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隨手找了一件看著很新的粗布衣衣裳換上后,方圓沒有急著離開,靠在椅子上思索起來。
目前離梅子給的時間還剩一個月。
但是方圓卻等不了這么久了。
這兩個月來,他已經將事情都安排了下去,包括吳圣與云夫人制定出的計劃,也已經開始派人實施。
為策萬全,方圓甚至以銀錢開道,將吳圣送往長淮以南的橘子洲,去各處搜尋天資優異的孤兒。
為此,應侯府下隱藏的勢力甚至一度癱瘓。
要知道,南北天下雖然只有南橘北枳兩洲,可任何一洲卻幾乎都有著數十萬里的疆土,要想橫渡如此之遠的距離,非山上宗門的靈舟不可,光是路費,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何況吳圣可不僅僅是去游玩,這件事情耗費的人力物力極其夸張。
為了培植一批可用之人,方圓可謂是下了血本。
停春這些年沒什么動靜,但方圓知道,接替吳圣來的人到之后,停春一定會與他聯系。
屆時,自己的修為一定是瞞不過那人的。
他需要一個絕對安全,且順理成章的地方。
梅子那里,是他唯一的選擇。
以梅子的地位和修為,不管是誰,都不敢輕易窺伺。
為了取悅這位仙子師叔,方圓特意讓云夫人四處搜羅美酒,今日方才送到紅城,由陳青狼親自押送上山。
方圓手里也有一瓶,珍品之最。
枳子洲東北,魯地名酒,曰喜相逢。
以梅子的性格,這瓶酒,怎么也夠了吧……
想起這個,方圓還忍不住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奶奶滴,一瓶酒而已,也就半斤多的樣子,足足花了十萬兩銀子。
喝了能成仙啊!
反正他是沒這個口福。
但加上紅城里那一大批好酒,怎么也能滿足梅子樓主的胃口了。
想到這里,方圓站起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停春在撫琴。
這算得上是她唯一消遣時光的方式了。
作為方圓的隨身女眷,在紅樓其實不宜多露面,加上她不懂修行,自然就不會有什么朋友,除了方圓以外,說話的人都沒有,可謂是寂寞得很了。
兩年下來,本就不俗的琴藝愈發超凡脫俗。
方圓在門口駐足許久。
直到琴聲落幕,才推門走了進去。
他其實有些頭疼。
停春的安置是個極大的問題,為了不讓幕后之人起疑,停春只能待在他身邊。
人這種東西,相處得久了,或多或少都會有感情。
更何況停春是方圓兩世為人里,唯一一個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
自己這一去,一年之內便不會再回這兒。
她該怎么辦呢?
“公子,回來了,怎么穿了這一身衣服?”
停春驚喜的從琴桌后蹦了起來,歡快的撲到方圓懷里,一副癡纏的模樣。
方圓暗嘆一聲。
停春的小動作其實他都很清楚。
通風報信、下毒……
她有苦衷。
方圓沉默了許久,還是決定提點她一次。
若是不成,就當做是自己最后感情用事一回。
“公子餓了,今日想喝些酒,幫公子炒兩個小菜,陪著喝兩杯,如何?”
這還是方圓第一次以這樣低沉的口吻說話。
停春的嬌軀明顯顫抖了一下。
抬起頭時,卻未從方圓臉上找到異樣的神色,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就像是在看著一個鄰家小妹。
停春心尖一顫,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
方圓溫暖的笑了起來。
“喝酒之事,在歡伯坊時常有,將你贖回家后,反倒是不曾與你對飲過了。”
停春滯了滯,道:“奴家這就去,公子稍等。”
“好。”
方圓換上自己的衣服,披了件白裘,圍爐而坐,目光一動不動的落在院中忙活的曼妙女子。
停春的動作很快。
方圓還沒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便已經端著兩個盤子走了進來,緊接著又小跑到房間里,翻找片刻后,抱了一小罐子酒。
方圓招了招手,停春會意的坐在他大腿上,倒了兩杯酒,笑道:“敬公子。”
“平康坊的罐子燒,很久沒喝了。”
方圓兩根手指拈起小銀盞,放在鼻下嗅了嗅。
今日這酒,似乎沒毒。
他揉了揉停春潔白的鼻頭,調笑道:“我記得歡伯坊中第一次見你,喝的就是罐子燒,山鬼巷清倌人不知凡幾,用罐子燒來招待客人的,可就你一個。”
停春俏臉微紅。
那時的她剛剛進歡伯坊,哪里知道這些東西,自小在教坊司里受盡冷眼,這酒已經是她聽說過的最好的了。
“公子恕罪,奴家那時見識短淺。”
方圓笑瞇瞇的將小銀盞里頭的罐子燒一飲而盡,道:“不妨事,若非如此,只怕我還記不住你。”
停春低下頭,望著小銀盞里自己的臉。
菀若桃花。
她抬起頭,清澈的目光對上方圓的雙眼:“公子今天是要跟奴家告別的吧?”
方圓不置可否的拿起罐子,往自己的小銀盞里添了些酒水。
“來了這么久,皆是荒唐度日,也該收收心了,我打算離開紅樓一段時間。”
停春點點頭,愧然道:“是奴家耽誤公子了。”
方圓灑然一笑,道:“這話就重了,公子是個什么德行,自己還能不知道?”
“不過這些日子我不在,阿蓮又回家了,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停春伸手按在方圓嘴唇上,截然道:“停春就在這兒等公子,只是公子要到哪兒去,能不能告訴奴家,也好過日夜懸心,隔段時間也能給公子送些衣物去。”
方圓定定的看著她,微微一嘆。
“我去梅子樓主那兒,你應該是上不去的,送東西就不必了。”
停春倚在方圓肩頭,垂淚點點。
方圓倒酒復舉杯,醉意沉沉。
罐子燒不多,方圓卻喝了兩個多時辰。
直到天邊黯淡。
停春靠在肩頭睡著了,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纖細的眉毛緊皺,粉頰上綴著一點淚珠。
方圓將她抱到房間里,掖上被子后,攜著一瓶酒頭也不回的沒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年節前幾天本該是個歡慶的時候。
不知為何,已經睜開雙眼的停春卻由衷地感覺到一絲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