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香樓是揚州最大的青樓，樓中姑娘都是萬中挑一，不僅有傾國之貌，更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慕香樓的東家也是陜西人，人知陜西出美女，傳說這位歐陽夫人曾經是陜西花魁，后嫁了一個揚州商人。誰知天生薄命，隨新婚夫君回揚州的路上遭遇山匪，夫君命喪黃泉，自己做了幾年壓寨夫人。后來山匪被朝廷剿滅，因著是被虜上山的，歐陽夫人被放了出來，她只身來到了揚州，無依無靠，也沒有其他手藝，只能干上了老本行。亡夫留下的財產也被山匪揮霍的差不多了，幸虧她自己藏了一些帶回來。可能天生就是干這行的命，當年一家小青樓抱春苑的東家說是染了重病，要回老家養病，歐陽夫人便接手了，還改了名字叫“慕香樓”。自從十三年前這慕香樓一開，年年翻新，樓越蓋越高，越蓋越華麗。人們都說，如果歐陽夫人下狠手，那城中的青樓都會成為她的產業，再無人能與其爭鋒；但這位夫人于經商之道上倒頗為敦厚，她常說，“凡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所以，這么多年來，雖然慕香樓極盡奢華，但別無分號，歐陽夫人還時不時讓樓中花魁親授琴技舞藝與其他樓的姑娘。也因此，歐陽夫人在揚州城人緣頗好，她就像是這個行業的“協會會長”，頗具威望。

施世綸順著鋒一劍的眼神看到了遠處的慕香樓，青樓在揚州的生意確實不錯，揚州文人多，風花雪月的事也受歡迎。慕香樓就是抓住了這點，姑娘們個個色藝俱佳，客人自然也高階，文人騷客們能夠在這里暢談古今，吟詩對賦，一般的好色之徒可是不配進慕香樓的。

施世綸笑了一下，覺得鋒一劍所問非所答，又覺得他話中有話，“董老板做的可是正派生意。”

鋒一劍淺淺一笑，并未答話。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施世綸便起身告辭了。

一路上，他反復琢磨著鋒一劍說的話，按他的說法，董大海當年在陜西只是開了個包子鋪，就算生意再好，也不可能在揚州做了不到一年生意就錢生錢，個中緣由他并未言明；而且，為什么無緣無故會提起慕香樓。

施世綸是官身，不能進慕香樓，但當晚他便找了家中內院一個少出門的小廝，打扮成過路的紈绔闊少，去樓里轉了一圈，喝了一頓酒。小廝說，樓中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不過姑娘們確實頗有才情，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樓里的客人看著也都衣冠楚楚，頗為體面。

第二天施世綸翻查慕香樓稅務記檔，十三年來清清楚楚；不僅如此，碰上個災年，還多有捐贈。表面越是漂亮，施世綸越覺得當中有問題，就像他發現了董大海一直暗中行賄地方官員一樣，更激發了他調查的熱情。

過了幾日，馬師爺和凌捕頭便送來了好消息，“大人，董大海行賄的事，有眉目了。”

馬師爺和凌捕頭找了些臉生小捕快和各自家中的小廝，分散到董家不同的店鋪去做幫工。董家分家后，各個商鋪都有些混亂。董大海的兩個兄弟庸懦，三個兒子混賬幾乎是做實了，一些不看好他們的老伙計紛紛請辭。葉氏撐著自己一張臉，宴請幾家重要店鋪掌柜和伙計，拜托大家看在他們夫婦的面子上，不要急著走，幫著照顧新東家平安過渡，工錢上一定不會虧待，葉氏還自己掏腰包給這些人包了紅包。

這些暗探到了各個店鋪，尋摸了些在董家干的時間長，看上去不太聰明，又貪小便宜的，請他們喝酒吃肉。暗探們說自己向往董家財大氣粗，想要留做正式伙計，一兩日便混熟了。據這些伙計說，董家的鹽行、米行和酒樓生意最好，這三樣互相關聯，算是董家支柱；木器行和首飾樓是排在第二隊的，其余的小鋪子大都是圍繞這些大生意開的，都不過是為了方便自家生意。董家食鹽的生意在揚州最多排第二，第一大鹽商孫家只做鹽行，勝在攤子鋪得大；董家只有城東和城西兩家鹽行，即便如此，這些年來食鹽生意路路通達，從未受阻，其他鹽商有的開了四五間鋪子都望塵莫及，皆因董家的價格始終能夠做到比其他商鋪低一點。

“低價？”施世綸突然發問，“其他鹽行怎么能允許？”

“因為表面平衡！不同種類的鹽，價格各有上下……”馬師爺說道，“只是我們最常吃的細鹽，價格總是城中各大鹽行中最低的。”

“這食鹽生意，需要鹽引，需要一路盤查，層層關卡下來，周期長，稅也重。他的價格能低，若不是逃稅，便只能是縮短了周期，有了利潤；若想縮短周期，必要打通轉運使司和鹽法道……”施世綸總算撕開了一條口子。

“大人說的是！”馬師爺會心一笑，“伙計們多喝了幾杯，便吹噓董家后臺硬，一趟鹽別人家運半年，他們家只要三個月……”

施世綸冷笑了一聲，“有了食鹽生意做保障，酒樓自然順風順水；酒樓好，米行也不會差……董大海果然是會做生意的。”

“不止如此！”馬師爺接著說道，“據木器行和首飾樓的伙計說，他們的一等工匠工錢非常可觀，因為每年都要做許多上乘木器和首飾，但并不在店鋪內售賣，也不知都賣去哪里去了。只是想要做上等工匠，手藝必須極其精湛，他們一年也沒幾個能合格的。”

“是做行賄之用？”施世綸思考著。

“應該是！如此看來，咱們之前發現葉氏做的衣服中有口袋，那些應該都是小錢，想來應該是日常去向了轉運使司和鹽法道，木器首飾才重頭……”

“收獲頗豐啊！”施世綸往椅子上一靠，看似滿意，眼中卻閃過了一絲憤怒，“陜西府也快有回信了吧！”

“再有兩日，應該能回來了！”凌捕頭在一旁回話，“還有一件事，屬下從家鄉來了朋友，昨天晚上便去了董家酒樓吃飯，看到葉氏進了最里面的包房，門口看守的人很明顯不想被人看出來。直到我們吃完都沒走。屬下一時好奇，送走了朋友便折回，上到屋頂偷看了一下，竟是董夫人和慕香樓的老板娘歐陽夫人，屋內還有兩人，似是賬房先生……”

施世綸一下子從椅子上幾乎是蹦了起來，他還沒有跟馬師爺和凌捕頭提過鋒一劍暗示慕香樓的事，如今看來，一切都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