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學習立法學的意義和方法
法律與社會公平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法律要發揮好社會作用,立法是關鍵。正如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所指出:“法律是治國之重器,良法是善治之前提。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必須堅持立法先行,發揮立法的引領和推動作用,抓住提高立法質量這個關鍵。”[22]然而,與其他法學二級學科相比,以立法現象及其規律為研究對象的立法學長期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積淀不足,基礎薄弱,許多高等院校沒有把立法學列為二級學科進行建設,沒有專門的組織機構和研究隊伍,說明立法學的學科地位在一些高等院校并沒有完全確立。弱勢的立法學不能有效指導立法實踐,我國立法質量方面存在的問題與立法學的不發達不無關系,加強立法學研究已經成為國家法治建設的迫切需要。
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好的城邦,“最好是有一個共同的制度來正確地關心公民的成長”,如果沒有這種共同的制度,每個人就似乎應當關心提高他自己的孩子與朋友的德行,“如果他懂得立法學,他就更能做到這一點”,“假如有人希望通過他的關照使其他人(許多人或者少數幾個人)變得更好,他就應當努力懂得立法學”。[23]雖然亞里士多德這里講的立法學與現代立法學不完全相同,但立法肯定關乎社會共同制度的建構,立法就是要通過建構社會共同的制度使公民和社會變得更好,這是共同的。要正確地關心公民的成長,用法律促進社會發展,就必須懂得立法學。立法不只是簡單貫徹和落實某種意志,更應追求良好的社會狀態和公民福祉。學習立法學對提高立法質量、建構良好的社會制度和促進公民幸福生活,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就此而言,亞里士多德的思想與現代社會的良法善治是相呼應的。事實上,我們正是立足于這樣的價值導向,才明確提出科學立法、民主立法和依法立法,要求立法“要恪守以民為本、立法為民理念,貫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使每一項立法都符合憲法精神、反映人民意志、得到人民擁護”,“要把公正、公平、公開原則貫穿立法全過程”。[24]
立法是法律運行過程不可缺少的重要環節,學習法律并非只是學習已經形成的法律或判例,更重要的是了解社會需要什么樣的法律,如何為社會創建其需要的法律,如何保障所創建的法律在與社會對接時產生良好的效果并分析問題產生的原因。可以說,這些問題都是立法學研究的核心問題。就法律而言,知其然固然重要,知其所以然更為重要。立法調整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與過程,涉及面極為廣泛,單靠法學專業人員并不能創建良好的法律,但法學專業人員應該掌握立法的價值導向與制度機理,運用法律的原則與方式規范社會關系,解決社會問題。法科學生如果不懂立法學,就不會懂得什么樣的制度可以讓人民變得更好和生活得更好,不會懂得好的法律制度應當如何創建并確保其有效的社會作用。已經形成的法律可以表現為一種獨立的存在,但立法則是一個與社會不可片刻脫離的過程,這既表現為立法必須以社會問題為導向,在了解社會需求的基礎上通過立法解決社會問題,也表現為立法過程的大眾化參與和不同利益博弈,不是少數人意志和利益的體現,同時還表現為立法必須應用于社會并評估其功效。法律的社會依存集中表現為立法的社會依存,通過研究立法過程能更好地把握法律的社會面向及其價值和目的,更好地發揮法律的社會作用,對法律的理解和把握不能沒有立法的視角。
法學是人學,是正義之學,對立法而言,更是如此。立法必須把正義等基本價值融入法律并通過法律作用于社會,實現對社會發展的控制。立法學關乎立法公平和社會正義,公平公正如果不能通過立法融入法律,法律就趨向邪惡,淪為強權的工具,社會正義也就無從實現。掌握立法的原則、價值、權限、體制、程序及其技術性要求等,對法律的公正性極為重要。法律不是隨便創建的,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創建良好的法律,人類一直在探求如何創建良好的法律,但無論是實體還是程序,這都不是一個已經得到很好解決的問題。輕視甚至忽視立法學,法律的公正性必然遭受損害,人類也將為此付出代價。
如何學習立法學?第一,要通過閱讀經典奠定良好的理論基礎,培養立法思維。在中西法律思想史上,很早就涉及對立法問題的研究,都有許多關于立法的經典論述,通過學習,探求其立法思想的起點和根據,分析其合理性及其存在的問題,在不斷的思想交鋒中把握立法的精神實質、原則、價值導向及其社會定位,了解立法對社會問題的能與不能,從建構美好社會的角度分析立法的重要作用及其必然具有的局限性,培養對社會問題的立法思維,這種立法思維是法科學生必須具備的思維。
第二,要系統學習現代立法理論。立法學作為獨立的法學分支學科,有自己特定的研究對象和獨立的理論體系,作為法科學生,必須系統掌握。一方面,通過教材和課堂教學系統學習立法理論,掌握立法學的基本原理;另一方面,通過閱讀立法學文獻把握時代脈絡,了解對相關問題的學術研究與爭鳴,培養對立法問題的學術敏銳性。
第三,要對不同立法制度進行比較分析。立法必須與實際相結合,具有地方特色,受地方知識制約。不同國家的國情不同,立法制度必然存在重大差異;同一國家在不同歷史時期也會有不同的立法制度。對不同立法制度進行比較分析,是學習立法學的重要方法,通過比較學習,可以對立法理論進行檢驗和發展,更重要的是可以吸納不同立法制度的精華,為建立和完善立法制度提供相應的學術與經驗支持。
第四,要在應用中學習。立法學是實踐性很強的學科,立法的目的本來就在于應用,故對于立法學,應當在應用中學習。一是要了解立法機關立法活動的運行機制與過程,了解立法技術的規范性要求,這是立法學的現實基礎;二是要參與相關立法活動,如進行立法調研、參與法律法規草案起草和相關專題討論等,通過參與進行理論應用;三是要對立法成果進行評估分析,包括立法文本質量評估分析和立法實施效果評估分析等;四是要對立法經驗進行總結提升,為相關理論提供現實根據,并對立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進行學理與對策性研究。
新中國的立法起步相對較晚,對立法學的學習和研究則仍然存在重大不足,立法人才存在斷層。隨著我國立法權的擴展,立法機構需要大量立法人才,立法人才不足的問題凸顯,其數量不能滿足社會對立法人才的需要,要求通過各種形式加快立法人才培養。為滿足社會需求,在今天的法學人才培養中,必須進一步強調對立法學的學習,增設立法學碩士點和博士點,引入與立法實務部門聯合培養機制,培養實務創新型立法專門人才。
拓展閱讀
[法]盧梭:《社會契約論》,李平漚譯,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第115—117頁。
應松年:《一部推進依法治國的重要法律——關于〈立法法〉中的幾個重要問題》,載《中國法學》2000年第4期,第3—10頁。
李步云、趙迅:《什么是良法》,載《法學研究》2005年第6期,第125—135頁。
封麗霞:《面向實踐的中國立法學——改革開放四十年與中國立法學的成長》,載《地方立法研究》2018年第6期,第18—40頁。
葉會成:《立法法理學的類型與意義——立法學學科性質的反省》,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21年第6期,第32—50頁。
[1]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第3頁。
[2] 在論述人類的政治問題時,亞里士多德也把人類與蜂類相類比,闡述人類能夠達到更高政治組織的原因。參見[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第8頁。
[3] [古希臘]柏拉圖:《理想國》,郭斌和、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58頁。
[4] [英]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等譯,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93頁。
[5] [英]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等譯,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94頁。
[6] [英]霍布斯:《利維坦》,黎思復等譯,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96頁。
[7] [美]摩爾根:《古代社會》上冊,楊東莼等譯,商務印書館1977年版,第47頁。
[8] O.Weinberger:Law,Institution and Legal Politics——The Fundamental Problem of Legal Theory and Social Science,Kluwer Publishers,1992,p.29.
[9] 迄今所知的世界上最早的一部成文法典是《烏爾納姆法典》,是古代西亞烏爾第三王朝(約公元前2113—2008年)開國君主烏爾納姆制定的。法典除序言外,共有29個條文,主要內容是對奴隸制度、婚姻、家庭、繼承、刑罰等方面的規定。當時立法已采用罰金賠款等方式逐步取代同態復仇。參見朱立春:《世界通史》,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55頁;同時參見[英]喬治·威爾斯、[美]卡爾頓·海斯:《全球通史》,李云哲編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二章。
[10] [美]H.羅維:《初民社會》,呂叔湘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213頁。
[11] [古羅馬]查士丁尼:《法學總論——法學階梯》,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第5頁。
[12] [古羅馬]查士丁尼:《法學總論——法學階梯》,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第5頁。
[13] [法]盧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49頁。
[14] 亞里士多德認為,“要使事物合乎正義(公平),須有毫無偏私的權衡;法律恰恰正是這樣一個中道的權衡”。參見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169—170頁。
[15] [古希臘]柏拉圖:《法律篇》,張智仁、何勤華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6頁、第10頁。
[16]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16頁。
[17] 一般認為,18世紀末,分析法學的出現標志著作為獨立學科的法學出現。參見張文顯主編:《法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版。
[18] 參見朱力宇、葉傳星主編:《立法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頁。
[19] 1954年《憲法》第22條明確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是行使國家立法權的唯一機關。
[20] 參見陳中繩:《我國應當重視立法學的研究》,載《法學季刊》1982年第2期;吳大英:《加強立法學的研究是發展我國政治學的重要內容》,載《政治學研究》1986年第2期;周旺生:《論創建中國社會主義立法學》,載《法學評論》1988年第6期。
[21] 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我國立法學教材的編寫出版情況,參見張永和主編:《立法學》,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13頁。
[22]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頁。
[23] [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14—315頁。亞里士多德認為,家庭就是小城邦,城邦在治理意義上就是大家庭,所以,立法學可以通及這兩者。
[24]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