿到批文調令就馬上到人事局來找我。”

聽到張強的保證,高嘉林臉上流露出驚訝的神情,心里暢快了許多。正要說些什么,飯端上來了。張局長一邊給高嘉林抽筷子一邊笑著說:“我也沒什么本事,就請你吃一碗熱湯面,等將來咱有錢了,再補回來。”說完,張強臉上堆滿笑容。

“放心吧,張局長,會有那么一天的。”高嘉林看著這碗熱湯面,抓著筷子,心下一陣輕松,給出了預言。

“這就對了!”張強凝神細心觀察高嘉林說,“你的腳下是塊土地,你不會被打倒的!”

“哼,讓一切都見鬼去吧,還有……”

“還有什么?”張強不解地追問道。

“還有那個不負責任的孔副縣長!”

“不是我說你,高嘉林,”張強很嚴厲地指出,“你心里絕對不能有邪惡的想法,任何事情都有正反兩個方面,他是反的一面,甚至是愚蠢的一面,難道說你還要與他為伍,和他的思想一樣嗎?”

高嘉林點了一下頭,心里卻憤憤地說:“雖然我是可憐的人兒,但我與那位縣長不是同路人!”

“你的思想可不是可憐的人喲!”張強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都在歡快的蹦跶。

這句話就像海綿一樣一下子把高嘉林心里的苦悶吸干了。

那天之后,高嘉林依然熱情地忘我工作。

寒冬臘月天,午夜的狂風帶著嚴冬的寒意,順著門縫窗戶縫呼呼灌進來,落在臉上手上,冰涼刺骨。高嘉林寫累了冷了,站起來捧著雙手對著嘴哈哈氣跺跺腳。

平日里,偶爾閑下來的時候,高嘉林就跟老景、小王討論問題,或者是到縣里圖書館去讀書看報。

最牢靠的婚姻是思想深處的價值觀乃至外在條件的匹配。雖然黃雅萍也想要牢靠的婚姻,但她思想深處的價值觀除了享受,其它再沒有什么可與高嘉林匹配了。后來,她來找高嘉林無數次,高嘉林像中了邪似的躲避她。其實,這種沒有實際意義的見面,高嘉林早已厭倦了。

光陰似箭,這一年高嘉林吃了不少苦,整天忙忙碌碌,風里來雨里去,真正嘗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過年在家待了幾天,家里自然是給了他最大的溫暖。高嘉林已經開始不再適應那里了,他向往的是城市文明帶給他的享受和愉悅。從本質上來講,無論是他還是鄉親們,都打心里覺得他和地道的農村人是不一樣的,至于哪里不一樣誰也說不出來。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妞妞穿著新衣服,歡喜地在院子里奔跑,地上的雪都化干了,院子里掃得干干凈凈,就剩山洼里還有一些積雪掩蓋著枯黃的茅草,放眼望去,山頂上還戴著個白頂子。母親把紅紅的辣椒穿起來,一串一串地掛到屋檐下頭,鮮亮的紅色映著金黃的玉米棒子,骨子里都透著那股喜慶,預示著來年紅紅火火。到了半夜,快十二點時,父親拿出來一掛鞭炮遞給他,高嘉林接過來,掛到院子里椿樹上點著了,一時間噼里啪啦的響聲,從院子里透過矮墻往外傳開。不一會兒,院子里就彌漫著淡淡的鞭炮味兒,一團藍色的煙霧隨風飄起。緊接著,山窩窩里鞭炮聲此起彼伏,各家各戶熱熱鬧鬧過大年。

玉蘭站在高嘉林身后,心情極其高興,捅了捅嘉林的胳膊,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媽說,就妞妞一個娃太孤單了,要是有個弟弟就好了?”

頓時,高嘉林身子一僵,迅速看了一眼玉蘭,用手做個不由自主的動作,“等過完年再說吧?”

“嘉林,為什么不是現在呢?”劉玉蘭聲音微弱地說,那態度確是十二分的懇切。

高嘉林一聲不響,皺起眉頭,細細打量著她,這樣看了很久。

“你別多想了,等過完年再說吧?”高嘉林很生硬地說。

玉蘭聽了,低下頭沒再說話,她怎能猜透高嘉林的心思。可是,她的這些話像冰一樣包圍了他的心,使他異常痛苦,仿佛把他給凍僵了。不過,一分鐘過后,他們又平靜下來。

夜很深了,大山深處都是連綿不斷的鞭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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