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平地卷波濤

“西子三千個，群山已失高；峰巒成島嶼，平地卷波濤?！痹凇队吻u湖》這首詩里，許多年以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為什么郭沫若非要說峰巒變成了島嶼、平地卷起來波濤。直到有一天，我在千島湖乘過一次風、破了一回浪，體察其前世、感念其今生以后，才明白郭沫若的“詩中有乾坤”。

原來，千島湖并不是一汪湖，而是一條江，也就是古已有之的奔騰新安，下接潮涌錢塘?？梢赃b想的是，一江碧水，依山過峽，環曲東流，馳而不息。在詩者的眼中，新安江的水總是澄明如洗的，孟浩然就不加掩飾地吟唱：“湖經洞庭闊，江入新安清?！痹谛姓叩哪_下，恰似“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就不無浪漫地抒懷：“他年一攜手，搖艇入新安。”在詞人看來，暮雨初歇后，江煙淡淡，遮不住生機盎然，柳永就很少見地不懷傷感地敘說：“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鷺飛魚躍。”

直到1957年，“千里波濤滾滾來”的新安江，才開始“換一種活法”，彰顯另一種存在，其標志就是新安江水庫的修筑，歷三年之久乃成。新安江水庫壩址選在銅官峽，設計標高105米，建成蓄水后，呈現出“兩岸青山相對出”的蔚然奇觀。這座碧波萬頃的人工湖，綿長150公里，集水面積超過一萬平方公里，蓄水容量高達170億立方米，超過三千個西湖，水天盈澤國，湖光映山色，謂之曰“高峽出平湖”，一點也不為過。

水庫建成前，新安江從屯溪流入淳安，與東溪港、進賢溪等合流，出銅官峽。在銅官峽上游，浩蕩江水曲折奔流于群山之間，清代詩人黃景仁《新安灘》一詩就寫出了新安江的灘多水急：“一灘復一灘，一灘高十丈。三百六十灘，新安在天上?！庇捎诤哟财陆荡?，從屯溪到銅官峽200公里之間，天然落差達100米。正因為此，水庫建成后，原本的1078座層巒疊嶂，皆浸透于水中，儼如千座小島錯落有致，星羅棋布于湖中，千島之湖因而得名。泛舟湖上，但見“平湖千頃碧”，又見“嵐騰島影浮”。清波蕩漾時，峰回路轉處，總有不一樣的山色空蒙，總是不一樣的水光瀲滟，正如宋代詞人洪適所詠：“風弄碧漪搖島嶼，奇云蘸影千峰舞。”

據載，新安江水庫落成后，淳城（淳安）、獅城（遂安）兩座縣城沉入湖底，一同“長醉不愿醒”的還有1377個自然村落，算得上當年最為動人心魄的遷徙工程，這大概是發展水電馳向工業文明的必然代價。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攔壩造湖，改變了“千仞寫喬樹，百丈見游鱗”的自然景致，換來的卻是“湖光好，千島嵌珠璣”的難見其二。得失之間，皆是不同凡響。于是，在這“天下第一秀水”里，且慢“浩然一往赴天涯”，不妨“動蕩微波迎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