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天下午在給一位禿頂大哥洗頭時,仿佛又聽到了她那清脆甜美的聲音。當他看去時,終于再次見到了她。她絲毫不顧炎炎夏日的熱氣熏蒸,穿著淺藍色防曬服,薄款的直筒牛仔褲,純白色的內衣包裹著胸脯,劉海已經微微被汗水浸濕,鼻翼上密布著細小的汗珠。
在認出了他后,她粉嫩的臉蛋上短暫露出驚詫的表情,接著笑瞇瞇地看著他,嘴樂成了月牙狀。
他無論如何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可又無法拋開手頭的活計,于是真誠而抱歉地笑著回應她。
她坐在長椅上等待著,像一位客人應該做的。
他給禿頂大哥洗完頭,在師傅剪發的過程里,他情不自禁地坐到她的旁邊。
他說道:“你好啊,沒想到你還能認出我。”
她笑了笑,說道:“嗯,你不也認出我了么。”
他喃喃道:“還挺有緣的,你以前也在這里剪發嘛?”
她有些猶豫地說道:“也不是。嗯?你是才來這家店不久么?”
他快言快語道:“對,還不足一個月。”
她點了點頭,雙手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膝蓋,似乎暫時沒有什么話想說。
他猶豫了片刻,說道:“加個微信吧。”
她展示出二維碼,頭像是一只可愛的小貓。
隨后,他為她洗頭時,他的內心里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平靜。
接連一周,他們晚上約好了在網吧里相見,他對她也有了簡單的了解,她的工作是一名程序員,真的只比他大了三歲,她的性格比男孩兒還要開朗,卻也有著生活在溫室中的花朵般的怯懦,她說很羨慕游戲中的勞拉。勞拉擁有如此豐富的冒險經歷,而她卻似乎從來沒有體會過努力活著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不過,這段時間里她回憶起了許多事情,比如:在一次失意時,她曾體會過放下一切牽絆的自由的感覺;她也曾暗戀過一個男孩,體會過心里牽掛著一個人的憂傷;還有她在深夜里哭泣著,下定決心與世界上的不公相對抗的堅強。
那些被割裂了的過去原來始終深深烙在記憶里。不知從何時起,她編織了一張網將弱小的自己封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勇敢的女子形象,她自詡是知性的城市女子,不再有孩子氣的天真,并且裝作對外界的喜歡和討厭毫不在意。直到他像一陣風似的突然闖進了她的生活,在他面前,她常常過于直接地表現出內心真實的情感,理智已經無法作用于他的身體和呼吸的氣息給她帶來的情感的沖動。盡管他總是表現出一副和年齡無關的云淡風輕的模樣,可是有一天當他忽然對她的生活表現出興趣時,她的心怦怦直跳。難道他想和她發展男女關系嗎?她盡量表現出不在意的模樣,希望借此看到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背后,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打算。
過去她常常覺得男人是自私和愚蠢的。他們希望以一種野蠻的壓迫感使對方屈服,于是每次開會時她總是交叉雙臂,也許是這樣不甘示弱的態度,使她在辦公室里獲得了尊重。她其實沒有看上去的強大,每天早上她都要小心地將眉毛勾勒成柳葉狀,眼線必須向斜上方延伸出去——像電視劇里黑化了的女性角色,有時看到男同事被她的妝容嚇到,她會恍惚間覺得這樣做毫無必要。當她覺得討厭周圍的男人時,有時卻也會莫名對他們產生好感,可是一下班這種好感就煙消云散了。而他給她的感覺確是不一樣的,她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一場漩渦里,海水反射出夢幻一般的藍色,她像是被一股水流緊緊牽引著一般無法掙脫。
他表現的十分可愛,仿佛無法知道這種感情是否真實存在。她對他的態度畢竟是捉摸不定的,有時她向他展露出十足的魅力,可有時又將他拒之門外,每當這時他就表現得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獨自躲在一旁生悶氣,一旦她對他的態度稍有好轉便立馬又喜笑顏開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常常為自己不理智的行動覺得后悔,她不止一次地說服內心這段情感是一種錯覺。在不久前項目組舉辦了一次聚會,觥籌交錯間一位已婚女人以開玩笑的口吻勸說她抓緊時間找一位對象,當時的她不置可否。后來,當她開始認真思考感情問題時,發現結婚生子對她而言不是一種使命,為了沒有男人而發愁更是件愚蠢的事,至少現在是這樣,她有著一份穩步上升的工作和自由的生活,如果一個男人無法令她有所期待,那干脆不要讓他進入她生活的范圍中是更好的選擇吧。
她忽然發現他變得成熟了,這不禁令她懷疑難道愛情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嘛?可是她并不認為,他心理上的成熟會令現實生活有所改變,他們走在不同的道路上,目的地也大不相同。
不過,對于讀者來說,我們希望知道令他變得成熟的原因。
在一場聚餐時,堂哥介紹了張嚴給他認識。
在不久以前,張嚴還是一位銷售人員,每月有著可觀的收入,女朋友大學期間便陪伴他一起,已經有四年時間了,他自詡自己的墮落是從女朋友離開之后開始的。
說實話,女友離開的前幾天他很悲傷,可是很快就覺得無所謂了。在提出分手之前,他們之間便經常發生冷戰了,曾經熱烈的感情已經變得死寂。自從參加工作以后,他變得不愛她了。生活對他而言仿佛變成了一場緊張刺激的金幣爭奪戰,每個人都在饑渴地把金幣往自己的錢袋子里裝,他常常懷疑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為了利益的聯合才存在,而不是發自內心的自然表達,于是他自私地想要把屬于自己的一切牢牢攥住,并覺得這一切都無法通過感情只能通過金錢才能做到。
一次意外的機會他接觸到了一種游戲,主持人隨機地轉動骰子得到一個數字,參與者投入金錢猜測數字,底數是十,倍數從一倍會一直增長到數千倍,期間可以隨時跟注。當他參與到游戲中時,常常覺得骰子的轉動放佛有某種規律。有時一個數字就像神賜一般出現在腦海里,以此下注時中時不中,可每次只要中了他就覺得受到鼓勵,甚至產生了只要抓住一次機會,他就能飛黃騰達的幻覺,沉浸在這場危險的游戲中,他像喝醉了一樣飄飄欲仙。
在一場游戲里,他成功地獲利過萬,隨著金錢膨脹的還有他的情欲。他滿心驕傲地尋找能夠填補內心欲望的女人,他就像一只貪婪的狼,在社交軟件上嗅著女人的氣味,詢問了一次又一次后,他的情欲多次被滿足,能夠占有她們年輕美麗的身體,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一天晚上,莫名出現的皮膚病令他冷汗直冒,關于性病的種種懷疑令他一夜無法安眠,幸運的是,他只是偶然的過敏反應,于是他仍然投身于這場危險的游戲里。
在一個天色昏暗的下午,當他做好殊死一搏的打算,將最后僅有的一筆錢投入游戲中時,整個宇宙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他還活著,他將自己的命運牢牢抓在手上,沒有東西能令他感到害怕。直到結果出來的霎那間,他猛然打了一個寒噤,他所有的積蓄連同信用卡上的錢,已經全部賭沒了。
他不得不醒了過來,這場游戲也暫時迎來結局。他慶幸自己還存有理智,從朋友那里借來一筆錢做起了外賣員的工作,直到講話的時候,他還沒有還完信用卡的欠款。他用輕佻的語氣講述了這段經歷,讓人覺得這些事對于他仿佛家常便飯一樣。
關于善惡和對錯,三人都選擇了閉口不言。他們羨慕張嚴有膽量,畢竟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張嚴卻說工作是一條比較穩健的道路,和他同村的朋友身兼三份工,最后同樣也掙到錢,開了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