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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激勵的力量:“安全帶”如何成了“致命帶”

大部分經濟學理論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人們會對激勵做出反應,其余都是對這句話的解釋說明。

人們會對激勵做出反應,這句話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幾乎所有人都承認這是一個普遍的原則。經濟學家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在于,任何時候他們都堅持認真對待這一原則。

我清晰地記得,在20世紀70年代末,為了以美國政府規定的價格加滿一整箱汽油,我足足排隊等了半個小時。實際上,經濟學家普遍認為,如果允許汽油價格自由浮動,人們購買的汽油量就會減少。不懂經濟學的人當然不這么認為。事實證明,經濟學家是對的。取消價格管制后,排長隊加油的現象消失了。

也許每一代人都要重新學習這一課。2008年夏天,汽油價格飆升,記者們預測,依賴汽油的美國人將不計代價地維持他們舊有的習慣。經濟學家卻篤定,汽油消耗量一定會減少。經濟學家又一次說對了。到2008年8月,美國的汽油消耗量下降了約8.5%,恰好與經濟學家的預測一致,這并非巧合。

經濟學家堅信,激勵的力量可以讓自己收獲頗豐,這也是他們在陌生領域探索時的指南。安全帶(或者安全氣囊、防抱死制動系統)首次出現時,所有經濟學家都能預測到一個后果:交通事故的數量將會增加。交通事故有可能導致死亡這一威懾,是司機謹慎駕駛的強大動機。但有了安全帶或安全氣囊后,這種威懾就變小了。新的激勵因素改變了司機的行為,他們不再像原來那樣謹慎駕駛,結果就是交通事故更多了。

這個例子背后的原理與經濟學家預測汽油消耗量時完全相同。當汽油價格降低時,人們會購買更多的汽油。當交通事故的代價(例如死亡的概率或預期的醫療費用)降低時,人們在駕駛時將不再那么謹慎,這樣反而會導致更多車禍的發生。

你可能會反對,車禍與汽油完全不同。在任何時候,車禍都不會是人們想要的“好東西”,但速度在某種意義上似乎又是一些人追求的“好東西”。選擇將車開得更快或更魯莽等同于選擇更多的交通事故,至少在概率上如此。

還有一個有趣的問題:哪種后果更嚴重?安全帶、安全氣囊和其他安全措施究竟增加了多少本不應該發生的交通事故?一個比較簡潔的思考方式是:安全帶會減少死亡人數,因為它會保護司機,讓司機在交通事故中更易幸存。與此同時,安全帶往往會導致司機做出魯莽的行為,從而增加死亡人數。那么,哪一組的數字更大?最終死亡人數是增加了還是減少了?

我們不能只進行邏輯思考,必須知道實際的數字。第一個做到這一點的是芝加哥大學的薩姆·佩爾茲曼。他發現這兩種效應大致相同,因此可以相互抵消。當安全帶(連同填充式儀表盤和可折疊轉向柱)出現后,交通事故變多了,但事故中司機的死亡人數降低了,因此司機的死亡人數基本上沒有發生變化。行人的死亡人數似乎有所增加,畢竟行人沒有配備填充式儀表盤。隨后的研究發現,安全氣囊和防抱死制動系統的效果也是如此。

我發現,當我告訴非經濟學人士佩爾茲曼的研究結果時,他們幾乎都不相信人們會因為自己的車更安全,就在駕駛時不自覺地疏忽大意。但是經濟學家恪守“人們會對激勵做出反應”這一原則,因此不會放松警惕。

如果你很難相信這一點,那么不妨這樣考慮:當車變得更危險時,人們駕駛時會更加謹慎。當然,這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同一件事情,但這樣描述可能更易于人們理解:如果車里沒有安全帶,你開車時會不會更小心?如果我把車門都拆掉了,你會不會特別小心?

如果將這一邏輯推演到極致,假設給每輛新車的方向盤上方都安裝一根長矛,直指司機的心臟,車禍發生的概率恐怕會急劇下降,我估計連追尾的情況都會大大減少。

另一個極端的例子是納斯卡賽事。車手座駕的安全性能極高,即使在高速飛馳的情況下撞上水泥墻,也能保證賽車手毫發無傷地下車。這些納斯卡賽事的賽車手如何看待安全問題?用經濟學家羅素·索貝爾和托德·內斯比特的話來說:“他們以200英里[1]每小時的速度在小型環形賽道上比賽,與旁邊的賽車只有幾英寸[2]的距離。即使如此,車禍依然頻頻發生,現場觸目驚心。”當賽車本身變得更安全時,事故反而更多。納斯卡賽事每年都會更新數百條與安全相關的規則,這使得索貝爾、內斯比特和其他人都能反復驗證這一論斷。

2001年,在經歷了老戴爾·恩哈特死亡的悲慘車禍后,納斯卡賽事的規則有了重大調整——賽車手被要求佩戴可以保護頭部和頸部的漢斯裝置,該裝置在賽車發生碰撞時可以為車手提供必要的防護。經濟學家亞當·波普和羅伯特·托里森研究后表示,漢斯裝置使車禍概率提高了兩個百分點。賽車手的傷亡人數下降了,但維修補給站工作人員的受傷人數卻增加了。

系了安全帶后,人們開車時會甘愿冒更大的風險,聽起來似乎有點匪夷所思。魯莽駕駛有代價,但也有好處。你可以更快地到達你想去的地方,而且你可以在駕駛過程中獲得更多樂趣,比如在危險的情況下搶行、駕駛時心不在焉或擺弄你的平板電腦。這些行為都可以讓駕駛的過程變得更加愜意,與此同時,這些行為都會增加事故發生的風險。因此,得出安全帶一無是處的結論是錯誤的。對司機來說,安全帶是有利的,只是不一定在你預期的方面。

有時候,人們會說沒有什么東西(包括我在上面列出的東西)值得我們甘冒死亡的風險。但經濟學家發現,這一想法尤其令人沮喪,因為提出這一想法的人和其他人實際上都不相信這一點。每一天,所有人都在為微不足道的樂趣而甘愿冒死亡的危險。開車去星巴克喝一杯摩卡星冰樂顯然是存在風險的,待在家里就可以避免這種風險,但人們還是會開車去星巴克。我們需要提問的不是這種小樂趣值不值得我們冒風險,因為答案顯然是肯定的。正確的提問是:為這些小樂趣值得冒多大的風險?我可以很理性地說:“我愿意在開車時擺弄我的平板電腦,如果這種做法導致死亡的概率是百萬分之一。但如果這一概率是千分之一,那我就不愿意了。”這就是很多人在時速25英里而不是時速70英里時玩平板電腦的原因。

佩爾茲曼的觀察表明,駕駛環境會影響司機的駕駛行為。有些司機的行為還可能影響其他?!缎疗丈患摇罚?i>The Simpsons)的粉絲可能還記得,霍默和瑪姬曾經在他們的后車窗上貼過一個“車內有嬰兒”的貼紙,這樣其他司機就會格外留意,避免剮蹭或追尾他們的車。現實中,人們也會用這些標識示意其他司機要格外小心。然而,有些司機認為這些貼紙具有侮辱性,仿佛在說他們沒有規范駕駛。經濟學家不會同情他們的感受,因為經濟學家知道沒有人會時刻保持警惕(你每次去雜貨店之前都會重新安裝剎車嗎?)。經濟學家知道,大多數司機的警惕性會隨周圍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一般來說,司機并不想傷害其他車上的乘客。如果一輛車里有孩子,司機就更不想有事故發生。所以,司機在注意到嬰兒貼紙時,會選擇更加小心地駕駛,并且很高興有標識能夠提醒他們。

這個發現意外引發了一項有趣的研究。經濟學家提出假設:許多司機在看到“車內有嬰兒”的貼紙時會更加謹慎地駕駛。這項研究旨在通過觀察有提示貼紙和沒有提示貼紙的汽車的事故率,以此判斷司機的謹慎程度??上У氖?,至少有三個原因可能會導致事故率的偏差。首先,那些貼了貼紙的家長可能本身就非常謹慎,他們在駕駛時很少發生事故只是因為他們本就是謹慎的司機,與他們的貼紙如何影響其他司機無關;其次,那些貼了貼紙的家長知道該貼紙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因此他們自己反而會不那么謹慎,這往往會讓他們卷入更多的事故當中,從而抵消其他司機小心駕駛帶來的有利影響;最后,如果“車內有嬰兒”的貼紙真的有用,那么沒有孩子的司機也會在自己的車上張貼同樣的貼紙。而如果司機們意識到這些貼紙具有欺騙性,他們就不會對此有所反應了。

這意味著車禍的原始統計數據并不能直接反映司機對“車內有嬰兒”貼紙的態度。問題是找到一種更高明的統計方法并揭示其中的關聯性。我不打算在這里贅述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只是用它來說明實證經濟學研究中會面臨的典型困難。許多經濟學研究項目圍繞這些困難提出了各種富有創造性的解決方案。

實證研究所面臨的挑戰有點偏離本章的內容,所以讓我們回到主題:激勵的力量。解釋這種力量是經濟學家的第二天性。更安全的避孕工具會減少意外懷孕嗎?答案是不一定。更安全的避孕工具降低了性交的代價(意外懷孕只是代價的一種),從而誘使人們沉溺性愛。性行為導致懷孕的概率降低,但隨著性行為數量的上升,最終意外懷孕的概率可能下降也可能上升。節能汽車會減少我們對汽油的消耗嗎?答案是也不一定。節能汽車降低了駕駛成本,所以人們會更頻繁地開車出行。立普妥等他汀類藥物降低了成為電視迷的代價,但也可能提高心臟病的發病率。正如低焦油香煙會增加肺癌的發病率,更好的橄欖球頭盔可能導致更多的傷害,低熱量、低脂肪食品可能是導致肥胖的一大原因。

刑法是研究人們對激勵做出反應的關鍵領域。嚴厲的懲罰能在多大程度上遏制犯罪活動?死刑引起了研究者的特別關注。政府設立的多個委員會和眾多學者都對死刑的威懾影響進行了深入研究。通常,他們的研究是比較執行死刑和豁免死刑的美國各州的犯罪率。因為這些研究經常忽視決定謀殺率的其他重要因素,所以經常遭到經濟學家的嚴厲批評。(例如他們經常不考慮執行死刑的嚴格程度,盡管這在美國各州之間有著明顯差異。)

另外,計量經濟學的精密統計技術可以為精確衡量激勵的力量做出貢獻。因此,計量經濟學很自然地被用來考察死刑的威懾效果。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的艾薩克·埃利希是這類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由他領銜的開創性研究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最高法院宣布暫停執行死刑前的十幾年),每一宗死刑預防了大約8起謀殺。在恢復死刑后,隨后的研究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

埃利希的研究方法,尤其是細節方面遭到了其他經濟學家的廣泛批評,但我認為這有點過于苛刻了。大多數涉及統計技術的批評都晦澀難懂。這些批評和質疑是重要的,但經濟學界普遍認為,埃利希進行的這類實證研究能夠揭示有關死刑效果的重要真相。[3]

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愛德華·利默曾發表過一篇有趣的文章,題為《將質疑從計量經濟學中趕走》(“Let’s Take the Con out of Econometrics”)。在這篇文章中,他警告說,研究人員的偏見會極大地影響他的研究結果。他列舉了一個簡單的計量經濟學實驗。如果研究者本人支持死刑,那么他的研究結論可能是每執行一次死刑可以預防多達13起謀殺。同樣的實驗,如果研究者本人反對死刑,那么他的結論可能是每執行一次死刑實際上只會遏制3起謀殺。盡管如此,除非對死刑抱有極大的偏見,否則大多數計量經濟學研究都揭示了死刑的確具有實質性的威懾作用,謀殺犯會對這種威懾做出反應。

為什么會這樣?大多數謀殺不是激情犯罪或者非理性行為嗎?也許事實是這樣,但我至少可以找到其中的兩處缺陷。首先,埃利希的研究結果表明,每執行一次死刑可以預防8起謀殺,但他的研究沒有說明預防了8起怎樣的謀殺。只要謀殺犯收手,死刑就起到了威懾作用。其次,我們為什么想當然地認為激情謀殺犯不會受到死刑的威懾?我們不妨想象一位憎恨妻子入骨的男人,一般情況下,如果他認為自己有90%的機會逃脫死刑,那么他很有可能會殺掉自己的妻子。但在某個憤怒時刻,他完全喪失了理智,即使知道自己只有20%的概率免受死刑,或許他還是會殺了她。也就是說,即使在憤怒的時候,他依舊會思考自己逃脫死刑的概率是15%還是25%。

(請允許我順帶提及第三個缺陷?!?”這個數字并不是埃利希憑空杜撰的,而是他通過復雜的數據分析得出的。持懷疑態度不是一件壞事,但嚴肅的懷疑論者應當以開放的心態看待研究,并指出推理中的哪一步是可疑的。)

有證據表明,即使在我們認為人們的行為沒有經過深思熟慮或者理性思考時,人們依舊會受到激勵的顯著影響。心理學家發現,如果你不小心遞給人們一杯很燙的咖啡,如果他們認為這個杯子很便宜,他們通常會選擇松手;但如果他們認為這個咖啡杯很貴,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拿穩杯子。

因為身患關節炎(我很難把頭轉向右邊)和一些不負責任的僥幸心理,我有一個多年的習慣,就是在倒車時經常會把車的右后方撞到路燈柱、樹或其他靜止的障礙物上。車輛修理廠的老板經常開玩笑說應該給我打折。每次修理保險杠要花180美元,我漸漸認為這是一筆必要的開支。2002年,我買了一輛新車,保險杠使用的是玻璃纖維,某次倒車時我撞到了一棵樹,這次維修花費了500多美元。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撞到過任何東西。即使是經濟學家,也會對激勵做出反應。

事實上,人們會對激勵做出反應可能和其他任何下意識的行為一樣是天生的。在得克薩斯農工大學的一系列實驗中,研究人員讓老鼠和鴿子通過推動杠桿來“購買”各種食物和飲料。每件商品都有自己的價格,比如一滴根汁汽水需要推3下杠桿,一塊奶酪需要推10下杠桿。動物每天都可以得到推杠桿的次數,這就是它們的“收入”。在收入耗盡后,動物就不能再操縱杠桿了。在另外一些版本的實驗中,動物可以通過執行各種任務來賺取額外的“收入”。它們每完成一項任務,都會獲得額外操縱杠桿的機會,就像固定工資一樣。

研究人員發現,老鼠和鴿子會根據價格和收入的變化做出適當的反應。當根汁汽水的價格上漲時,它們購買的根汁汽水就會減少。當收入上升時,它們會更加努力地工作,除非收入已經足夠高。在這種情況下,它們會選擇享受更多的閑暇時光。這正與經濟學家在人類社會中觀察和預測的一致。

激勵很重要。經濟學文獻中有數以萬計的實證研究證實了這一命題,并且沒有一項研究能有效反駁它。經濟學家在不停地驗證這個命題(私下里,他們也許希望自己能成為第一個推翻它的人并因此聲名遠揚),擴大它的適用范圍。過去,我們只考慮了買家對肉價的反應,而現在我們想到了司機對安全帶的反應,殺人犯對死刑的反應以及老鼠和鴿子對收入和價格變化的反應。經濟學家還研究了人們如何選擇婚姻伴侶和家庭規模、應該在多大程度投身宗教活動,以及是否要昧良心做一些壞事。[這些趨勢發展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政治經濟學期刊》(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發表了一篇充滿諷刺意味文章,研究主題是關于刷牙的經濟效應,這篇文章“預測”——基于牙齒清潔程度能夠影響工資的假設——人們愿意將醒著的一半時間都花在刷牙上。作者揶揄道:“沒有任何社會學模型能得出如此精確的結論?!盷盡管世界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激勵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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