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秀出九芙蓉

一如太白的詩懷，九華山的名字也來得很是浪漫：“青陽縣有九子山，山高數千丈，上有九峰如蓮花。按圖征名，無所依據。太史公南游，略而不書。事絕古老之口，復缺名賢之紀，雖靈仙往復，而賦詠罕聞。予削其舊號，加以九華之目。時訪道江漢，憩于夏侯回之堂，開檐岸幘，坐眺松雪，因與二三子聯句，傳之將來。”李白與高霽、韋權與“二三子聯句”，唱和成詩，就把九子山改成了九華山，沿襲至今：妙有分二氣，靈山開九華（李白）。層標遏遲日，半壁明朝霞（高霽）。積雪曜陰壑，飛流噴陽崖（韋權輿）。青瑩玉樹色，縹緲羽人家（李白）。九十九峰簇列出的云海松濤，構筑成九華的峰巒層疊，又見層巒疊翠，就像劉禹錫在《九華山歌》里所擬：“自是造化一尤物，焉能籍甚乎人間。”為此，太白詩仙三上九華，吟詠不絕：“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

唐代著名隱士費冠卿為青陽人，他雖然得中進士，但一生未仕，而是隱身于九華山的拾寶巖上。不似李白“大而化之”的“遠觀”，他則是“近看”九華山，細節里都是奇險：“徑滑石棱上，寺開山掌中。幡花撲凈地，臺殿印晴空。”在《答蕭建》一詩中，費冠卿還說：“勝境層層別，高僧院院逢。泉魚候洗缽，老玃戲撞鐘。”可以想見，那個時候的九華山，已然有佛門圣境的初始氣象了。其實，地藏菩薩在此苦修之前，九華山是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先有竇子明，后有抱樸子，于此弘道修真。至今，仍有真人峰、葛仙洞、丹井等遺跡，相傳為葛洪等“懷天心，施德養”時所留。直到金喬覺渡海而來，持缽披袈之后，“洞天福地”才漸成“蓮花佛國”。

大概是在唐開元年間，新羅國國王金氏近族金喬覺落發為僧，渡海來唐，卓錫九華，借地苦修，鄉紳閔公感動其志，不僅將九華山獻于喬覺，還為其開山修寺，始有“內外峰圍涌玉蓮”之化城寺落成。后來，閔氏父子亦皈依而去，自此香火日盛。心懷“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大愿，金喬覺苦心修行75載，于99歲圓寂。僧眾信徒將其視為地藏菩薩的化身，尊稱其為金地藏，化城寺也成為地藏菩薩的應化道場。因為地藏菩薩的橫空出世，九華山成為四大佛門凈土之一，香火鼎盛一千余年，至今依然香煙裊裊。在地藏菩薩面前，李白也不敢造次，“弟子扶風竇滔，少以英氣爽邁，結交王侯，清風豪俠，極樂生疾，乃得惠劍于真宰，湛本心于虛空”，于是賦《地藏菩薩贊》詩曰：“本心若虛空，清凈無一物。焚蕩淫怒癡，圓寂了見佛。五彩圖圣像，悟真非妄傳。掃雪萬病盡，爽然清涼天。贊此功德海，永為曠代宣。”

有一段時間，我是每年都要去一趟“天臺正頂”的。據說，金地藏當年向閔公借地，就是在這里一展袈裟而遍覆九十九峰的。縱然不見當年的袈裟，但白云繞古剎，林海伴松濤，恰如王安石所言：“楚越千萬山，雄奇此山兼。”東方既白之時，我與友人“九華山下共追游”，看到的是，如南宋詞人韓淲《臨江仙》所敘：“朝來多爽氣，都向筆端收。”宋人王十朋在《望九華》中說：“九華之勝，不在山中。”我在踏遍九華山之后是深有同感的。雖然“九華山色高千尺”，但九華山更具詩懷，池州刺史杜牧《郡樓望九華》詩曰：“凌空瘦骨寒如削，照水清光翠且重。卻憶謫仙詩格俊，解吟秀出九芙蓉。”雖然“奇峰一見驚魂魄”，但九華山更見佛心，明代大儒王陽明《夜宿無相寺》詩曰：“巖頭金佛國，樹杪謫仙家。仿佛聞笙鶴，青天落絳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