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天

弗朗特嶺的春天突然降臨。樹木長出新葉，蟻丘從地上冒出來，草坪經過短暫的休眠后變得生機勃勃，從冬季的枯黃色變成了夏季暴曬后的棕黃色。數百萬楓樹種子莢如微型螺旋槳一般旋轉著落在地面。春天帶來的勃勃生機也蔓延到了教室里。老師們飛快地講完了剩下的章節，孩子們開始緊張地準備期末考試，同時暢想著夏日時光。畢業班的學生期待著秋天的到來。科倫拜因是全州學術聲譽最好的高中之一；80%的畢業生會升入大學攻讀學位。這一陣，大家的談話都圍繞著大學：厚實的錄取通知書和薄薄的拒絕信；最后一刻去參觀大學校園以縮小選擇范圍。到了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選定一所大學，準備好了學費支票，并開始選第一學期的課了。高中生活基本結束。

落基山上依然是冬天。山坡上已經空曠通暢，積雪正在消融。孩子們求父母準他們向學校請一天假，最后一次在外借宿。在D先生召集集會的前一天，一位信福音派的少女說服父母讓她出門。卡西·伯納爾和她的弟弟克里斯一起開車去了布雷肯里奇。兩人當時都還不認識埃里克和迪倫。

午餐時段仍然是每天的大事。科倫拜因中學的食堂是一個伸向寬敞走廊的開闊的球形空間，走廊位于南邊角落的學生入口和可以容納十幾名學生并行的大型石階之間。孩子們把這片地方稱為“公共休息區”。食堂被一個由白色鋼梁和遮陽篷組成的開放式格子幕墻及一條裝飾性的縱橫交錯的鋼索包裹著。一到午餐時間，里面就熱鬧非凡。輪到第一批學生午餐時，600多人一下子沖了進來。有些人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把食堂當作主要的碰頭地點，或者直接抓一包炸薯球路上吃。食堂有5分鐘是水泄不通的，然后迅速空了下來。在此期間最終有三四百個孩子坐到了塑料椅上，圍著能坐下6到8人的活動桌安頓了下來。

集會結束兩小時以后，D先生到食堂值班——這是他一天中最喜歡做的事。學校的大多數領導都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其他人，但迪安杰利斯校長干得不亦樂乎。他說：“我的朋友都笑話我。午餐時間值班！嘖嘖！可我喜歡去那里。你能在那個時間和孩子們見面，可以趁這個時間和他們聊聊天。”

D先生在“公共休息區”走來走去，與每張桌子的孩子聊幾句，如果有學生跑過來著急跟他講話，他就停下來傾聽。他幾乎每天都在第一批學生來吃午飯的時候下來。他一來總是輕松愉快、談笑風生。他聽學生訴說，幫助他們解決問題；但不會在午餐時要他們遵守紀律。不過，有一種情況是他忍不了的，那就是看到扔在桌上沒收拾的餐盤和沒吃完的食物。D先生接管的科倫拜因沒有做什么裝飾，但他堅決要求保持整潔。

他非常討厭頤指氣使、馬馬虎虎的作風，所以在“公共休息區”安裝了四個監控攝像頭。每天上午11∶05左右，管理員會裝上一盤新錄像帶，隨著轉動的攝像機不斷掃視整個公共場所，從一臺攝像機自動切換到另一臺攝像機，錄下每個15秒內的一舉一動。日復一日，攝像機里錄下的全是人們所能想到的最無聊的畫面。誰也想不到，這些攝像頭在安裝4個月后會拍到什么。

一場可怕的新災難席卷了美國的小城鎮和郊區：校園槍擊案。我們是通過電視和報紙了解這事的。兩年前它就這樣突然出現了。1997年2月，在阿拉斯加州偏遠的貝塞爾鎮（Bethel），一名16歲的少年攜帶霰彈槍進入高中并開槍，打死了校長和一名學生，還打傷了2人。10月，在密西西比州的珀爾市，一個男孩在校園內開槍，2名學生死亡，7人受傷。12月，在偏遠地區——肯塔基州西帕度卡（West Paducah）和阿肯色州的斯坦普斯（Stamps）——又發生了兩起瘋狂的槍擊案。截至那年年底，已有7人死亡，16人受傷。

第二年的情況更糟：共發生了5起，造成10人死亡，35人受傷。暴力在學年快結束的春季愈演愈烈。人們開始稱之為“槍擊季”。行兇者總是一個白人男孩，十幾歲，住在一個鮮有人知的寧靜小鎮上。大多數槍手都是單獨行動。每次襲擊都發生得出人意料并迅速結束，所以電視臺從未報道過這種混亂局面。全國上下看到的都是災難發生以后的情景：學校周圍都是救護車，到處都是警察，流血不止的驚恐的孩子，翻來覆去就是這些畫面。

到了1998年的畢業季，這種情況好像疫病一樣全面蔓延開來。每次事態升級，小城鎮和郊區的氣氛就會變得愈發緊張。城里的學校有槍已經好多年了，而郊區學校一直被認為是安全的。

公眾驚呆了；人心惶惶的情況是真的。但有必要這樣嗎？大家都在念叨，這事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發生。司法政策研究所主任（Justice Policy Institute Director）文森特·席拉爾迪在《華盛頓郵報》上表示：“可是這種事不可能什么地方都有。而且這種事幾乎很少發生。”(1)《紐約時報》的一篇社論也提出了相同的觀點。(2)疾控中心的數據顯示，兒童在學校死亡的幾率為百萬分之一。(3)這個數字一直保持著。“趨勢”實際上是穩定向下走的——當然，這取決于你從何時開始算。

然而，對中產階級白人父母來說，這是個新現象。每一次新的恐怖襲擊都令數百萬人搖頭嘆息，不知道下一個社會棄兒何時動手。

然后……什么都沒有發生。整個1998—1999學年期間，沒有發生過一起槍擊案。威脅退去時，新聞里充斥的是一場遙遠的戰爭。南斯拉夫在緩慢解體的過程中再次爆發沖突。1999年3月，就在埃里克和迪倫最后敲定他們的計劃時，北約認定塞爾維亞侵略了一個叫科索沃的地方。美國開始了自越戰以來最大規模的空襲行動。成群的F-15轟炸機襲擊了貝爾格萊德。中歐陷入混亂；美國處于戰爭狀態。校園槍擊案在郊區的威脅已然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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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chiraldi，“Hyping School Violence.”

(2)　Egan，“Where Rampages Begin.”

(3)　這是2008年，美國疾控中心發布的一項研究成果，題為“School-Associated Student Homicides：United States，1992-2006”，其中加入了最新的數據，并與席拉爾迪引用的研究成果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