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四年冬十月。言出必行的郭管家在收秋租的時候果然少收了一斗麥。劉多財也憑借著自己的木匠手藝在這一個月打了幾個柜子送到了郭管家弟弟家里。阿丑看著因為上次事情有些精神萎靡的阿娘,眼里滿滿的都是心疼。還來不及想些什么辦法,劉多財的一番話就徹底打亂了阿丑的心思。
“爹,你不是被那郭管家嚇癔癥了吧?”阿丑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有些萎靡卻又有一絲別樣亢奮的劉多財。“俺也尋思是癔癥了。可是你看這個木牌牌,這是當年俺爺爺,你太爺給俺倆做的。這個花紋,還是俺畫的模子。”劉多財摩挲著手里的木牌,言語中也帶著些許不可思議。“所以,你當年那位為了給老娘買口薄棺直接把自己……的結拜兄弟,如今已經在宮里出人頭地了?!”阿丑感覺自己已經凌亂了,“爹,這可不興亂說啊。這要是傳出去了,若是假的,李成友非得把咱一家沉了鹽池子不可。”
劉多財從懷里摸出了一個信封:“阿丑啊,爹知道你是雷公降世,爹也不把你當娃娃。這是他托人送來的信。”阿丑接過信打開后只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涂鴉:“爹,這是信?”“你看這個丑得很的小孩坐在車上,這是說他現在已經當了大官。”“???”“還有這個畫的這棵大柳樹,樹下面這兩個小孩,這是說他想家了,他想回來。”“??”“還有這個,這個馬車在大城往小城的畫,是說他已經啟程了,正在從京城往老家趕呢。”“!!”阿丑被震驚的無法言語,“爹,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你不去當錦衣衛都可惜了。”“錦衣衛?俺地都種不夠,去做軍干甚?”劉多財拍了阿丑后腦勺一巴掌,“阿丑,你說,憑著俺兄弟,能不能把郭扒皮弄了?”阿丑揉了揉生疼的腦袋卻也是重重的點了點頭:“一個販私鹽的狗腿子,莫說是京里的大太監,便是鎮守太監府里出來的小宦官也能弄死姓郭的。”
劉多財眼神復雜的看著阿丑欲言又止。“咋了爹?還有啥要說的?”劉多財咬了咬牙,終于開了口:“阿丑啊,俺這兄弟這次回來,除了拜祭他爹娘,還想領個孩子回京當個養老送終的兒子……”阿丑一臉震驚的看著劉多財:“劉多財!你個豬油蒙了心的!我可是你親兒子!你咋就這么狠心的說出這種話來?!你才有三個兒子你就敢想著把兒子往外送了!你要是有三十個兒子你怕不是都敢想著當糧長了!”劉多財被兒子說的臉紅脖子粗,想動手修理這個敢直呼老子大名的逆子卻又因為自己理虧在先下不去手,只好舉著手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俺這不是跟你商議嘛!主要是狗剩和石頭都還小,奶都還沒斷了,咋能讓人抱走嘛。再說了,讓你當兒子去又不是讓你當太監去。你去了那順天府,那不就是說書的嘴里那種天子腳下的人了嗎?”“哼哼,你劉多財那點子心眼子我能看不透?”“你個臭小子再敢喊你老子劉多財你信不信俺削死你?!”有種被揭穿的劉多財窘迫到只好端起當爹的架子開始轉移話題。
冬臘月。距離收到信已經兩個月了。劉多財天天在村口盼也沒盼到自己的拜把子兄弟的車駕到來。“咋還沒來呢?不是說都動身了嗎?馬車跑那么慢嗎?”劉多財嘟嘟囔囔的回了家鎖上門鉆進了被窩暖和起身子。阿丑看著每天從希望到失望的老爹心里也是不好受起來。“爹,哪有你這么心急的?這從順天到山東,若是坐船倒能快些,可坐船今時年月卻又不是很太平,萬一遇到了倭寇卻也要有大大的風險。若是不走船,怕是得開了春才能來。這兩天下的雪可是都壓壞村里好幾座房子了。”
劉多財定了定神,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兒子說的話確實有道理。三娘在旁邊看著這爺倆,眼里也蠻是笑意。“阿丑啊,你爹這些年也攢了些家底。等來年開了春,就讓你爹去求求鎮上的宋先生,讓他教你識字吧。”“娘,我認得字呢。”“倒是忘了,阿丑卻是雷公降世呢,這雷公在天上也能跟文曲老爺搭上話的吧?肯定也認字。”三娘揶揄的話語讓阿丑紅了臉一頭扎進三娘懷里撒起了嬌。三娘幸福的拍打著自己大兒子的后背眼里滿滿的笑。
正統五年,春三月。天剛蒙蒙亮,棠邑的村人們便聽到了幾匹快馬沖進了村子。隨后村中唯一大戶李成友的聲音便在村子里響了起來。“各家各戶的老少爺們兒,都抓緊的拖家帶口的去咱村口大柳樹了!有貴人要來咱們棠邑村省親呢!”劉多財聽到這句話一個激靈徹底沒了睡意:“三娘,阿丑,俺兄弟回來了!”阿丑聽到這話愣了愣,腦子里不知為啥想起了那《宣和遺事》里武大郎的記述。甩了甩頭暗示自己不要想些有的沒的,阿丑趕緊跟著自己老爹穿上衣鞋往外趕去。三娘也背著一個抱著一個又喊住劉多財抱著一個,一大家子呼隆隆的往村口趕去。
村口大柳樹下。郭管家帶著十幾個護院仆役將李大戶和鄉老們簇擁在前面,村人們都畏畏縮縮的待在郭管家讓護院用哨棒畫出來的線后。劉多財抱著小石頭匆匆忙忙的跑過來的時候卻不小心過了線。眼看著哨棒劈頭蓋臉的就要落下,卻被郭管家一聲喝住。護院一臉不解的看著郭管家。郭管家清了清喉嚨:“多財也不是外人,怎么能直接動手?還不退下!”護院唯唯諾諾的收起哨棒退到一旁。前面的李成友李大戶只是微微側頭瞥了一眼,卻也沒有說什么。“多財啊,今天可不比往常,這是京里的貴人,你這冒然上前,沖撞了貴人,可就不是咱們平常那么容易過去的了,說不好還要掉了腦袋!”劉多財今日卻全無往昔懦懦之樣,昂著頭挺著胸的直接把郭管家扒拉到一邊:“郭扒皮,俺今天還就非要上前面去!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攔著俺?”“劉多財!你個狗東西竟敢這么跟俺說話?!要不是今日是個重要日子俺非得把你一家老小沉鹽池子里去!”郭管家被劉多財氣的渾身發抖。劉多財眼神躲閃了一下卻又被阿丑捅了捅腰:“郭扒皮,你這個狗仗人勢的腌臜東西,當心著哪天你自己沉了鹽池子!”“你…”哐!哐——兩聲鑼響打斷了兩人的爭鋒。只見一隊衛所軍士護衛著兩輛馬車來到了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