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烹的茶，你真有口福。”

偏僻宅邸內。

院中白雪無痕，臘梅盛開，在外界燈火映照下，格外鮮艷。

馥郁芬芳，隨風飄來，沁人心脾。

戴著山羊面具、身材瘦小的少女，指指周醒身側小爐上的茶壺，輕聲道。

二人面對而坐，倒有幾分守歲的沉靜安逸之感。

“真沒想到，你還有大開院門的時候。”

周醒抿一口茶，然后面皮一僵，默默將茶杯放遠……真難喝。

認識小烏龜也有六年。

除開相識時，對方很冒昧的上他家借住過一段時日外，他就沒和對方面對面對談過。

不是被拒之門外，就是被拒之一條街外……

“今夜，是近幾年唯一宜開門迎客之日，但沒想到，丑時已過，你竟還會來。”

小烏龜聲如銀鈴，頗為悅耳。

讓人越發好奇，面具下的臉蛋兒，到底長的什么樣子。

“你這一副質問客人后半夜登門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我這不是忽然想起，除夕夜你孤零零一人有些可憐，才過來看看的。”

“孤男寡女，你卻夜半前來，難道不該質疑？”

“話別說那么曖昧，我也沒想你會大敞家門迎客。”

小烏龜抿一口杯中茶，復又調侃道：“你也沒人陪。”

“我家中很熱鬧。”

“哦。”小烏龜不怎么相信的樣子。“我也有人陪。”

她伸出雪白玉手，指向各個角落、木訥站著的傀儡。

大半夜的。

呆立著幾道人影，莫名有些滲人。

“還能防止有人想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欲行不軌。”

“……我是這樣的人嗎？”

“不好說。”小烏龜伸手正了正面具，“我平時摘下面具照鏡子時，都很容易把持不住，紅顏禍水啊。”

“……”

頭一次見有人如此自戀的評價自己。

周醒沒回應，順著中開的房門，看院內小雪飄零，寒梅搖晃，一汪池水已然結冰，上面積了厚厚一層雪。

“其實你這院子景致不錯，你這待客之茶……也能喝。若你把迷陣和障眼法術去了，肯定不至于敞開門都無人上門的。”

“為什么要有人上門？”

“……你不是說‘宜開門迎客’嗎？要是路過之人永遠無法看到你家大門，哪來的客。”

“門開了，就夠了。”

好吧，這顯然是不打算迎客，也不與任何人結交的意思。

氣氛一時沉默下來。

只有茶壺“咕嚕嚕”冒著蒸汽與水泡的聲響，以及小烏龜偶爾“吸溜吸溜”小口啜飲茶水的聲音。

“你就這么相信卦象嗎？”周醒隨意問道。

“總不會晚上睡覺不知道該用哪個姿勢睡覺，也要起一卦算算；白日里不知該幾時出恭，也要起一卦算算？”

小烏龜端著茶杯的手，明顯頓了下，微微顫抖。

而后故作鎮定放下，她輕笑道：“怎么可能，再信卦象，也不可能信到此種程度。”

“……”

你這小動作……擺明了就是我說對了啊！難道真這么離譜？

周醒嘴角微微抽搐，正待追問。

小烏龜的手擋在唇邊，輕咳一聲。

“閑聊的差不多了，你也該進正題了吧？‘緣起’總有因由，無事不登三寶殿。”

“最近幾次幫你采買，我并沒收報酬。”

“就為這一次攢的？”

“不要把你我間的交情，說的那么功利，就不能是出于日漸深厚的友誼，我自愿出手相幫；而現在，你也同樣出于友誼，想自愿幫我？”

“……”小烏龜停頓一下，臉上僵硬的山羊面具變得生動了幾分。

她偏開頭，在憋笑，等回過頭來時，她平靜道：“那就讓我聽聽，我能‘自愿’幫你什么。”

“你是‘神瑞修士’吧？”

趁著這次是面對面交談，周醒將心里憋很久的問題，問了出來，“能不能幫我指條能得到‘真君圖’的明路？”

小烏龜淡定抿口茶，略作思索后道，“以你目前狀況，我暫時想不出適合你修行的‘真君圖’，就算有，也很難直接拿給你。”

“我的‘目前狀況’，指的是？”

“我看不透的‘瑞燭’天賦；以及，至少也是淬體三重圓滿的煉體修為。”小烏龜點破道。

她居然能看出來？

周醒雖沒故意隱藏，但身為宗師，在舉手投足間便能隱匿自身氣息，封罡風血性于體，非武圣難以看破。

玄武司中，沒人能看穿他有煉體修為。

小烏龜放下茶碗，又道，“連我也無法看透的‘瑞燭’天賦，在天云國，乃至‘南跡’，極罕見，你大概無法走尋常‘真君圖’的修行路子。

“九真宗的九真君，四方門、三山派、七玄宗、乃至是梧桐秋葵兩古宗的真君圖，都不適合你；

“十六世家、平海群盟各自的真君瑞獸圖，也很難與你相配。想找到適合你的圖，非常難，只能向北走，一直向北走。

“但這世道太兇險，你無根無基，猶如漂水浮萍，隨便一個筑基宗門的長老，都能將你吃的骨頭渣滓都不剩，就更別提向北行了。”

小烏龜這番話，信息量極大，透露出的見識，深不可測。

周醒摩挲下巴，唯一捕捉到的關鍵詞是“向北走”。

這似乎對應“眾生相”針對神瑞世界給出的提示語——“自在游，朝北斗。”

他沒追問向北走會有什么。

因為直覺告訴他，小烏龜在提及“北”這方位時，明顯有微妙的情緒起伏，很可能不愿回答。

“那這么說，我豈不是無路可走，已至絕境了？”周醒皺眉說道，以小烏龜遠比他深的見聞，都找不出一條明路。

看來，只能從“眾生相”的其他世界、其他身份找方法了嗎……

希望下一個的身份，可以直接是某些超級大宗的嫡傳子弟。

“眾生相”，拜托了！

（眾生相：你擱這兒許愿呢？）

“嗯……”小烏龜沉吟，旋即道：“世道如此，大凡進階之梯，登仙之路，神瑞之途，早已被大宗大派大家族獨占，非其親傳信重者，不可傳承。

“散修有，但也只是修仙或煉體的散修，極少有在‘神瑞’一道所學傳承極深的散修。

“至于某些秘境、遺跡、神瑞古庭，一經發現，就會被各方瓜分，旁人連個喝湯的機會都沒，奇遇得真傳，也無可能。”

“……”周醒沉默了。

但是！

小烏龜話音一轉，“不過，你也并非無路可走，有條收效緩慢，但能走通的路。”

“……詳細說說。”周醒追問道。

“‘養瑞獸’。”小烏龜語氣認真幾分，“這個養并非豢養之意，而是在心中的‘內玄府’，以‘瑞燭’之光做底色，以自身精氣神與氣血為筆，刻畫蘊養一只‘瑞獸’出來。

“簡而言之，就是‘自創瑞獸圖’，需親自觀察所見之‘瑞獸’，將其一舉一動，全部習性，都刻入‘內玄府’中，再加以蘊養。

“可以由簡入深。

“一開始是中低階的妖獸，等日后實力提升后，遇見更強的妖獸，乃至是天地間的瑞獸靈獸，再更圖改換。

“每個大境界，都有次重新‘養瑞獸’、或是‘瑞獸蛻變’的機會，其實古往今來的‘瑞獸圖’，最初就是這么創出來的。”

周醒聽得一陣迷惑。

但恍惚間，又感覺頭腦中道道靈光閃爍！

“還可以這樣？”

小烏龜緩緩點頭，“可以，其實修行‘神瑞圖’的目的，就是找一種將自身‘瑞燭’天賦運用到極致，將自身修仙與煉體融合，并完成進一步升華的法門。

“這些事，‘養瑞獸’都能做到。

“但‘養瑞獸’有限制，首先是必須先有修仙和煉體修為打底，二者必須一同修行進步，或高或低無所謂，但只有二者之修為，都達到突破大境界的臨界點時，才能真正在‘內玄府’中，養成一只瑞獸。

“其次，是必須對其獸之習性，觀察入微，了解足夠深刻，蘊養的足夠真實，才能最終成形！”

周醒越聽，就越覺得，有點像“殺邪武道”的修行。

他這一路借邪魔材料修行的過程，都是在深刻掌握邪魔的習性嗎。

甚至能深入骨髓、血脈的了解這些邪魔。

他若是以此方法“養邪魔”，是不是能進境神速？最終成就的實力，也肯定要比養妖獸更強大！

小烏龜繼續介紹，“以此類推，還有‘養真君’。

“最終成效不會比修行‘真君圖’差，甚至猶有益處，在未來‘超脫’時，進境會更快。

“但以你目前層次，很難接觸到修為達‘真君’層次的大能，你也不可能有近距離觀察其外貌、品行、氣質、實力的機會。

“至于再進一步……”

話到此間，小烏龜捂嘴搖頭，“算了，你連‘真君’都接觸不到，這第三種核心、最頂尖的‘神瑞’修行，更不可能成功。”

謎語人能不能死一死啊！

“你故意的是不是？還偷笑！”周醒緩緩舉起手，攥握成拳，“小烏龜，你可曾見過丹爐大的拳頭？”

“……”

小烏龜不再捂嘴偷笑，言簡意賅道：“好吧，這最高深之法，名‘養奇觀’，但我說你不可能成功，確實是真的。

“修行一道，最忌好高騖遠，不求最好，只求適合。

“以當下情況論，‘養瑞獸’是最適合你的那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