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語聽他話音還轉，跟著說：“弟子看他神色極其虛偽，再有幾日，恐怕裝也懶得裝了……”

道人擺擺手，語調十分沉重：“要看掌門還能撐到什么時候——此時強敵環伺，不是解決這種問題的最佳時機。”

周子語進一步逼迫，不甘心地說：“形勢嚴峻，步步緊逼之下，您還是早做準備的好，弟子前番試探，也只是替您求個心安，紫云宮不能折辱于此賊之手！”

“我自有安排——”

道人拋下這么一句就要離開，卻似乎看到一個人影從洞穴中閃過。

他手掌一揮，飛劍激射而出，那人影卻以詭異的身法在泉水中浮浮沉沉，這一擊未能命中，真氣在水里炸開，激起一道水幕。

定睛再看，原來是一具溺亡的尸體，從洞口被水流沖了出來。

道人收回法寶，靜等流水將它送到水潭邊。

看上去死的是個農家少年，皮膚黝黑，生得高大健壯。

周子語感覺眼熟，湊近一瞧：這不是先前要見掌門的黑大個嗎？不禁奇道：“他怎么會在這兒？”

道人驚異的望向他，周子語趕忙把前山發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道人聽完，指指水中尸體，道：“你將信件找來，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周子語來到水潭邊上，把通體冰涼的黑大個從水里撈出，拖拽到岸上，在他衣襟袖口翻了半天，卻沒能找到那封薦書，倒是從他懷里搜出幾塊晶瑩的石頭。

這“尸體”正是落水的李長庚，只是他命不該絕，昏迷中又被水流沖出地下，意外地再次遇見年輕道士。

脫離了冰冷的暗河，他漸漸恢復呼吸，有了蘇醒的跡象。

周子語將石頭遞給道人，眼神中閃過光彩，有些激動：“這好像是上品靈石！弟子眼拙，還請師叔明辨。”

道人拿起一顆，只是淡淡看了兩眼，便放回他手里，道：“這人還沒死透，你可將他帶去山門，如實通報給靜云，怎么處置都依他的意思。”

他看到李長庚開始嗆水，轉身便走，同時吩咐道：“這是紫云宮的氣運，他不會做錯。記住要隱忍，不可操之過急！”

周子語應諾，目送道人御劍而去后，看看即將蘇醒的李長庚，想了想還是把那幾枚靈石物歸原處。

“你這黑大個兒多好的運氣！”看到李長庚睜眼后，周子語裝作無事發生，拍打著衣服，說：

“進去尋寶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除掉幾個失蹤的，其他人都是原路返回，你是第一個找到出口的人。”

又指著眼前的深潭：“要不是本座恰好路過，你的小命鐵定是要交代在此了。”

李長庚緩了半天，回想起暗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仍是十分后怕，只覺得周子語所言不虛：他如果沒有出手相救，自己在潭水里泡著，不消半個時辰便活活凍死了。

也不去想遞交薦書被阻攔的事，救命之恩大過一切，鄭重的道了聲謝。

周子語擺手，笑著說：“本座行善積德，豈需凡夫俗子感恩？你且活動活動腿腳，若無大礙，隨我走一趟吧！”

李長庚強撐著站起來，能不能踏上修仙路要看這一遭了，下意識揣了揣包袱中的靈石，這也是最后的依仗。

也許是為了照顧他，周子語腳步并不快，略有悠閑地穿過叢林，從小路轉了幾個彎，來到一條青石鋪建的石板路上。

從這里往山上望去，看得見云蒸霧繞、霞光粼粼，其中又有流光劃過、白鷺騰飛，陽光穿過云霧，整個山峰都籠罩在一種朦朧而神圣的光輝之中，端的是人間仙境。

山間樹木郁郁蔥蔥，綠意盎然，與云霧相映成趣，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山水畫卷。沿著山路往上，可見瓊樓玉宇若隱若現，宛如空中樓閣，可望而不能及。

建筑多是依山而建，錯落有致，與周圍景色和諧相融。每一座屋舍都仿佛是自然點綴，而非人為修建。高處的主殿在云霧遮掩下，尤顯神秘莫測，讓人心生敬畏。

李長庚一時間忘記傷痛，只知道跟著周子語走了很久，他們終于抵達山腰間的一座古殿。

差人稟告之后，侍者領路帶他們進了殿門，幾人又跨過三重殿宇，到了一處僻靜的靜室。

李長庚感到有人按了他一把，腿腳酸麻便跟著侍者跪倒在地，聽他稟告過后，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二人進去。

他揉揉膝蓋，跟上周子語踏進這間屋子。

靜云長老盤坐在蒲團上，屋內除去一案一燭臺再無他物，二人只好在門口站著。

周子語稍作挑揀，將發現李長庚的事情一筆帶過，然后讓他自行說明洞窟中的經歷。

聽到他獲得幾塊熒光石頭之后，靜云長老立馬拿過仔細查看，哈哈笑道：“果然是上品靈石，按你所說洞穴中還有很多枚？天助我紫云宮啊！”

事已至此，李長庚不敢私藏，只得將靈石悉數上交，接著說了下去。

他有心隱瞞密室，不忍打攪那二人的長眠，猶豫間卻讓靜云長老看了出來，嘭的一掌拍在案幾上，喝到：“你這渾小子膽敢哄騙本座？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周子語在旁邊也說：“黑大個兒，你有什么遭遇但說無妨，經歷那般九死一生，修仙問道可就在眼前，你要把握住啊！”

二人一唱一和，李長庚不禁聯想到那日在龍首峰，差點被老道掐死，也曾這樣威逼利誘，心里又驚又懼，身體抖了幾下，口干舌燥連話也說不出來。

靜云長老怒目圓瞪，眼神像要把人活剮，騰得起身向前走去。

李長庚見狀一激靈，稍微回過神來，腿一軟跪倒在地，咚地把頭埋在地上，分辯道：“上仙饒命！草民無意隱瞞，只是頭痛得厲害，許多事情實在記不清了。”

避開靜云長老的可怕眼神，他逐漸清醒過來，擺脫了心理陰影，接著說：“草民只記得大蟾蜍堵在洞口，那地面忽然就裂開了，我和呂少俠隨即跌落進去，再醒來已經獨自一人到了洞穴外面。”

周子語聽完微微點頭，似乎佐證了他的說法，靜云長老沒有再度追問。

他低頭看看鵪鶉似的李長庚，忽然想到什么，沉吟著幽幽地說：“好小子，你說什么饒命？本座不過試你一試，你既然如約尋到了寶物，我紫云宮豈有食言之理！”

李長庚大喜，連連又磕了幾下腦袋，只聽頭頂之人繼續道：“本座看你骨骼驚奇心性質樸，倒不失為一塊璞玉——子語！”

周子語趕忙施禮：“弟子在！”

“你拿著本座令牌，去靈器峰與靜逸長老說明，將你這位小師弟收在他門下吧。”

李長庚沒想到一切這么順利，云里霧里的跟著走了，去往靈器峰的路上，周子語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小師弟，你的運氣可真是好到沒話說，尋常人想進紫云宮得在外門磨煉數年，期間洗衣做飯挑水擔柴，更是要伺候各位上仙起居，最后還得資質佼佼者才能僥幸被長老選中。雖然外門內門僅有一字之差，其中可是有云泥之別，你這短短半天走了別人幾年的路啊！”

李長庚已是激動地說不出話，自從遇到洞玄真人之后，連日來經歷的危險與艱難只有他自己知道，稍有不慎就是人死燈滅，哪還有現在的“小師弟”。

但他慶幸自己走到了這一步，看著那些山野間勞作的外門弟子，心中更明白這仍是等級森嚴的世界：武力向權力轉化的效率更高，上位者對下位者便壓迫更甚。

生死尚在別人一念之間，談何地位尊嚴？

但與荒原少年已經不同的是，他入了道就再無退路。

來到靈器峰見過靜逸長老，周子語提醒李長庚：“小師弟，你雖然有功于宗門，直接升為內門弟子，但外人進入宗門，跟腳卻不得不查。你且將隨身行李呈上來，待我查明即可行拜師之禮。”

拿到包袱解開，里面除了兩塊泡水的面餅，一個火折，幾顆散碎銀子和過往路引，再沒有別的。

周子語咦了一聲，道：“小師弟，你之前拜山門不是拿了一封薦書嗎？怎么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