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楊的獵豹車“轟轟”地駛過漢洲大道溫德姆酒店門口的彎道,追上了偽裝成長途客車的指揮車。特警已經下車前往指定位置,隱去了蹤影。指揮車外側貼著“漢高速”的標志,沾著泥漿,好像剛剛行駛了上千公里。后門敞開,有兩個人從車窗伸出頭來。
“宅男,你干嗎來了?”梅陽分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肖可語有點兒意外。
丁楊提著裝備包,像一只羚羊似的跑向指揮車。他的身材比之前更強壯有力,穿一身便服,步履矯健,頭發在路燈潔白的光照下閃閃發亮。
“他是自告奮勇過來幫忙的。”此次行動的負責人、刑警支隊副支隊長羅衛解釋道。
丁楊迅速舉起左手跟羅衛擊了一掌,轉頭溫柔地望著肖可語:“嗨,可語。”
肖可語只是點點頭,對司機說了句什么,指揮車不等后門關好就已從灑滿紅色楓葉的人行道開了出去。行駛在路上,指揮車外觀看起來有些臟,像極了一輛長途客車。但它四面窗戶卻安裝了防彈單向玻璃,噴涂得像透明玻璃似的,里面非常潔凈,裝備精良,像一間縮小版的情報研判室。
丁楊是指揮車上的常客,他彎腰走到小會議桌邊,熟絡地扯出數據線和電源插座,連接上便攜式電腦,一朵淡藍色的云霧在屏幕上蕩漾開來。丁楊的對面坐著兩個年輕的技術女警,此時正像向日葵一樣打量著他:大名鼎鼎的網偵專家,年輕帥氣,挺拔勻稱,絲毫不像傳說中的“網蟲”——可不是苦絲瓜,倒似一棵大橡樹;要是穿著制服,那就更完美了。
肖可語剜了一眼女警,心里卻不由地涌起一股自豪。她已經跟丁楊登記結婚,準備擇日舉行婚禮,不是誰能搶了去的。“又來干這些破事,好好待在你的機房里不行嗎?”她板著臉對丁楊說,卻將手里的案卷遞了過去。
“不是擔心你的安全嘛……”丁楊嘻嘻笑著,渾身上下仿佛有一萬種力量在向外奔涌。
“少來,你爭著去抓捕現場不是一次兩次了吧?我不在場時呢?不是說大數據驅動偵查嗎?你不待在機房里,怎么掌握大數據?天天跟刑警們蹲點守候,是不是不務正業?”
“大數據驅動偵查的理念是不錯,但大數據畢竟只是技術,再高端的技術也離不開人的駕馭,離不開偵查員對現實犯罪中呈現的數據挖掘及聚類、分類分析,特別是不能排除傳統偵查員的經驗、直覺在其中的作用。”丁楊爭辯。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說理。”羅衛打趣說。
他妻子高媛是網偵支隊偵查大隊大隊長、丁楊的上司,像季亞明支隊長一樣賞識、信任丁楊,但最近跟丁楊有些分歧,主要是關于大數據與偵查技術的爭論。高媛信奉數據,認為犯罪發現、監控、預測都可以通過大數據運算實現,而丁楊堅持參加每一次重大行動,利用偵查員的現場偵查經驗,結合大數據分析,從現實關系上進一步驗證目標。
“那是你們倆口子的事……”肖可語別過了臉。
羅衛打了個哈哈,轉而一本正經地說:“不,這是網絡偵查的技術課題,他們想怎么搞怎么搞去。我們面對的可是現實的電信網絡犯罪,接著還有一大波騷擾電話和網絡攻擊呢,可不能等著澄清大數據如何引導警務實戰再下手。”
“放心吧,追蹤網絡犯罪是我分內之事。我不僅會提供情報研判成果,還會幫你們制訂有效的抓捕計劃。這個案子的網絡范圍已經確定,還發現他們攜帶了槍支。羅支,我希望你們全力抓捕那個黑客,那些話務員若是有人逃脫倒無所謂。”
“你能分辨誰是話務員,誰是黑客?”
“黑客很好認的,他不是打電話的人,”丁楊說,“他像我入警前一樣,有點像豆芽菜,但目光逡來逡去,很機警,不時地打量著周圍的動靜,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他就會偷偷逃走,或者自顧自地偽裝起來,比如勤雜工、保潔員,或者門口的保安,他想憑著這些身份躲避盤查。不過,能不能識別出來,得靠你們啦!”
“你自己去現場好了,別說風涼話……”肖可語說。
羅衛戲謔道:“看,可語把你養得多好,看起來都不像黑客了,哈哈……”
“跟我可一點關系都沒有。”肖可語羞澀地說,“那是他們支隊長對他好,每天督著他參加警體訓練,不準他低頭哈腰的。”
電腦程序啟動,屏幕上閃現出一個符號“C:”。丁楊不再跟兩人打趣,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舞動起來。
丁楊跟羅衛是多年的戰友了,參加公安工作偵辦的第一起大案,就是跟羅衛在一起,那時羅衛還是梅陽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市局網安支隊派丁楊過去支援,他就是在辦理那起案件時認識了當時還是派出所教導員的肖可語,并愛上了她。
那也是一起網絡詐騙案件,辦得還算成功,掃除了所有窩點,剿滅了罪犯的老巢,所有浮在面上的犯罪嫌疑人都歸了案,但幕后黑客——達一路脫逃了。兩年來,丁楊一直在找他。可達一路非常狡猾,現實中幾乎不露面,網絡痕跡又非常隱秘,要找到很不容易。
在追蹤達一路時,丁楊截獲了兩個燒腦軟件:“隱秘門”和“閃變”。他對軟件進行了剖析,發現它們幾乎是達一路為自己量身定制的,非常具有黑客屬性,淋漓盡致地展現了達一路出色的程序設計能力。丁楊打定主意,即便達一路仍然在使用它們,他也要納為己用。于是,他對軟件進行了改造,賦予它們追蹤與反追蹤功能,用于網絡偵查,同時,因為它們的源代碼屬性跟達一路的軟件一致,能識別達一路的網絡痕跡,卻又讓達一路無法找到它們的蹤影。
現在,丁楊運行的就是“隱秘門”軟件。他鍵入一個指令,屏幕上立刻出現一個菜單。
隱秘門:
1.希望尋找新的目標嗎?
2.希望破譯或破解密碼或文本嗎?
丁楊把光標移到1,按下“確認鍵”。片刻后,“隱秘門”軟件發出請求:請鍵入目標地址,或者關鍵詞。
丁楊敲入了一個代碼,按下“確認”。不到十秒鐘,他便進入了海量的信息庫,眼中仿佛無天無地、世間萬物都靜止一般。瀏覽了一會兒,他開始做筆記。
接著,他將光標移到2,敲擊詳細信息顯示指令,看“隱秘門”能否破解信息庫密碼。突然,丁揚停下手指,瞇起眼睛,他發現了異常:顯示器上的字比正常的模糊些,字母仿佛閃爍不定,反應有些緩慢呆滯。
他明白了,“隱秘門”源文件也在運行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個鬼魂,這個鬼魂就飄蕩在互聯網之中,對丁楊的出現惱羞成怒。于是,他加入一個診斷軟件,查看幽靈區域是否有絕望的求救信息。
“你怎么又在盯那個人?”突然,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窗。
“我正在按計劃執行任務,目標已經呈現,未到最佳出擊時機。我使用的是同一個軟件,卻正好撞見了那個鬼魂。”他回復道,“你也看到了,鬼魂確實還在活動,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事,也許跟我們的任務有關,正是我們的目標。”
“你每次都說跟任務有關,可兩年過去了,他從來沒有出現在抓捕對象里。你就不能把精力集中在現在的任務上嗎?”
“我在盯著任務啊,可我使用的還是‘隱秘門’軟件,他一出現,軟件就會盯上他。”頓了一下,丁楊學著對方的口氣說:“你在后臺監控,就不能把精力更多地放在目標身上嗎?何必盯著我呢!”
丁楊的腦海里現出對方的臉,一定越拉越長,拉成了苦瓜。這時,羅衛站到了他的身后,對話窗口里說話的是他妻子高媛,這樣的對話他也看到過幾次了,他真不明白高媛跟丁楊會有什么矛盾,可又不好問。他在工作中有時也跟同事甚至領導發生矛盾,可從來不像他們這樣,每次都碰出火花。他說:“你就不能不讓她看見嗎?”
“她把我盯在目標里,我一做任務之外的事,就對我喊話。”
羅衛笑起來:“鎖定了你?”
“做完這一單再跟你解釋吧,‘妻管嚴’。”
“別操心了,他就是個死腦筋。”肖可語插話了,“丁楊,小心點,這次任務如果稍有閃失,你就吃不了兜著走,看我怎么收拾你!一個潛逃的達一路,就這么讓你不得安寧?”
丁楊望著窗外,嘆了口氣:“心魔啊!”
肖可語無語地轉過頭,讓丁楊覺得無比孤立。也許達一路不會出現了,這不僅是肖可語和羅衛,也是當初參與那個系列案件的大多數偵查員的想法,只有丁楊還是不肯放棄。
以前,羅衛還偶爾過問,肖可語在跟他談戀愛期間,也不時地將對達一路的追查當作談資,如今……他有點憋屈,像是舌頭下墊了個硬幣。
“到達指定地點了。”司機也是一名刑警,說完將車熄了火。
“坐標正確。”丁楊說,他調出“隱秘門”的軟件主菜單,項目1指標下有幾行符號和一張模糊的平面圖。“距此500米的寫字樓里有集束式信號出現,應該在三樓。周邊沒有網絡信號,可能是一棟空樓,是詐騙窩點之一。”
羅衛和肖可語一齊透過單向玻璃往外望,觀察地形。“有大樓結構圖嗎?平面圖也行,有利于偵查員展開搜索……”羅衛問。
“只能鎖定信號來自樓宇中間。”
羅衛打開對講機,走到后窗下面,只能看見漆黑的天空,連樹影都隱伏著。“三組、四組迅速勘察地形,守住大樓出口;一組、二組分頭進樓,摸清樓里情況。”
然后,他問司機:“特警看見有人離開了前面的小巷,你發現什么嗎?”
“沒有。”
肖可語惱火地瞪了丁楊一眼,說:“就是你,跟我們爭論什么技術問題……如果讓黑客溜走了,看你怎么交差!”
丁楊咧了咧嘴。
羅衛對肖可語揮了揮手,說:“你留在車里,我這就過去。”
“不!我跟你一起過去。”肖可語的話不容爭辯,“這是一塊安置地,附近都是新改造的民居,以前在派出所工作的時候,這一帶屬于我的轄區,我比你熟悉。”
“我也去。”丁楊見狀,起身說,“詐騙窩點可能設在還未啟用的寫字樓里,避免干擾,也不會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
“你最好待在這里,車里才是你的戰場。”羅衛瞪了丁楊一眼,又無奈地看了看肖可語,“咱們做好戰斗準備。”他說。
丁楊囁嚅著,但沒有發出聲音。他從座位下面拿出防彈衣,遞給肖可語,目光中盡是關切。肖可語皺了一下眉頭,接在手里。丁楊追求她的兩年里,開始她有些自卑,因為她有過婚史,還帶著個三歲的男孩,怕丁楊嫌棄。后來,她發現丁楊雖然有智有謀,網絡技術不錯,卻有些婆婆媽媽,特別是在她面前畏畏縮縮,缺少男子漢氣概,令她內心動搖不定。現在,她發現,也許她是錯的。丁楊眼里濃得化不開的憐愛,只是對她一個人的;他的婆婆媽媽,也是對她一個人的。
肖可語脫下外套,露出凹凸有致的曲線,然后對著丁楊宛然一笑,將兩塊鐵板似的防彈衣披上去。丁楊似乎得到神示,立馬幫著她整理防彈衣,并提著外套,讓她兩手鉆進去。這個情景像極了兩年前那個細雨里的中午,她被子彈擊中后背,而他掙脫犯罪分子的挾持,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搜捕行動是非常危險的,不僅正面可能有人舉槍對著你,還有身后、隱秘的角落,還有流彈。那之后,丁楊每次都要親手給肖可語披上防彈衣。
羅衛和肖可語下車之后,丁楊的心就一直懸著。他不是擔心自己定位準不準,而是擔心肖可語,還有參與搜捕的每一位同事。
他重新回到網上,再次調出“隱秘門”程序,捕捉那個突然出現的網絡幽靈。他之所以認為幽靈不一定是達一路,是因為幽靈虔誠地堅持數據主義理念,認為網絡有著某種難以言傳的超自然特性——達一路不懂什么數據主義。不過,這個幽靈又跟達一路一樣才華橫溢,想象力豐富,而且性格敏感堅定。
但是,數據主義在當下信息技術界十分盛行,就連支隊長季亞明和頂頭上司高媛都在談論,甚至用作批評他的武器。因此,達一路會不會接受這個理念也不一定,這不能不讓丁楊心生猶疑。
幾個星期前,丁楊就發現了幽靈的蹤跡。隨著對幽靈嫌疑活動調查的逐步深入,丁楊漸漸認定了一件事:以這個幽靈的技術,幾乎可以取代達一路。
這就是丁楊不斷追蹤他,觀看他在網絡世界里繼續求索、探險的原因。丁楊利用“隱秘門”嗅探技術破譯了對方更多的文件夾,發現了幽靈的詳細信息,通過大數據警務技術分析,他可能就生活在南都,而且是南都聞名遐邇的高新技術區,同時也是國內信息技術和終端研發基地。
那么,幽靈會是基地的技術人員嗎?基地有保密規定,技術人員不能隨便上互聯網,更不能私自開發黑產軟件在網上運行。此人卻根本無視規定,這就讓丁楊陷入了兩難境地。追蹤一個普通網民對他不存在困難,沒有風險,屬于工作需要,追蹤研發基地的技術員卻不行——這里的每個人都像秘密文件一樣編了密級,外人不可觸碰。
丁楊滿腦子疑問,感覺面臨著巨大的挑戰。而這種挑戰又正是他內心里期盼的,它比對付達一路這個角色提升了一個檔次——轉向現實中一個更高、更難的級別。
丁楊瞥了屏幕一眼,心又沉了下去。哦,不,別再來這個。監測的計算機——他的也一樣,又崩潰了。十分鐘前才發生過一次,一定是隱藏在“隱秘門”軟件中的命令出了問題。
這個程序問題耽擱的時間不長,就是那么一瞬,但對丁楊來說,這是一個重大瑕疵。他已經多次修補這一缺陷,但仍沒有解決。就是這一瞬,敏感的黑客一定會發現的。
手機響了,是支隊長季亞明打來的:“任務完成得怎么樣?”
丁楊從后視鏡里看到幾名特警押著人往警車走去。搜捕已告一個段落,沒有響過槍聲,大約窩點里的人并不構成威脅。小窩點而已,支隊長之前就是這么說的。但丁楊并不這樣認為,他在破解密碼時,發現一些奇怪的痕跡,感覺里面有大魚,所以才自告奮勇來了。
他向支隊長報告了現場情況,季亞明笑他:“沒被‘多卡寶’劫持吧?”
“多卡寶”是一種用于發送詐騙信息和撥打詐騙電話的工具,是詐騙團伙建立窩點的必備品,沒什么技術含量,很容易監測。有些“多卡寶”窩點就是一臺破舊的長安或五菱汽車,最危險的就是那個汽車司機——其他沒什么,就怕司機駕車撞人。
丁楊覺得這次的“多卡寶”窩點不一般,可以劫持手機應用軟件和網頁通信信息,只要接聽它的通話,個人隱私將全部暴露在它的監視之下!
丁楊沒有理會支隊長的調侃,將追查到的信息和研判結論發到季亞明的郵箱里,并直接上報省廳,這是季亞明默許的。爭論歸爭論,他對這個下屬發現的每條線索都格外重視,凡是涉及外地或者跨界的,都會上報。因此,市局的網偵情報在部、廳相關簡報中的采用率也是最高的。
在兩人對話時,肖可語走了過來,說:“搗毀了一個窩點,收繳了幾臺儀器,抓獲了四個人。但,至少有一個漏網之魚。”
丁楊等著她說下去,肖可語繞丁楊轉了一圈,揉了揉眼睛:“羅支追過去了,我們開車到前面路口去等他們。”
擔任駕駛員的刑警松開手剎,發動引擎。丁楊掃視了一眼窗外。指揮車正經過一座休閑廣場,五彩的燈光下除了廣場舞,還有擺地攤的,攤上有衣物、首飾、書籍和零食,還有刀具。一個前臂壯實的漢子在那兒姿勢粗蠻地揮舞著菜刀,狠狠地砍向一根豬龍骨,龍骨應聲而斷,然后刀鋒向上,向人群顯示它的不卷不鈍。
他看著司機打開駕駛窗,向菜刀販子問了一個問題。菜刀販子看了看圍觀的人群,聳聳肩,指了指對面霓虹閃爍的歌舞廳。駕駛員對著歌舞廳東指西指,跟菜刀販子談了一會兒,遞了一支香煙出去。
廣場里的音箱播放著《格桑拉》,聲音很大,丁楊坐在車里都覺嘈雜。這首曲子他后來每每聽到心里都會難過,因為接下來發生了三件事情,件件扎心。
首先是季亞明在電話里說:“我希望你能多發現一些本地的犯罪信息。”
丁楊的心“咯噔”一下,支隊長說這話已不是第一次了,里面暗含的批評不言而喻。季亞明接受數據主導偵查理念后,相信通過網絡資源的時空分布、網民行為空間規律及環境分析,能夠鎖定網絡犯罪復合空間,從而預測犯罪。
正想著支隊長的話,丁楊的筆記本突然黑了屏,他以為像前兩次系統崩潰一樣,是隱藏在“隱秘門”程序中的命令出了問題。可是這一次,他錯了。當電腦再一次恢復運行,他一直追蹤的幽靈給他在黑客論壇里的賬戶發來一行語句,令他心驚。
你盯著我沒用,你找不到我,但我知道你是誰。
你雖然是警察,但你玩不過我的……
如果你要玩,我會時刻盯死你。看是你的警用大數據厲害,還是我數據主義者強大。我要剝得你鮮血淋漓。
……
果然如丁楊所料,所謂程序問題,真的是軟件落入了幽靈之手,是幽靈在控制他的軟件,才致使終端崩潰。他迅速用一個偽裝身份追蹤過去,幽靈卻已經下線,只看到他賬戶上的個人簽名:“人是一張網,家是一張網,城是一張網,世界更是一張網,要沉浸其中,必先游離其外。”
丁楊正在尋找對方的IP地址,這時,車外響起了槍聲。
指揮車“嘎”地剎住。丁楊來不及追問司機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不到十米外的路基上倒著一個女人,是肖可語。他迅速打開車門,像一只慌亂而無畏的鳥,飄落在肖可語身邊。肖可語沒事,她只是做了一個臥倒動作,躲避子彈。司機見狀,趕忙扔過來兩頂鋼盔。
肖可語手里的對講機傳來羅衛的指令:“各隊注意,十點鐘方向,縮小包圍圈,行動!”
丁楊拉著肖可語靠向墻壁,一個女人從十點方向的巷道里走出來。躲在對面的司機急忙沖他們喊:“趴下!趴下!”
肖可語的注意力集中在女人背后的巷道口。女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不慌不忙地走過來,雙手藏在寬大的外套里。
“站住!”司機又沖女人喊道。女人仍然大踏步走來,把外套敞開給司機看。但外套冒出了火光,司機倒下之前,手中的槍也響了,女人和司機幾乎同時倒地。她背后藏著一個矮子,矮子的槍口對準了肖可語。
丁楊迅速將肖可語掩在身后,避開矮子的槍口。風急促地吹著,吹進了他的骨頭里,他整個身體突然騰空而起,將矮子掀翻在地,手槍脫手而去。
巷道里又有槍聲傳來,但只有寥落幾聲,隨后,一群特警押著一個面皮青黃的青年走了出來。丁楊按住矮子,肖可語跑到司機身邊。萬幸,子彈只打在司機的肩胛上,血流了一身,但性命無礙。司機坐起來,眼望著天空,故作豪邁地說:“離馬革裹尸遠著呢!”
這次抓捕,總的來說是成功的。最大的變數是那個矮子,他帶著面皮青黃的青年逃出窩點,躲進巷道里,眼見被特警包圍又竄進一處民居,想要挾持女人從后門逃走,沒想到碰上了丁楊等三個隨后趕來的警察。
女人出現的巷道雖然沒有燈光,但她外套敞開時,丁楊看到了她一瞬間的凄惶。他心里悸動了一下,迅速撲過去。槍響了,一切都如他所料。摁倒矮子,丁楊覺得季亞明在他身上下的血本沒有白費——他沒有想到,因為他喜歡出現場,支隊長把他趕去參加警體訓練的成效在此時得以發揮。
特警將矮子押走后,丁楊扶起肖可語,感覺到她因發生槍戰和有人受傷而不停地顫抖。
“你還好嗎?”丁楊輕聲問,他怕肖可語反感——肖可語從不在他面前表現出柔弱——卻又忍不住憐惜。肖可語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暖意鉆進她的胸腔,她隨即露出了微笑,說:“我沒事,咱們上車吧。”
羅衛已經在車上,正在打電話報告戰況。《格桑拉》還在廣場的揚聲器里砰砰地奏響著,擾得羅衛的手機里只有一片“喂喂”聲。丁楊回到電腦前,肖可語像靈貓似的依偎在旁邊,低垂著美麗的頭,看他撥打支隊長的手機。
羅衛安排人對面皮青黃的青年和矮子展開就地審訊,基本情況已摸清。落網的矮子是當地一霸,面皮青黃的青年是一名黑客,詐騙窩點就是他們建立的。那個面皮青黃的青年還是南都“詐騙者天堂”的一條漏網之魚。丁楊將情況匯報給季亞明,支隊長好好表揚了他一頓,并說:“還真如你所料,這個窩點也跟‘詐騙者天堂’有關系!”
指揮車換了個司機,急速往回開。丁楊說:“說不定我追蹤的那個幽靈就躲在南都。”
“你小子別盡想著好事情。”
“詐騙者天堂”是指南都的一個小鎮,在南都的遠郊,跟高新技術區相鄰。那里有人專門提供技術服務、支付通道、網絡推廣,有人干著“背包客”的生意,有人專門提供四件套(銀行卡、身份證、手機卡、U盾),供詐騙窩點洗錢。公安部及省公安廳相繼召開會議,部署打擊整治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專項行動。但詐騙團伙狡兔三窟,為轉移警方注意力,他們在內地大力發展“下線”,多處設置窩點,且保持相當密集的更換頻率。
面皮青黃的青年交代,漢洲窩點是他們發展的“下線”之一。如果不是公安部指導,丁楊及時找到網絡詐騙信號,詐騙分子“撈一把”就撤,根本難以打擊。
丁楊對這個窩點的軟件進行了分析,發現幽靈的技術“更上一層樓”,特別是加裝的“嗅探”軟件,可以讀取手機短信,再通過短信內容鎖定賬戶信息。因此,丁楊向支隊長季亞明建議,派出工作組赴“詐騙者天堂”小鎮,撒網調查,摸排網絡詐騙犯罪規律。這個建議季亞明采納了一半。他將丁楊的話當成情報信息報給了省廳。他也有難處啊,人手緊缺,如果把丁楊派出去,家里唱空城計,工作還怎么開展呢?他給丁楊的理由是數據主導偵查,電信網絡犯罪重點在網絡,只要盯住網上的犯罪數據,跟實地調查一樣。
丁楊聳了聳肩,明白支隊長的難處。接著,季亞明說:“抓緊回來,上級有新的指令。”
掛了電話,他看到黑客論壇又一閃一閃的。“……要沉浸其中,必先游離其外。”一個啞謎似的句子再次浮現出來。他嘆了口氣,覺得這句話充滿了未知和妖氣,讓他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