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剛才又說這是兗州名流士人之計，現(xiàn)在又說定要去戰(zhàn)？”

“不沖突，”荀稷重新躺了下去，悠然笑道：“他們無非是想要坐收漁翁之利，帶你父親兵馬消耗殆盡，再趁勢出兵，既能平定青徐來的賊亂，又可以救你父親于水火。”

“到時，兗州局勢便可盡在掌握，何樂而不為？”

“是以出戰(zhàn)，勢在必行！而且還是不能輸之戰(zhàn)，贏也要贏得漂亮，不能拖延，一旦如此，就可以得到百萬人丁！”

“那，將會是何等境地！”

“那會有多少人吃不起飯餓死……尸骨遍野呀，怎么養(yǎng)得起百萬人的溫飽。”曹昂低下頭去，本性宅心仁厚的他，已經(jīng)先一步想到了糧食問題。

“所以！”荀稷又坐了起來，面露壞笑，道：“如果是我，就先揚言除賊，聚集精銳，挑選幾個青徐賊小眾囤聚之地，先打他幾場大戰(zhàn)！”

“而后以戰(zhàn)事傳播，向各地請求糧草，若是不給，立刻痛罵其不恤百姓、冷血無情，這樣一旦戰(zhàn)敗，他們就需背上一口大鍋，為了名族清譽，恐怕各地郡守都會給點。”

“這時候以許諾記功，日后定會回報，這個可以為沉沒成本效應，埋下伏筆。”

“何為沉沒效應？”曹昂眉頭緊皺，沒聽明白，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匯。

“士人家族都有余糧、有家資，用大戰(zhàn)除賊的大義，讓他們捐糧，而后再大勝幾場，許諾取敵之后收治濟北、任城的降卒和百姓，收取耕牛、田地，然后把錢糧耕牛劫掠了之后藏起來，假裝敗走，就說又丟失了。”

“這個時候，他們會怎么辦呢？”

曹昂忽而皺眉，自然答道：“當然會心急如焚，本就是被大義裹挾，而資助錢糧，而且還因此得到了許諾回報，現(xiàn)在拿不到了，肯定會急，說不定會來問罪。”

“哈哈哈，你看，這先前給出資軍的錢糧，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樣，沉沒于水中，看不到任何水花，很難再拿回來了，這個就叫做沉沒成本。”

“而因此產(chǎn)生的一種賭徒心理，便是沉沒成本效應了。”

“那是一種什么樣賭徒的心理？”曹昂聽得新奇，已立身而起，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荀稷。

“想賺回來，減少損失！再把丟失的城池奪回來，會舍得投入更多的錢財！”

“這個時候，只需有家族站出來振臂一呼，再次資助，剩余家族一定影從。”

“若是也有不從的呢？”

荀稷咧嘴一笑：“那之前的許諾，可就名正言順贈給第二次資助的家族了。”

時間差不多咯~

“如此，第二次振臂而呼的家族，就該是對我父忠心耿耿，又地位尊崇的大族，可順帶重用，舉薦人才至各地治郡，剛好水到渠成……”曹昂的眼神，逐漸明亮了起來，仿佛已經(jīng)有所感悟一般。

“聰明！”荀稷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系統(tǒng)義父的提示，代表曹昂的才學思維，又得到了一些提升，但還不足以變成獎勵。

不過，不著急……只要他愿意一直在身邊勤學，那遲早就會再次得到各種獎勵。

“哼……”在外的曹操聽笑了，這小子對人心把控，還頗有心得。

他轉(zhuǎn)頭看向荀彧，小聲道：“文若，你荀氏家學里面，可有教導這個……沉沒成本？”

“從來沒有……”荀彧也是汗顏，但方才荀稷說的那話，不似儒道之風，不知道子豐是從何處學來的，頗有一種……毒士之道的感覺，玩弄人心、把控時局，以策坑害士人。

而且他還教導大公子，權(quán)衡利弊之道，說什么“雖可仁義，但不能不懂詭道”，這絕不是叔父之學，子豐怎么會變成這樣！？

曹操輕笑了兩聲，擺了擺手，和荀彧又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屋邊，緩緩退到了院子之外。

直到此時，他的聲音才稍大了一些，笑道：“文若，走吧，咱們現(xiàn)在再入屋中去見你族弟的子豐。”

“明公，你相信我，他平常真不是這樣，恐怕也是受人蠱惑，才說出這些計策……”

“好計策，”曹操淡然的回應了一句，剎那間打斷了荀彧要說的話。

“明公說什么？”荀彧感覺自己聽錯了，不可思議的看向曹操。

“我說，好計策，”曹操回頭而笑，接著道：“除賊平亂，匹夫有責，他們推舉我主治兗州，我便可調(diào)集全境之糧，而錢糧不夠，自然是和士人、名族征集，有何錯？”

“沒有錯，”荀彧無言以對，但他仍然做不來這等事，即便是征糧、募財，取用家族之資，他也做不出去坑害各族，密謀算計之事。

“文若，你為我鎮(zhèn)住東郡，運籌帷幄便是！”曹操態(tài)度堅決，語氣輕快，他心中非常清楚，君子是過不了心里那一關(guān)的，恰好荀彧就是冰清玉潔的君子。

他是懂這些手段計謀的，但是不會用，這輩子都不會用，因為已和自己堅守的理念，背道而馳了。

但里面那位不一樣，曹操感覺，他不光是懂……甚至還有些精于此道！他甚至想了個學說，名為沉沒成本！？

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或許，荀稷會是我渴求已久的知心人才，少卻繁文縟節(jié)、務實不務虛。

“子豐！太守來見你，快快出來相迎！”

荀彧在門口喚了一聲，而后屋內(nèi)忽然間陷入了長足的平靜之中。

曹操滿心期待著，若是一會兒出言考校、請教問計，能夠收獲一位怎樣的人才。

“吱呀……”

木門打開，身穿黑袍、束發(fā)于頂?shù)能黟⒄陂T中，躬身行禮，目光清澈而氣質(zhì)儒雅，面色未曾動容但嘴角卻像含笑，面龐精瘦頗有英武之意。

曹操再端詳，發(fā)現(xiàn)此人劍眉星目、目光之中略有英氣，且眼神內(nèi)斂，仿佛高深莫測，的確不凡。

“見過明公，”荀稷起身后，自然而然的將一只手懸垂于腹前，而右手則是背在了身后，自有一股清流氣度，如果荀彧方才沒有聽見那些話……可能現(xiàn)在會非常滿意這份禮儀之度。

但很可惜，他剛才聽得真真兒的。

“父親！”曹昂同樣拱手鞠躬，面色動容，許是很久沒見到父親了，甚是想念，仿佛隨時會走到近前來纏著交談，但他還是很克制的忍住了。

曹操笑道：“先生方才，正在教導昂兒什么？”

荀稷面不改色的道：“《周易》、《禮記》，大公子儒雅隨和，冰雪聰明，宅心仁厚，心有正念，未來定是大儒。”

曹操：“……”

我差點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