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歸來峰，牧宸確定，了了把棄園建在山頂，不為博人眼球，就是單單純純不想做生意。

客棧小二說歸來峰難爬的時候，牧宸左耳進右耳出。雖說永安城周圍歸來峰最高，但比五岳名山差得可遠。從山腳到山頂大石下，有青石條鋪好的石階。避免打滑，青石條表面有意鑿得坑洼不平。石階依山而上并不陡峭，兩旁大樹成蔭遮擋烈日，騎馬都能上去，能有多難爬。

走在青石石階上確實還不錯。雨過天晴的午后，有泥土芬芳，有花草馨香，有鳥兒炫技地鳴唱，樹蔭里吹來的山風寧靜、清涼。牧宸邊走邊看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石頂腳下。

石腳到石頂最后的一百零八級或方或圓或高或扁的墨黑色的臺階，看著平平無奇，哪知每上一階，腿上力氣就被銷減十分，而肩上好像背上百斤重擔且不斷累加。

走完一百零八級石階，終于爬上石頂，累得牧宸氣喘如牛、身如火燒、汗如雨下。牧宸邊擦汗邊默默搖頭：單單是滿身臭汗，足矣讓公子閨秀們望而止步。有幾人為了看書買書愿意受這累！

石頂被白云罩著，白茫茫的水霧遮蔽了視線。站在云霧里起初讓人迷茫。黑夜里因夜黑伸手不見五指，沒想到密霧濃云里，眼前白則白已、亮則亮已，隔著濃霧卻一樣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靜下心來信步其中，慢慢覺得周身圍繞的白霧有了幾分圣潔多了幾分莊嚴。耳邊鳥語輕啼，清風撩動發梢，提醒著此地此身尚在人間。然而張目四望唯有望不穿的無染潔白，微小水氣隨風隨性上下左右靈動翻騰，必有帶著人心飛度方外的力量。皚皚云霧向外屏蔽紅塵，向內凈化心臺，天地上下、物我終于歸入寧靜、自在。無怪高僧老道喜歡隱居深山——巍峨蒼翠、飄渺云霧，靜寧歲月自是完美詮釋了何為：“出世而不離世”。

牧宸悄然無聲地走在清幽無塵的石頂。云霧無邊的錯覺，獨立遺世的恍惚，身與心錯落相隔的奇妙之感，他有了微醺的快意。

濃云里傳來兩聲汪汪狗叫，牧宸定了定神，尋著聲音走去。

安安的聲音從棄園傳來。

常年被云霧籠罩，木樓內難免潮濕陰冷，書不會發霉嗎？

牧宸跨進木樓之后，發現樓內異樣干燥。木樓門窗都大開著，卻不見云霧進樓。木樓外像罩著一層看不見的阻隔，將水氣隔離在外。就連牧宸汗濕的衣服，進了木樓沒一會兒也干透了。干爽的涼風在樓內無聲流動，帶著水沉香特有的清涼，愉悅人心。

木樓有兩層。第一層整齊地擺滿了高至屋頂的書架。架上擺滿了書，成了一排排相當可觀的書墻。層層書墻間留有剛剛可過一人的通道。

樓內書籍數量繁多，裝幀精美，品類廣博。加至樓內暖心明亮的光照，舒適怡人的溫度和遠離塵囂的安靜，棄園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書肆。

樓內除了牧宸再無其他客人，看來山路艱辛確實阻擋了客源。

牧宸原本不為看書而來，但入得寶山豈能空手而返。牧宸走走停停，他自小愛書，愛看各種書，皇家書苑是他最喜歡呆的地方。近些年陰錯陽差卷進爭斗，來永安城前每日睡覺都得睜著一只眼，很久沒能如此放松肆意沉浸書海了。

待他將書架轉了個遍，順著書架間的通道走到了后門，天已全黑。頭頂繁星閃耀，牧宸掂了掂手里抱著的十多本書，明明只是來找書肆老板，結果成了買書。怎么每次碰到她，計劃全亂。話說，自己從來到現在，小半天過去，老板也好，伙計也好，一個人都沒看見。

真是，說她想做生意吧，自己抱著書找不到收錢的人。說她不想做生意吧，樓內點燈無數，照得滿屋明亮，很舍得下本錢。

牧宸吸足一口氣正要高喊掌柜，胖乎乎的小黃狗屁顛顛跑來，尾巴擺得歡快，擺頭轉圈兒示意牧宸跟它走。

跟著安安，以為能見到了了，見到的卻是獼猴。獼猴穿衣戴帽，看到獼猴老神在在的模樣，牧宸沒忍住噗呲笑了。

獼猴不和他見識，從面前巴掌大的石洞里提溜出一個竹簍，不大情愿地遞給牧宸。竹簍是幾枚滾燙的鳥蛋。

歸來峰頂竟然有溫泉湯池！這個牧宸確實沒想到。難怪明明云已經散了，月光下，書肆后院卻依舊水氣氤氳。

溫泉湯池有大有小，大的可容兩三人，小的……小的已算不上湯池了，只是和他巴掌錯不多大的洞口。獼猴給他的鳥蛋就是從里面提出來的。洞口旁還放著幾枚待煮的蛋。

餓是餓了，可畢竟身份在，何況獼猴明顯不愿意分他鳥蛋。牧宸將熟鳥蛋留給獼猴和安安，撿起地上一枚生鳥蛋放在掌心把玩。

“書肆掌柜，還不現身嗎？”牧宸走到大湯池邊，蹲下試了試水溫，沐浴正合適。牧宸側耳聽得仔細，木樓內外沒有人的氣息，“你家掌柜不在？”牧宸問安安和獼猴。

安安回味著鳥蛋味道，獼猴忙著煮剩下的鳥蛋，也不管牧宸說什么，都敷衍點頭。

汗濕的衣服雖然干了，出過汗的身子黏糊糊不舒服。

牧宸望著溫泉湯池愣神。溫暖清亮的湯池，牧宸心向往之，奈何囿于禮法不能為也。

掌心有點癢癢，起初只是一點似有似無，直到牧宸沒法忽視。攤開手掌，掌心握著的鳥蛋竟然孵出了雛鳥。牧宸端著掌心，又新奇又緊張。

獼猴和安安看到牧宸手里的雛鳥，也很緊張。緊張得四下張望，如臨大敵。

不出它倆所料，一大群鳥飛上石頂，見著牧宸手心的雛鳥，見著獼猴和安安腳邊的蛋殼，一傳十，十傳百，鳥群發出尖銳刺耳的憤怒的鳴叫。叫聲吸引來更多的山林鳥雀，更多的鳥雀發出更尖銳更刺耳更大聲的憤怒的鳴叫。

古人云：“團結就是力量”，誠不欺我。

哪怕只是小小鳥雀，哪怕它們沒有長而硬的喙，沒有有堅而利的爪，幾十上百匯聚憤怒鳴叫時，如牧宸經歷過戰場廝殺的人，聽來都難免心生忐忑，其震懾力可見一斑。

牧宸沒想過一朝一日自己會被小鳥威脅。腦子里所有關于鳥叫的回憶都是婉轉動聽的，從來不知道鳥叫聲居然有震撼五臟、攝人心魄的力量。耳朵都快聾了！

獼猴和安安捂著耳朵沖進湯池，憋氣入水。牧宸跟著下水，沉入水底，只將雛鳥托在掌上露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