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燕呆滯站在那里，仿佛沒有看到眼前這位無比熟悉的老者此刻的駭人模樣。

他的眼球從眼眶中滾落下來，又被他一只手按了回去，只是似乎裝得不對，變成了一只豎瞳。

老人伸出枯朽的手掌想要抓住南飛燕的肩膀，而在她身后，一只碩大的漆黑手掌探了過來，搶先一步將她抓走，拽進了另一片空間。

老人停在原地，那雙一豎一橫的眼瞳就這么望著里面，仿佛看破了層層樓閣，鎖定在江源身上。

江源坐在高大漆黑佛像之上，收回目光。

稍微有點可惜。

這老頭沒有追進來，否則憑借佛國之內自己可以隨意操縱空間的權限，有不小的把握將他殺死在這里。

他轉而看向南飛燕，眼眸微冷：

“別發愣，趕緊交代什么情況?！?

目前的情況，他只有個大概印象，但關于那個勢力更多的信息，只能從南飛燕身上獲取。

南飛燕似乎終于緩過神來，眼神黯淡，不復那驕傲的金黃。

“他是我的三爺爺。

“我們那里……將信仰三陽神的人，視作親人。

“可……為什么會這樣？”

她蹲坐下來，將頭埋進了手臂中，只留下金色璀璨的長發顯露在外。

“怎么會……”

耳邊隱隱傳來抽噎之聲，江源輕嘆一口氣，安撫般撫過她的長發。

忽地，少女猛然抬頭，懷中一把短劍徑直刺向江源。

江源似乎對此并無意外，從容不迫躲閃開后，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南飛燕瞳孔震顫，手腕一抖，短劍墜落在地，她聲音顫抖，雙腿發軟：

“不！不是我！不是我！”

江源徑直打斷了她的自責：

“我知道不是你。你三爺爺也是一樣，你們應該都是被某種東西影響了。只不過他比起陷得更深，所以你只是偶爾失控，而他只有竭盡全力，才能對你喊出那聲‘快跑’?！?

南飛燕的神色安靜下來不少。

她喃喃著：“不是我，也不是他！是有惡人，操縱了我們。”

江源循循善誘道：

“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們哪個勢力的情報。才能找到是誰動的手腳?！?

南飛燕不假思索，本能地反駁：“不！不可能是他們。我們是親人……”

江源直勾勾看著她，輕聲嗤笑：

“如果不是你們那方勢力出了問題，你以為為什么你三爺爺會告訴你‘不要回去’？”

少女怔了怔，張嘴想要說些什么辯解的話語，但又說不出來。

她面色變得蒼白如雪，金色瞳孔都顯得無神了一些。

沉默良久，她艱難道：“你說得對。”

如果真的是有自己人鬧鬼，將三爺爺害成這個樣子，她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們自稱余火者，乃是上古宗門三陽神宗的傳承后人。”

第一句話出口，江源便眉頭微皺。

余火者，不是每代單傳，僅有一人嗎？

難道是信仰季的那批假貨？

他向那位坐在屋檐之上，翹著小腳的紅衣少女望去，只見她微微搖頭，很是果斷地否定了他的猜想。

也對。如果真的是那批人，季多半在第一次見到南飛燕時就能認出來，并且告訴他。

所以……還有第三批人，也自稱余火者？

他并未貿然出言打斷，而是繼續聽了下去。

南飛燕遙望著那個詭異的老者，有些哀傷說道：

“我們信仰三陽神。雖然如今三陽不存，只余一輪大日，但依舊可以從中獲取力量?！?

這話又不對了。

按照江源的了解，三陽神宗時期的三輪太陽應該已經都不在了，和如今的這輪太陽，沒有任何關系才對。

“而我們的目標，是集齊破碎的太陽碎片，重鑄三陽榮光。”

江源嘴角一抽。

可那是個假太陽的碎片啊！

怎么感覺，越聽越覺得這個勢力問題大得很?。?

沉思片刻，江源追問道：

“那你這位三爺爺是？”

南飛燕輕嘆一口氣：

“他是引我修行入門的老師，脾氣很好，怎么捉弄都不會生氣，與我們這些小輩關系也最好。

“對于三陽神的信仰，也是他影響我最深?！?

她眼中閃過一抹痛苦：

“我想不通，為什么會有人害三爺爺！”

江源注意的重點則是落在了老師一詞上，面色微沉，問道：

“你們余火者都是他引入門的嗎？”

南飛燕思索了一下：“近兩百年來，多半都是。”

“這可就不太妙了啊……”

在南飛燕不解的眼神中，江源搖了搖頭，解釋道：

“暫且不清楚他的異常出現在什么時候，可若是比較早，也許你們勢力里這兩百年的人都已經被……污染了?！?

他思索了一下，決定暫時用“污染”這個詞概括他們的情況。

“你……說得對?！?

南飛燕聞言只感覺手心發涼。

那些曾經熟悉的面孔，在此刻與三爺爺掐斷頭顱的畫面交雜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那若是找到……師傅！”

她眼眸剛升起一點亮光就被江源無情掐滅：

“我勸你不要有僥幸之心，兩百年內人大概率有問題，不代表在這之前的人就沒有問題。

“你要考慮到，你三爺爺身上的污染從何而來。

“以及，他最后為何不讓你去找誰？而是讓你不要回去。

“往好了猜，就是他也已經分不清誰可信，誰不可信了。

“若是按最壞的打算……”

江源說到這里停下，不去過分刺激南飛燕的情緒。

他相信她應該足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要怎么辦？”

她茫然地望向江源，眼中流露著的是如幼獸般的無助惶恐。

“也不是沒有辦法。”

江源的話語讓她又燃起了希望。

“怎么做？”

江源指了指如惡鬼般徘徊在灰城之中老人，

“首先，我建議我們先想辦法聯手把你三爺爺制服，再來研究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主攻，我來看情況出手?！?

南飛燕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她踏出佛國，老人便如餓虎撲食一般沖了過來。

他手掌之上伸出長達數米的骨刺，眼珠凸起，毫不留情地向著南飛燕的頭顱刺來。

南飛燕伸手一招，長槍回到手中，目光透著堅毅。

一道井口粗細的金光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身上，金色瞳孔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粹火焰。

而下一秒，老人發出低笑，有些潰散的眼瞳之中，同樣爆發出璀璨金光。

“飛燕，跟三爺爺回去。

“三陽神的信仰，會洗滌你靈魂的動搖！”

南飛燕被轟飛出去，難以置信地看著老人。

為什么？

為什么三爺爺已經不再是他了，居然還能請到三陽神的力量？

心神動搖之際，只聽耳邊傳來一聲冷喝：

“別發楞了！戰勝他，你才有機會接觸到真相！”

她握緊長槍，奮力刺出。

兩人只是簡單過了幾招，南飛燕便不可避免地完全陷入了被動。

若非對方有時會猶豫，會掙扎，會停手，她早已支撐不住了。

能夠與金丹期的樓城主相抗衡，她借助的是向太陽祈求來的力量。

而這種力量，對手也有。

金丹與筑基之間的境界差距便猶如天塹。

南飛燕咬著牙，體內有著血液沸騰起來。

無論如何，她爭取到江源出手的機會。

而江源此刻面無表情地坐在漆黑佛像之上，在他身側，坐著季。

望著交手的兩人，江源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我應該沒有判斷錯吧？他們兩個人的力量，并非來自于同源?！?

季肯定道：

“那個金發小姑娘的神力，確確實實來自于天上這輪太陽?！?

“但另一位不是，他的神力來自于某個隱秘的存在。嗯，你身上假太陽的碎片有些類似?！?

她扶著下巴，俏臉之上露出饒有興致的神色。

“有意思的是，他們兩人的神力來源不同，神力屬性居然出奇的一致?！?

江源若有所思：“模仿品？”

季微微搖頭：

“不一定，真能模仿到這個程度的話，恐怕實力極深，我都得忌憚兩分。這樣的人并不多?！?

江源又看了一陣，確認南飛燕真的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于出手。

漆黑佛像的龐大手臂落下，絲毫沒有針對目標的意思，毫不留情地砸向兩人。

力竭的南飛燕半跪在地上，長槍插入地面，艱難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在她身前，老人同樣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看見頭頂那磅礴落下的巨手，老人掙扎著想要脫離范圍，腿卻被一根突然射來的長槍死死盯住。

他猛然回頭望去，只見金發的少女倒在地上，手臂仍然高高舉著，像是無聲的慶賀。

她閉上眼，等到卻不是身體被碾壓粉碎的痛楚。

而是一只手掌貼在了自己背后，溫和的靈氣傳入體內，讓她這具幾乎燃燒殆盡的軀體，又如經歷了一場春雨，重新喚起了生機。

南飛燕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江源懷中，而不遠處，老人正被這尊巨大的漆黑佛像的一只巨手牢牢捏在心中。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透支得厲害，根本提不起一絲力氣，蠕動一番的結果，只是讓自己在懷中陷得更深了。

撲鼻而來的異性氣息讓她不禁兩頰發燙，雙腿緊緊并攏。

“別動。”

相當平靜的聲音從那張俊秀的面容上傳來，南飛燕莫名覺得有些安心。

三爺爺被污染了。

她也被污染了。

余火者每個人都可能被污染了。

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成為了一個魔窟。

若是沒有江源的那番話，她恐怕現在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幸好在這無人可信的絕境，還有他在。

信仰三陽神的，都是最親的親人。

她又一次閉上了眼，放任疲憊吞噬了自己。

……

半個時辰后，南飛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一張干凈的床鋪之上。

她立刻起身，有些匆忙地走出屋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坐在高大佛像之上的身影，心神驟然放松下來。

江源正在與季討論著什么。

那位三爺爺瘋的厲害，幾乎已經完全無法溝通。

季從他身體內檢測出了大量假太陽之力的成分，還有極為少數真正的太陽之力。

考慮到南飛燕體內同樣存在這兩種力量，只不過比例截然相反，江源大膽做出假設。

他們修行的功法就是有問題的！

會讓體內的真正的太陽之力逐漸轉變為假太陽之力，進而瘋魔。

這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修行功法，而更像是有人刻意設計出來的專門用來害人的功法！

所以這功法的來路，就很值得探究了。

以及，為什么這個自稱余火者的組織要推行這樣的害人功法呢？有何企圖？

季對此倒是有所猜測：

“興許是一個嘗試。當年那個造出假太陽的人經過了無數年歲，仍未放棄這個想法，還在嘗試，而南飛燕這些人，就是他的犧牲品。”

江源對此半信半疑。

他總覺得此事還隱藏著更深的秘密。

至少“余火者”這個名字不會是憑空而起。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取這個名字，就是為吸引真正的余火者，進而謀求他手上那顆太陽？”

季笑了笑，眼神閃爍：

“有可能。但概率不大。因為我試過，但并沒有人接觸我放出去的余火者。畢竟他們一脈單傳，理論上不會因為這種名頭被騙。”

江源還想再說什么，注意到南飛燕已經醒來，便暫且放下，而是將其以空間法則移到了佛像頭頂。

他微笑著問道：“休息的如何？”

南飛燕脖頸微紅，似乎想起了自己在江源懷中睡著一事，低聲道：“恢復得差不多了。”

想起正事，她又連忙問道：

“三爺爺他……還有辦法嗎？”

她咬著唇望著江源，生怕得到一個無法接受的答案。

江源輕嘆一聲：

“很難。

“據我觀察，你們的修行功法有問題。似乎會被逐步替換掉力量，最終失去對自己的掌控權。

“而這個替換的進度，則是取決于你們祈求三面神力量的次數。

“所以你只要日后注意一些，暫時不要祈求三面神力量，就不會有大問題。

“但像你三爺爺這樣已經被替換得差不多的，恐怕只有找到這功法的源頭，才有機會逆轉！”

少女面色微微發白。

“功法的源頭……

“師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