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二年，冬十一月。縮在家里唯一一床被子里偷偷打盹的阿丑被一陣急促的鑼聲驚醒。從窗戶那兩指寬的縫隙往外看去，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老爹已經扔下斧頭跑了出去。阿娘有些慌亂的將不多的糧食塞進了一個前兩天剛被老爹一窩端掉的老鼠洞里。娘兒倆都有些惴惴不安，卻又都不敢言語。

過了一刻鐘左右，卻見到劉多財滿臉笑容的跑了進來：“皇上仁慈啊！皇上仁慈啊！”“咋了當家的，咋突然念叨起皇上了？”劉多財樂呵呵的從懷里掏出一指寬的小紙條：“這是俺央著李三少爺給俺寫的皇上的……尊號？三少爺是這么說的來著……哎呀，反正你趕緊給俺把家伙事找一找，俺要給皇上立個長生牌！三少爺也跟俺說了，村里每一家都得讓俺給他們做長生牌！明年的春糧有了！”“哎呀，你這嗚嗚呀呀說了這些，俺咋就一句沒聽明白呢？”阿娘被劉多財說迷糊了，連忙拽了把自家男人，“這皇上到底說啥了，還要立長生牌？”

“說啥了？皇上看咱們山東春天遭了災，所以免了三年的皇糧嘞！”“啊呀！這可真是頂頂好的皇上呀！你還不快去找好木材！”夫妻兩人因為三年免賦稅的巨好消息都有些樂過了頭，沒人注意到偷偷看了紙條后一直呆坐在原地沒有一點動靜的阿丑。

“正統……正統……”阿丑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意氣風發不顧勸阻執意北伐的年輕天子。“咱家回到了五十年前啊……”這一刻，阿丑有些癡了。

劉多財兩口子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完全忘記了阿丑的存在兩口子一起跑到院子里柴屋里開始翻拾起能夠制作長生牌的木頭。“他爹，長生牌可不能白給他們做了！”“那是必然！俺肯定得把明年的糧食都要夠了！”劉多財信心十足洋洋得意的拍了拍胸膛。

“劉多財？劉多財！”一個青衣暖帽的中年男人帶著兩個仆役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哎喲！不知道是郭管家來了！小的給管家賠不是了…”“哎～你劉多財如今也是這棠邑最有用的木匠了。我哪敢受你的禮。”郭管家打量了下四周，“三少爺是讀書人，感念天子恩隆，咱們都要供奉長生牌。你找木材也不易，三少爺特地吩咐，主家的長生牌你要上心的做。這是少爺賞你的。”一串銅錢丟在劉多財眼前，“這里是三吊錢，你可看仔細了。”劉多財咬了咬牙磕了個頭：“是，小的看得明白，正是三吊錢。”郭管家滿意的拍了拍劉多財的肩膀：“多財啊，我是沒看錯你啊，不枉我這么多年一直照拂你啊。”“是！虧得管家照看，俺才能給俺那口子整點魚湯喝。管家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哈哈哈哈哈，小事，小事。那你就抓緊做吧，村里所有的長生牌做下來也夠你忙活幾天了。”“是是是。”

看著大搖大擺離開的郭管家，劉多財狠狠地沖地上吐了口唾沫：“狗一樣的郭扒皮！李老爺的名聲就是讓這個狗東西敗壞了！昧老子的錢，也不怕爛爪子！”“少說兩句吧當家的，到秋能不能繼續種李老爺家的地全憑他一句話的事呢。”三娘趕緊拽著劉多財回柴屋里。

屋內。阿丑終于接受了現實。“皇爺還會繼續信任王振嗎？王振那個蠢貨這一世能斗得過那群之乎者也嗎？大明朝能躲過土木之變嗎？太子爺還會遭那些罪嗎？”阿丑糾結的撕扯著用老爹舊衣改的褲子線頭。

“啊呀！遭瘟的……呸呸呸，你這個小混球！好容易弄了條褲子給你，你給它扯成尿布了？！”三娘發狂的樣子讓阿丑想起了當年錫蘭國進貢的那頭狻猊被踩到尾巴炸毛的模樣，一時間更是害怕的努力縮了縮脖子。“阿娘，阿娘這樣傷身子，莫要發怒，阿丑知錯了。”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三娘的肚子，阿丑臉色漲紅。自己多少年沒這么哀求過別人了……還要扮好一個小娃娃的樣子……咱家心好累啊！“哼！這次一定要讓你有個教訓！你爹這段日子要忙得很，俺還要給你爹打下手，你就光著腚待在家里吧！”三娘看著紅著眼又紅著臉的獨苗，到底是沒狠心的巴掌落在屁股蛋上。“啊呀，那咱家……咱家里就沒有多余的褲子了嗎？阿丑想出去看狗蛋他們抓長蟲！”“那你更別想有褲子穿了！還抓長蟲？！當心讓長蟲咬了你的牛牛！老實呆家里！”三娘因著“長蟲”二字到底是落下了這一巴掌，清脆聲讓蹲在門檻曬陽陽的劉多財嚇了一哆嗦連忙拿起家伙式修起木板：“哎呀，多好的料子，又平又直，跟俺做人一樣，橫豎挑不出毛病。”“呸！你要是有這料子三分，也不能當年偷麥讓李老爺家的狗攆了二里地！”三娘沒忍住呸了一口，坐著小凳幫忙拾掇著。

嘴上發著狠不給阿丑縫褲子，結果剛進了臘月門阿丑就又穿上了褲子，而且還是蠻好的棉布料子。這還多虧了看到自家老爹做的長生牌后感到很滿意的李家三少爺。當時三少爺滿心歡喜來劉家給賞錢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窗戶上露出來的小白屁股，這才在賞錢基礎上又讓家仆帶了一塊棉布來。“哼哼，李成友雖然是個混蛋，他這三兒子倒是蠻來事的。等咱家也成了之乎者也穿上緋袍，高低提拔他當個書吏。嗯，不能再高了，畢竟這小子明顯有些讀書讀呆了，萬一鬧出笑話，咱家堂堂首輔不得被笑話死？”阿丑摸著棉布褲子開始天馬行空起來。

正統三年的正月終于是在期盼中來到了。靠著制作長生牌的收益，今年的飯桌上終于多了一條咸魚！阿丑已經用筷子刮了六七次了。“敗家孩子！刮一次俺都能吃半個窩窩了！你這刮了六七次了，才吃了半碗糊糊！按你這么個敗家法子，一條魚還不夠你一天的！”劉多財心疼的把咸魚趕緊端了起來，“不吃了！都給俺吃咸菜！都是咸，差不哪里去！”阿丑望了望被鎖進柜子里看不到模樣的咸魚撇了撇嘴：“咸菜又沒有魚腥味。”“你說啥？！”“吃你的窩窩！跟個娃娃計較些甚么？！”三娘筷子一拍終于又發威了。劉多財縮了縮腦袋悄悄瞪了阿丑一眼。阿丑癟了癟嘴嚇得自家老爹趕緊加了一塊腌好的菘菜葉子給塞進了嘴里：“來來來，香噴噴的菘菜葉子，老子最喜歡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