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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 日珥
  • 既零
  • 7078字
  • 2024-06-21 00:17:04

“老葉,你看看!”吉星手里拿著幾張信紙,另一只手在紙上彈了好幾下,對葉子銘說到,“這人要走了背字,真是喝水都磣牙。”

“怎么?”

吉星把信遞給了葉子銘。

葉子銘快速的掃看了一遍,“哦!哦哦!”他一邊看一邊不自覺發(fā)出驚訝的感嘆,“還以為這次使俄,回來后必能重振呢!看來是要一踣接著一踣了。前門驅(qū)虎,后門引狼。合肥公又要挨罵了。這些俄國人!”

“嘿!甲午之后罵聲幾曾斷絕?他老人家絕不會在意這個。慈圣那個坎才難過呀!”吉星微微一苦笑,“當(dāng)年他為崇地山(崇厚,姓完顏。滿洲鑲黃旗人。光緒四年因與俄國簽訂喪失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里瓦幾亞條約》獲罪,后開釋。)講情,不意今日復(fù)落于此彀中。造化之弄人,豈不讓人唏噓!”

“武漢那邊據(jù)說張香帥(湖廣總督張之洞,字香濤。)上了折子,請求聯(lián)日以抗俄國······”

“哼!哈哈哈!”吉星沒等葉子銘說完便大笑起來,“他這哪里是要抗俄,明明是要老李好看嘛!哪個不知?事情都是別人做,好話全是他來說!張南皮(張之洞是直隸南皮人,今屬河北滄州。故稱“張南皮”。),巧宦爾!覬覦合肥久矣!要真聯(lián)日,跟老李的聯(lián)俄抗日有什么分別?非此即彼,他以為得計,庸夫而已。慈圣豈能不燭照?”

“那關(guān)外那邊怎么辦?”

“哎呀!說起關(guān)外,讓我想起前向子見的一個人來!你別著急走,坐。換茶!”吉星一手招呼葉子銘坐,一邊喚人上茶,“說兩句題外。也不全算是題外。你會愿意聽的!”

“哦?”葉子銘一臉狐疑的望著吉星,猶豫著又坐了下來,他瞬間詭笑道:“收了金巧那妮子了?”

“瞧你說的!跟你說幾句正經(jīng)話,你想得那里去了!那還算是個事嗎?”吉星聽葉子銘提到金巧,臉?biāo)⒌囊患t,笑道。

“大前天辜小蕓下帖子請我去味莼園茶敘,知道見著誰了嗎?”吉星一臉神秘,卻又沒給葉子銘猜的機會,“我到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停了五六部車子,我還想著會是個啥境況,搞得這么排場。搞半天是那個著名的康南海要進京,路過上海!”

“哦?!”葉子銘這下是真來了興趣,帶著些調(diào)侃的意味道:“吉翁去見劉荊州,子銘恨不能附驥尾呀!”

“哎,哎,你莫想得太好。真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吉星見下人把茶放在了桌上,揮揮手打發(fā)走下人,自己端茶呷了一口,搖了搖手:“董仲舒一類。狂得沒邊。他講的那些,無非是公羊之說雜揉了些洋貨罷了。沒啥意思。在上海這個地方吃不開。辜小蕓他們幾個真真假假的把他捧得高。我是不愿再見的。倒是和他一起的那個,湖南瀏陽人,額,那天都是康祖詒在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震得我耳朵都聾了。害得我一下子沒記住名字,只知道是鄂撫譚繼洵的公子。”

吉星皺著眉,手指輕輕拍著桌邊,看樣子是實在想不起來。

“三十出頭的人,”吉星話說得比平時快疾,聲調(diào)也高,他呷了口茶,“嗯,今年這個齊頭山的瓜片醒神!你嘗嘗!”他又多呷了一口,把茶碗放了,嘆了口氣,繼續(xù)說到:“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別人的眼睛,也沒哪個會拿眼睛望著你說話。可是這個人那雙眼睛,我怕是到死也忘不了。我對他印象深刻,我自以為不是因為好感。”他轉(zhuǎn)了下茶碗蓋子,“然而是我打過交道的人里最讓我無須刻意就會記住的一個人。在上海這么多年,上上下下見的人算不少吧?可是那天那雙嵌在一對深眼窩里,白水銀里兩滴黑水銀般的眼睛望向我的時候,如開門見了壓頂巨石。使我自覺難安,很不舒服。可那分明又不是陰邪之氣。官宦人家,竟養(yǎng)有這般狂傲子弟!”

“吉翁,江海關(guān)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葉子銘在吉星幕中呆的久,再則吉星性格寬厚,無外人時,葉子銘說話也就輕松隨便,有時講的高興了,嘴里稱兄道弟,吉星嘻嘻哈哈也不怪氣。葉子銘笑著道:“那些個洋人不就喜歡如此嗎?”

“亂講,不一樣。”吉星也笑了,搖搖頭,“那些洋鬼子常常是咄咄逼人,要不是黃浦江上的那些鐵殼子炮船,哪個怕?”

葉子銘聽得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譚繼洵這公子不是。你沒見過,自然難以想象。不過我再說一句,現(xiàn)在想起那眼神倒是醒神,啊,你別打岔,”吉星若有所思的仰著下巴,手指在唇邊輕輕的點,“嗯!是的,就是!讓人無掙扎躲避處!”

“死士。”葉子銘冷不丁冒出一句。

“啥?!”不知道是不是兩個字太短,一時沒來得及細(xì)聽還是他壓根沒明白,吉星兩只小眼睛瞬時瞪得溜圓,上半身都壓到了桌上,肚皮都被桌子邊硌出道凹來,“你說啥?!”

“死士。”葉子銘重復(fù)了一遍。嘴唇抽動了一下,道:“老兄久處富貴,日日活在燈紅酒綠的十里洋場,那里還記得這兩個字,的確難免一驚。”

“怎么說他是‘死士’呢?”葉子銘的話讓吉星覺得有點尷尬,但他說的的確也像是這么回事,起碼符合吉星腦海里的印象,只是他一直沒想到這個詞。于是他那短胖身子從桌上縮了回去,屁股重新落回到椅子上。

“譚嗣同。必然是他。”葉子銘說起的時候顯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

“你認(rèn)識?!”這讓吉星很吃驚。

“哎!老兄活在洞天福地,真是‘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呀!”葉子銘話說得調(diào)侃的意味十足。他用小手指的指甲從自己茶碗里挑出些水來滴在桌上,手指就著那點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抬眼看了看吉星。

“虛君?”吉星看著葉子銘用茶水寫出的字痕,眼睛瞬時又睜大了,“啥意思?!”

“啥意思?”葉子銘眼角一挑,“英吉利國,如今的大英國那一套。沒聽說過?”

“哎呀!你看看我!”吉星一拍自己多肉的大腿,“是咯!要不是你老葉說起,那個想得到這樣犯上作亂的事竟會發(fā)生在自己眼前!那不是嗎?怎么能夠!”

“怎么能夠?”葉子銘看了看吉星,兩指在桌邊重重叩了叩,“所以我說‘死士’么!”

“哎呀!”吉星不自禁打了個寒顫,“這個辜小蕓!連我都給他們的強學(xué)會認(rèn)捐了一千兩銀子,這下好!非闖出大禍來不可!”

“你怕什么!”葉子銘看著吉星那副模樣忍不住咧嘴笑起來,“名臣巨宦和寄任封疆的,給強學(xué)會捐錢的多的是,難道你不知道?我們那位老中堂想捐錢人家還不要呢!”

“老葉,話不是這般說。”吉星不再嘻嘻哈哈,“自始皇帝迄今,未聞有皇帝肯為‘虛君’的。有則必是篡逆,亂臣賊子所為。不是嗎?這不是玩的!”

“吉翁······”

“不,”吉星攔住了他,道:“我絕不會去干這個熱鬧,不能雪白的襪子往泥塘里跳······”

吉星說這番話的時候并沒有對著葉子銘,等他自己說完,才看了眼他。

葉子銘捋了捋下巴上不多的幾根須子,吉星說的這些話是真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他有些感動。再說其志不在政治上有番作為,甚至成為公卿巨宦都不在他的范圍。他明白吉星對自己目前的位置相當(dāng)滿意。能保富貴,宦途不致大閃失,原無可厚非。葉子銘點點頭,手里拈著兩根胡髭,若有所思道:“吉翁,這個熱灶的確不好輕易去添柴火。這種事謹(jǐn)慎些總不會錯。不要說大英朝野究竟是個怎么回事并不見得有幾個有真知灼見,就是甲午戰(zhàn)后,士大夫也多是不明就里的人云亦云,一窩蜂的講憲政戰(zhàn)勝了專制。他們之中有幾個是認(rèn)真去看看,把兩方廟算、海陸戰(zhàn)場復(fù)回盤的?東洋之勝,恰是因為天皇事權(quán)在握呀!妄動國本,確實,”他看了下吉星,“唉!還是你是真明白。何況那還有個圣母皇太后都什么話沒說呢!”

“你也覺得吧!”吉星見葉子銘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情緒變得好起來,“好在我只是認(rèn)捐,畢竟沒打成票子。對他不起,這個事情我只好不作數(shù)了。”

“笑罵從汝,好官需我為之(《宋史·鄧綰傳》)。”葉子銘也一笑。

“你呀!”吉星把茶碗拿到嘴邊,顯出幾分赧色。

“這回譚請南海進京,說明南海也必非尋常大言之輩。”葉子銘也喝了口茶,道:“怕是要有大作為呀!”

“大作為!我看他就是個鼓舌搖唇之徒!”吉星似乎對康祖詒的印象非常不好,“光緒二十一年他在京師聯(lián)名給皇帝上書的事,被吹到了天上。吉某固然不才,卻也不肯做欺世盜名之徒。我那天也就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是怎樣一個人物。”

“吉翁,你說的是不差。然而有所不知,”葉子銘說到:“康氏常作驚人語,恰是效顰泰西所謂選舉政治的慣技,使人矚目罷了。不然像傅相那般驕傲的人物,何以被他辱罵之后(他指的是馬關(guān)簽約后李鴻章被目為漢奸這件事。),還要捐資入會呢?何況甲午以后,士大夫里思圖一變的大有人在。康某得風(fēng)氣之先,自有領(lǐng)袖之意吧!”

葉子銘也無意與之爭論。畢竟自己不過耳食,吉星是見過了菩薩真身的。但葉子銘在外面跑得多,對康祖詒的行為、言論是有留意并且入過腦的。

“合肥公也是!”吉星正替李鴻章感到不值,卻突然問到:“你說什么?思圖一變?”

“天心從來都厭亂,然則哪回能敵人心生變呢?”葉子銘兩眼望著吉星,詭笑了一下。

“唉!不知是你在講夢話,還是我在夢中呢!”

“哈哈,”葉子銘笑著踱回到自己椅子邊坐了下來,“哈哈,老兄此話堪稱精妙,意味高古!使得下午這茶馬上有了滋味!然則風(fēng)起青萍之末。公豈不知,如今已有《揚州三屠》、《嘉定十日》這般的抄本在街面乃至軍營里流傳,這樣的事,便是洪楊之亂時,也未曾多見吧?如今形勢甚為詭譎莫測,吉翁,不可不張耳,也不可不多加留意啊!”

“啊?!”吉星驚詫的望著葉子銘,半晌,那張剛才還帶著些得意的胖臉上多出兩分愧色,“你老兄一番話,倒使我像是活在桃花源里,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如今合肥去位,好多事也明顯不比從前,頗有人走茶涼之嘆。幸有老先生在,吉某總算心安些。”

“老先生是個天生享福的命。”葉子銘看了看吉星,哈哈一笑。

吉星也看了看他,也哈哈一笑。

“你說那個譚嗣同的時候,你猜我想起了哪個?”

“哪個?”葉子銘放下茶碗。

“上次來的那個老潘,潘瘸子。”

“你看!你老先生心里頭到底是明鏡高懸咧!”葉子銘笑著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廊外竟然已經(jīng)下起了雨。難怪有些冷。他叫人去拿盆火來,自己回身看了看吉星,道:“聽說合肥將匯豐行里的八百萬兩存銀交回去了,是么?”

“還什么‘是么’!明知故問!”吉星嗔怪的瞥了葉子銘一眼,“都中外咸知了!”

“你看,合肥經(jīng)略北洋這么多年,天天哭窮,卻守了筆財放在銀行養(yǎng)崽生息。”葉子銘轉(zhuǎn)過身狡黠一笑。

“怎么扯到這上面來了!這要牽扯到兩宮的,尤其是頤和園那邊。里面許多緣由。”吉星那張胖臉覆上了一層薄霜,“快莫口無遮攔亂講!”

葉子銘朝他吐了下舌頭,道:“在下的嘴巴緊不緊,吉翁你還不知道?我可不是隨便往老李的心窩捅刀子。在外面也從未胡說。”葉子銘淺淺一笑,把桌上茶碗邊一滴水珠用指甲劃開了,拿手指一抹,道:“這是嘎三胡(上海方言聊天的意思。葉子銘不是上海人,只是用上海腔開玩笑而已。)’嘎到這里了,吉翁要不說到老潘,在下還發(fā)不出這般感慨呢!”

“一團棉花到了你手上就扯得亂七八糟!”吉星狡笑了一下,臉上那一點點薄霜一下子就化了,“說得出個七八九,晚上我請你用大餐,喝上等的葡萄酒!”

“大餐不必。”葉子銘道:“洋人那些玩意兒偶爾吃吃還行,我這副腸胃比不得老兄你,一塊肉下去肚里好幾天都清爽不了。初冬正是吃芋艿的時候,倒不如吩咐廚房做個捏菜燒芋艿這樣的小菜,把您那新鮮的鲃肺燒個三禿,酒照樣喝,豈不好過滿嘴油膩?”

“哪來的鲃肺?我怎么不知道?再說這一下去哪里尋來尖團臍?”

“這對堂堂的江海關(guān)道還是難事嗎?”

“成,成!依你,依你!”吉星笑道,“這下可以說說你的感慨了。”

“吉翁入仕多長時間了?”

“我是同治十一年三甲五十八名分發(fā)候補,光緒二年授正七品知縣。”吉星掐了掐手指,道:“喲!一算嚇一跳,二十好幾年了!”

“從知縣候補到得了江海關(guān)這樣的缺,比起三甲同年,吉翁仕途也可以稱得稱心了!”

“嗨!”的確,這么多年官場混下來,一方面固然有運氣的成分,最關(guān)鍵的,是先有劉秉璋(安徽廬江人。清晚期重臣,咸豐十年進士,淮軍重要人物,參加鎮(zhèn)壓太平軍和東捻,官至四川總督。因重慶教案革職,卒于光緒三十一年。)青睞,后又有李鴻章的維護。比起他那些同年,甚至那些一、二甲的進士,的確,以既無戰(zhàn)功,又非翰林出身而能得著這樣的肥缺,并且到目前為止,屁股還坐得穩(wěn)如泰山,嘿!葉子銘說的“稱心”倒也當(dāng)?shù)谩<且粯罚嫔嫌行┑蒙炖飬s作出些謙詞:“主要還是仲良制軍(劉秉璋字仲良。劉曾任四川總督,所以稱他制軍。)獎掖提攜,又賴傅相維護!”

葉子銘側(cè)過臉,掩嘴一哂。

“你莫笑。”吉星趕忙辯道:“我說的是真的。”

“明白,明白。”別看吉星這個人在外面常常顯出一副諳熟官場的模樣,跟他稔熟了,才發(fā)覺他其實不太耍弄機心,有時候甚至很天真。私下處得好時,他也不自覺會忘了周旋時那套偽裝——盡管這樣的時候不多——既像進門脫去了一身沾灰的罩袍,又仿佛一只開門進屋就直奔自己熟悉的位置敞開了柔軟腹部的胖貓。他笑了出來,擺了擺手,“你莫多心!”

“嘁!”吉星眼珠子一轉(zhuǎn),一笑道:“說正話吧!”

“嘿,不是在下嚼合肥相國的舌頭,那就沒意思了。不過,”葉子銘沉默了一下,說到:“我提起這件事,是因為想起合肥相國同輩的左文襄。所以我想老潘要是在這里一起喝兩盅,聽他講講,這么一把年紀(jì),既無功名,又不置生產(chǎn),瘸著條腿天南海北的,所為何來?”

“哈哈哈哈,你一說我就想起他那副樣子!”吉星大笑道:“我一向不喜歡激烈的人,不過那個人還可以。可是我們今天說的,跟老潘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的確沒啥關(guān)系。”葉子銘撅了撅嘴,“說起來,不過是我個人的游思罷了。吉翁,倘若你早十年出仕,是愿意繼續(xù)呆待在京師等待入翰苑呢還是愿意到地方投軍一博軍功?”

“啊,我?!”葉子銘的問話,讓吉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本就沒想過敷衍葉子銘,可這下要他說,他自己一時還真不易確定,“這我可從來沒想過。不過以我的性格,”他靦腆一笑,帶著自嘲的意味道:“嘿嘿,大概是‘危邦不入’吧。”

“老兄真誠實君子也!”葉子銘開懷大笑:“這才是人之常情呢!合肥相國少年時所謂‘一千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如今聽起來都?xì)庋邼q。可他到底也只是常人,能吏固不必說,只是當(dāng)不成英雄的。”

“講起來,傅相也縱橫捭闔幾十年,盛極而衰,是時也,命也。你這般說,吉某是不敢茍同的。”

“哦,吉翁,你誤會了。葉某豈敢臧否傅相這般的大人物?更不是要否認(rèn)傅相功業(yè)······”

“老葉,他老人家正走背字,”吉星搖了搖手,“不管初衷如何,我都不愿這個時候再去議論他的是非。唉!曾聽人說他最大的遺憾是未當(dāng)過主考。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所以揚雄說‘多智者為英’,此老正是如此!”葉子銘嘆道。

“哦?”吉星望著他,“你也明白他何以以此為憾?”

“這有何難!”葉子銘微微一笑,“不為主考,便無有門生。無門生,身后不要說少有頌德之聲,便是想得幾句公道話,又哪有人愿意為他說呢?”

“嘿嘿,是的!”吉星笑道:“正應(yīng)是此意了!哦!對了!真的是豬油蒙了心,有件事一直要跟你講,說話差點又忘了!”吉星一拍腦門,“忘性越來越大,真是昏聵!有消息說俄國人很快會把軍艦開到旅順。”

“不稀奇。”葉子銘一點也不驚訝。

“哦?!”吉星驚訝道。

“無利不起早。丙申年(1896年)與德、法聯(lián)合迫日歸還遼東,豈會出于好心!可憐許多無知士人還在叫好!”葉子銘大笑,“傅相使俄,傳說簽訂了密約。俄人由此以遼東為立足,進窺朝鮮也就必然了。那些洋人的克拉普(Club俱樂部)里有陣子議論最多的,便是德俄達成交易,德國支持俄國占領(lǐng)遼東,俄國支持德國占領(lǐng)山東。看來不是空穴來風(fēng)。如此一來,德國人也在伺機吧!”

“那老潘他們那里······你看?”

“老兄的意思是?”

“我就是想問你,老潘他們那邊的東西還要不要給?”

“通過幾個商行過來的銀子并沒有斷供呀!那當(dāng)然要給!而且要趁俄國人還未真據(jù)占遼東,現(xiàn)在往那邊送東西,東洋人必不為礙!要多給。”葉子銘望著吉星,“倘俄國人真占了遼東,合肥瞬時便成了崇地山(即崇厚)!葉某深信,言其賣國者必眾!然而對合肥相國個人的打擊事小,言賣國或者太過,謂之誤國,難辨矣!”

葉子銘的這番話聽得吉星手都攥成了拳。他知道葉子銘說的不差。

“這就是合肥不如湘陰(左宗棠,湖南湘陰人)的地方。”

“唉!可憐老頭子又要被置于火上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過也無須多擔(dān)心。”葉子銘道:“合肥摸爬滾打這么多年,豈是浪得虛名之輩?區(qū)區(qū)辱罵能奈他何?當(dāng)今(指皇帝)視之如仇雔,又能拿他怎么樣?俄皇加冕,便是一萬個不愿意又能如何?不還是要賞還花翎、馬褂?老頭子雖算不上雄杰,可也不是孬種呀!”

“嘿!那倒是!”吉星笑了笑,“關(guān)外那邊你打算怎么辦?”

“械彈照樣送。不過,”葉子銘身子一傾,湊近了些道:“這以后不要再送西洋械彈。讓那個姓蕭的從東洋人的商行訂貨運過去。老潘一看就明白。”

“為什么?”

葉子銘看著他只是笑,不作聲。

過了那么一小會兒,吉星猛一拍額,發(fā)出一聲脆響,“哎呀!會蠢死!我竟然沒想到!老葉,好手段!可是黃家和老潘會愿意嗎?”

“所以我們只送東西,不說話。”葉子銘說到:“事情往哪里發(fā)展,對于我們都沒壞處。跟地理之利比起來,三千萬兩的補償算得什么?以東洋人嗜利如蠅逐腐的性格,豈肯輕易作罷?俄國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即便黃家興許看不到,潘瘸子那個腦袋瓜也一定能想到。潘瘸子只要說明厲害,能在亂世中成為一方諸侯,黃勝春哪會不愿意?說句誅心的話,誰都可以下這個場,唯獨大清不能。那次他經(jīng)過滬上,吉翁,你可能沒留意,但我卻把這句話記住了。”

“哦?!”吉星一揚眉,問到:“什么話?你不說,怎么知道吉某留沒留意?”

“他講‘關(guān)外雖遠(yuǎn),未嘗無千夫之長,百夫之杰,撫而用之,即為我用,而必不為賊用。古來成事敗事之人,必在塵埃草野之中,用之則為臣仆,棄之則為盜賊,其間不容發(fā)。’這真是識量堅卓之語。潘瘸子不以位卑人輕而無所自重,葉某因此很是佩服這個人。弈手、棋子角色本無一定,我相信老潘深諳此理。所以我賭他一定不會介意,也不會輕易遭受大挫。押就押在他的‘恃我之不可攻’上。”

吉星默默地坐在那里,沒說話。

“賜酒吧,吉大人!”葉子銘一笑,“說了這么多話,要燒好多腦筋,費許多津液!不來幾樣私房拿手,尤其我點的那兩樣,如何補得回來!”

“你呀!還吊我的胃口!來人,把菜端上來,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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