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六點只剩下十五分鐘。

從說完那句話開始，陳缺便佝僂下了身子，將閃爍目光靜靜看著窗外，選擇一聲不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終，率先打破沉寂的人是安知葵。

“好了啊。”似乎是為了這句話更具說服力，陳缺補充上了一句：“當初就是為了自己的治愈心理問題，我當上了心理咨詢師。”

“可總感覺有些突然。”少女用手抵住下巴，故作輕松的詢問，“對了，導致你治愈的人或事，該不會是我吧？”

‘少自戀啊’、‘能不能別這么自戀’。

鑒于先前與‘自戀’有關的評價，讓少女下意識就猜測出了接下來可能從對方嘴里說出的話語。

只不過。

“可這是事實。”

陳缺沒有矢口否認。

他的確是被對方那略微有些異于常人的觀念所影響到。

被如此回擊，使得安知葵眼眸變得又大又圓。

或許是從未經過這樣的情況使然，讓她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接話才好。

原本感覺還有些空闊的座艙，就因為這一句對話頓時變得逼仄。

因為無論是向左向右，兩側玻璃都能很清晰的倒映出那一雙具備穿透力的眼睛。

混雜在燈光與星點里，宛如火炬。根本逃不開。

看著對方這幅如坐針氈的反應，陳缺莫名有些好笑，敢情這家伙還是高攻低防啊？

“心理創傷多半與過去有關，哪能說好就好？”安知葵有些目眩神迷地詢問。

“跟姑姑理念不一樣。我覺得，人不會被過去關住。”

很快，陳缺又將目光挪開，保持好足夠的分寸感。

讓安知葵略微有些焦灼的心臟重新變慢了幾拍。

“我見過的患者里面，包括我自己......都是察覺不到自己真正的需求，只能遵循本能選擇一種自認穩妥的活法。”

陳缺似乎對這點已經看開，根本不害怕提及。

“仔細想一下，從這里走出去后，我馬上就要遞交辭職報告。告別心理咨詢師這份工作。然后向姑姑、同事們告別。”

“這后面就是換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重新生活。跟待在這個虛擬的世界循環比起來，這樣的生活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

“你跟你的姑姑在同一家醫院？”

從這番言語里找出了關鍵字眼，安知葵這樣問。

陳缺輕輕點頭：“高中時期我跟姑姑生活在一起。從那時開始，就是由她負責我的心理診治。”

“后面也是聽了她的建議才開始研究心理，并投入工作。”

“這樣啊。”少女點了點頭，總算肯將轉向一旁的視線重新挪了回來，不再躲閃那雙眼睛，“那是什么影響到了你的選擇......”

本意應該是————是我的哪點影響到了你。

當然。

這話無法直白的問出來。

她也從沒有對人這樣問過。

“你三番兩次因為別人做出了與自己無關的選擇。”

抬頭看了一眼即將距離‘6’越發接近的電子鐘，陳缺語氣平靜：“而我，同樣想選擇當下、選擇真實。”

選擇當下是不被過去關住。

選擇真實......在這次模擬里，除了自己外，只有眼前的少女才能談得上真實。

安知葵僵住，一只手按在另一只手的臂彎，呼吸變得不勻稱。

“真漂亮。”

很快，稱贊聲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順著陳缺的視線看去，才發現屬于他們的座艙已經被旋轉盤抬到了最高處。

不僅距離天空上依稀醒來的星星們更加接近，向下也能將點亮了燈光通明的景區徹底看在眼底。

摩天輪沒有設置在游樂園在中心，而是在邊角的區域。只要再稍微過去些許，就能隱約看到那不斷回滾著潮汐的大海，隱隱還能窺見在黑暗中那指引船只的燈塔。

“喀嚓、喀嚓。”

連續傳來的快門聲讓陳缺稍稍一愣。

“確實漂亮呀。”只見少女‘噌’的一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滿眼亮光的取出手機抓拍了起來。

“你這......”

見對面那恨不得直接翻出座艙拍攝的模樣，陳缺頓時有些無言以對。

只能感嘆一聲還好是封閉式空間了。

“以前沒有見過嘛。”

好像是明白被嫌棄了，安知葵撇了撇小嘴，低低嘟囔了一聲，“這是我離星星最近的一次。”

因為心臟病患者不適合乘坐飛機。

一向連車都有些暈的她自然不會去嘗試。

“.......”

一聽這話，陳缺不免感覺到了慚愧，心底更是升起一股淡淡的憐惜。

不過他識趣的沒有表露，只是來了一句：“你不把自己拍進去？”

“我不喜歡自拍。”捧住手機的手指微微一縮，安知葵搖了搖頭。

不喜歡自拍？

總感覺有些奇怪，因為這張臉與‘丑陋’不沾邊，哪怕是像這種素顏狀態也是陳缺所見過的數一數二。

“用我幫你拍嗎？”陳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問了一聲。

“算了吧。”安知葵搖了搖頭，“我們兩個人都在這里，如果只拍我一個人，對你就不公平了。”

嘖......拍個照而已，不至于這么講究吧？

壓低了視線，陳缺像是怕被聽到似的在心里悄悄數落。

“嗒嗒嗒。”

然而。

待淺淺呼吸了一口氣，安知葵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直接越過隔斷的桌子，來到了陳缺的這邊，將手機高舉了起來。

“？？”

“因為對你不公平，所以才要合影啊————”

安知葵瞇細眼睛，又催促了一聲：“快離我近一點，不然只能把你拍進去一半......你應該不希望看到這種照片嗎？”

“哦。”

陳缺下意識應了一聲，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等一下。

不是......不是她先湊過來的嗎？

雖然這么想，可還是無奈的往少女肩膀那邊湊過去了一些。

好香。

嗅著從發絲飄散的芬芳，陳缺感覺后頸有些莫名發癢，因為他還沒從未跟異性站這么近過。

可當微微挪動視線，當目睹少女那有些滾燙到發紅的耳根后，猜測對方多半跟自己一樣感到扭捏。

“喀嚓。”

隨著手機畫面的定格。

安知葵左手食指與中指比出了剪刀型，臉上的淺笑相當含蓄，顯得不太自然。陳缺則要稍微好一些，只不過視線有些飄忽。

當座艙重新降落。

“還算不錯。”

正反復打量那堆照片的安知葵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可回眸卻發現陳缺的眸光還是直勾勾盯著上方，絲毫沒有走出座艙的意思。

剛想詢問什么。

“已經過了六點。”

陳缺聲音沒有驚喜，用著無比鎮定的態度對待。

因為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我們真的出來了。”

少女的神情略微有些復雜。

環顧四周，沒有那種像被人遮住雙眼，體會錯亂、蒸發的重啟征兆。

“滴答。”

“滴答。”

LED電子掛鐘保持著跳動，正式來了六點過一分。

只不過不同以往的是，沒有強行回到醫院、更沒有重新與早上的九點縫相連。

一度循環的時間，而今終于跨越了固定的界限，宛如擊穿厚巖的水滴，徹底斬斷了過去的連接。

【恭喜您通關模擬，正在進行獎勵結算————】

冰冷的信息在大腦里顯現，給出的答案讓陳缺微微一怔。

【在規定的模擬次數通關】

【您獲得了一份工作：私人心理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