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邯鄲風雨散
是從“學步邯鄲”這個成語里,我第一次領略到了邯鄲是這樣綿長又那么悠遠的。從李白的詩里,我也不厭其煩地讀出了“邯鄲學步”的“徒增笑耳”:“壽陵失本步,笑殺邯鄲人。”但不曾想,自打“出世”以來,邯鄲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那里默默地等待著我們,超過三千年,仿佛就為了今天這一場“相逢何必曾相識”的不期而然的邂逅。
莊子在《秋水》篇里講述了公孫龍求辯于己的故事,借魏牟之口,以“邯鄲學步”的寓言狠狠地譏刺了一番公孫龍:“且子獨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地逃走了。這個故事說明,很早以前,邯鄲就有了供人“學步”的資本。而邯鄲建城,始自殷商。古本《竹書紀年》所敘雖然不為正史采信,但其中的邯鄲之名當是不會造假的:“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二百五十三年,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距邯鄲及沙丘,皆為離宮別館。”也就是說,最晚至殷商末年之紂王治下,邯鄲就見諸史料記載,至今未改其名,經受時光的千年淬煉,絕對算得上獨一無二。這份獨一無二在戰國時期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其標志就是趙敬侯在公元前386年將趙國的都城從中牟遷至邯鄲,使之一躍而為燕趙之地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后經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軍事改革,趙國當仁不讓地成為“戰國七雄”之一。
邯鄲再一次受到世人的刮目相看,是在東漢末年的曹魏時期,曹操將魏國的都城從許昌遷到了鄴城,這鄴城就是邯鄲的屬地。左思作《三都賦》,“見前賢之是非,故作斯賦,以辨眾惑。”因抑蜀、吳二都而獨申魏都鄴城,以表晉承魏統,使得洛陽一時紙貴。對此,白居易在《和酬鄭侍御東陽春悶見寄》詩中贊曰:“一緘疏入掩谷永,三都賦成排左思。”以鄴城為據,“挾天子以令諸侯”,曹氏父子終成霸業。鄴城臨漳而建,之后又先后成為后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的都城,雖然鄴城的繁華其盛終是歷數百年而不衰,漳水長流,銅雀仍在,但依然擋不住世易時移的步伐。唐代邊塞詩人岑參在登高望遠后,賦得《登古鄴城》一詩,但“魏家舊城闕,寥落無人住”的悲慨卻一覽無余:“城隅南對望陵臺,漳水東流不復回。武帝宮中人去盡,年年春色為誰來。”
司馬遷在《史記·陳涉世家》里說:“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若不勝秦,必重趙。”班固在《漢書》里也有類似描述,只是用“邯鄲”來取代了“趙”而已。從這些史料的記載來看,邯鄲在軍事上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桓寬在《鹽鐵論》中有以下的記述,也佐證了邯鄲在經濟上“富冠海內“的重要地位:“燕之涿、薊,趙之邯鄲,魏之溫軹,韓之滎陽,齊之臨淄,楚之宛、陳,鄭之陽翟,三川之二周,富冠海內,皆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也,居五諸之沖,跨街衢之路也。”容我猜測,這就是曹魏為什么一定要遷都至此的重要原因。我在銅雀臺上,想起了“魏武龍輿逐逝波”;我在“邯鄲道”中,吟起了“邯鄲古道傷行客”。南北朝詩人沈約說:“邯鄲風雨散,白登煙霧維。”就讓“春深秋重”的羈思留在建安的風骨里吧,為已然逝去的那些壯心不已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