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域，蒼藍山脈。

雪發的女子手持長劍，堪堪斬落了一只來襲的妖鳥。

她擦去劍上的污血，目光清冽如月，遙遙望向山脈最深處，隱約感覺到了靈魂深處傳來的呼喚。

越發清晰。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近了……”

顧清月低聲呢喃一句，望著手上纏繞的紅繩，眼中浮現一抹綿綿若存的情意。

在某次歡好時，她悄悄用捆在身上的紅繩竊取了一絲江源的生命源氣。

這對于江源并無害處。唯一的作用便是足以讓她能夠隨時地認識到江源當下的狀態。

在這些日子，孤身一人在這遍地妖獸的山脈中穿行，晝夜不得安寧之時，紅繩之上充滿生命力的氣息，便是她唯一的精神倚靠。

她將紅繩用力扎緊，直到白皙的手腕之上被勒出紅痕，不能再進半步，方才停下。

身體的疼痛與那微弱的熟悉氣息，讓顧清月越發清醒。

“師弟……等我。”

她向前走去。身后，是一條被妖獸尸體鋪就的血路。

……

“還是找不到嗎？”

有著幽藍長發的女子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好友，目光中不由帶著幾分擔憂。

她已經找了太久了，還是沒有結果的話……

聞秋心微微搖頭，語氣沮喪：

“倉域之內，我都尋遍了。若是他還在，有奴印在，我必能感覺到。”

生輕嘆一口氣，目光也是不由有些黯淡。

那個家伙要是真死了……也未免太可惜了一點。

就算不提虧欠的消息，他還是唯一一個認可自己嘗試的人呢。

隨后她猛地搖頭。

不對！

最關鍵的是，聞秋心走不出來！

她是在幫聞秋心忙，才不是自己想找！

認定了這個念頭之后，生又將目光投到聞秋心身上。

這位向來神采飛揚的女子，如今顯得有些狼狽，眉眼間滿是掩蓋不去的疲憊之色。

其實對于元嬰真君而言，若非死戰力竭，幾乎不可能出現疲憊的狀態。

出現旁人都能察覺到的異樣，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心中念頭太重，幾乎要將自己壓垮。

相由心生，才會有此一幕。

聞秋心抿了抿唇，雖不抱希望，但還是慣例地麻木問道：

“你能算出他的下落嗎？”

生微微搖頭：“試過那么多次了，這一回也沒有意外。無論是玄武七、江源、你的主人，重重指向，都無法找到他。”

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其一，他身在一個屏蔽天機的隱秘之地。其二，便是他已經死了。

兩人在重新碰面后，幾乎說開了一切。

至少在江源的一事上，兩人毫無隱瞞。

雖然聞秋心和生都有些介懷對方先前的隱瞞，但如今卻已是沒有精力去爭這些了。

沉默許久，生開口問道：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聞秋心神色平靜，似乎早有想法。

“去倉域之外，去那些隱秘的屏蔽天機的地方。我有著千年壽元，總能尋遍這天下。

“我相信他還活著，只是被困在了某個地方。”

生幽藍眼眸中，星辰明滅，最終化作一句帶著無奈的嘆息：

“三百年。

“我陪你三百年。”

她還有不得不做之事，不可能跟著聞秋心一直追尋一個虛無的泡影。

三百年時間，應當足以踏遍倉域周邊四域了。

若是還沒有線索，恐怕……

聞秋心頗為訝異地看了生一眼。

她本就沒打算生會跟自己一起離開。

畢竟她清楚，在倉域之中，生還有著不共戴天，勢必要殺死的仇敵，不應為其他事情牽扯了心神。

聞秋心翡翠般的眼瞳中流露出一絲深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反對。

反倒是生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莫名心虛，無緣無故地找補了一句：

“找到他的話，我也能知道我仇人的弱點，有望復仇。”

兩人很快開始搜集起其倉域之外的情報，最終，目光鎖定在那個傳聞有著龐大界域的地方。

明域。

……

“吃這個真的能讓我更靠近三面神嗎？”

“你吃就是了，別忘了把頭發盤起來，小心沾到頭發上。”

看著一臉懷疑，但還是老老實實吃下白色液體的南飛燕，江源滿意地點了點頭。

果然她是真的沒長腦子。

但凡他有一點點壞心，喂給她的吃的，是某種絕命的毒藥，或是操縱人心的迷藥，南飛燕現在已經躺下了。

只見南飛燕一臉嫌惡地咽下白色液體，方才柳眉微皺，有些薄怒地問道：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江源挑了挑眉：

“這東西，名叫草沫。南沙村西，有一片約七丈見方的草地，那里生長著一種枯黃色，長莖桿的植物，連根拔起，碾磨成漿之后，便成了此物。”

南飛燕怒氣上涌，璀璨的金色眼瞳之中近乎要噴出火來。

她怒喝道：“你讓我吃草？”

江源面色不改，輕斥一聲：

“吃草怎么了？你可知，在我來之前，狼牙寨欺壓南沙村，劫走錢糧，分毫不剩！

“而這些村民，便是靠著吃這草沫，方才活了下來！

“哼！你若是不嘗一嘗這草沫之苦，又怎么能體會到南沙村之人一路走來之艱難，又怎么能對于他們對三面神虔誠的信仰，感同身受呢？”

南飛燕的腦子顯然沒有處理這么長一段話的能力，她愣了愣，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她面色一沉，又道：“原來三面神信徒在灰城一帶，居然活得如此艱難！還好你殺了狼牙寨之人，還給他們一片新天！”

江源輕嘆一聲：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

南飛燕愣住了：“難道不是嗎？”

江源語重心長道：

“狼牙寨的背后，是魔狼幫。而魔狼幫的背后，還有著灰城。若非他們默許，又怎會有一個又一個狼牙寨的出現。”

此話如雷霆在南飛燕腦海中炸響。

她喃喃自語：

“灰城在，就會有一個又一個狼牙寨出現？”

江源一臉孺子可教地點頭，隨后道：

“所以，我們才要將三面神的信仰，傳播開來。試想一下，如果灰城之人，都是三面神的信徒，他們會允許一個又一個狼牙寨出現嗎？”

南飛燕斬釘截鐵道：“絕對不會！”

她所來之處，同是三陽神的信徒，大家都是宛如血脈親人一般！

她眼瞳越發明亮，似乎明悟了什么道理。

“所以……光是傳信那些人還不夠，我們要讓灰城城主也成為三面神的信徒！”

“對！”

忽悠了一通南飛燕后，她興致勃勃地走了。

似乎已經開始構想起該如何殺到城主府，逼迫城主信仰三面神。

“說了吧。先不去管她隱藏了什么，至少作為一個完成計劃的棋子，她很有用。”

季的聲音傳來，如今倒是沒有虛弱，回歸了先前那般的從容。

這還得歸功于于這位女俠這些天勤勤懇懇的努力。

在她的“槍”行說服下，已經有超過半數的小勢力，或真或假地信仰起了三面神，讓季的狀態大為好轉。

江源剛想回話，便見南飛燕又急匆匆沖了回來。

她灼灼看著江源：

“對了，對了！有件事忘記問你了！既然你說草沫吃了能幫助我理解南沙村的艱辛，那你自己吃了嗎？”

江源面色一僵，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

“我親眼見證了他們的艱辛，自然無需這些外物來體會。”

南飛燕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露出一行雪白的牙齒。

“那就是沒吃對吧？哼，你等著，我也得讓你嘗嘗草沫的滋味！”

她興致沖沖地跑走了。

江源感覺自己額頭滲出了一滴冷汗，身后則是傳來了季毫不掩飾的大笑。

“不是，她怎么突然變聰明了？”

季忍不住笑意，邊笑邊回答道：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你也不能真把她當成傻子啊。”

江源光是想起那個草沫碾磨時散發出來的氣味，就不禁眼皮一跳。

“到時候再找個別的借口糊弄過去吧。”

他安慰著自己南飛燕說不定壓根找不著那片草地，又將目光投回到季的身上。

她此刻的身影凝實了起來，已然與真人無異，依舊喜歡坐在佛像之上，似乎這樣就可以掩蓋她身高上的缺點，永遠俯視著江源。

只是這樣，本就不長的裙擺下，便會隨著她腳丫子的搖晃，而露出大片雪白的大腿，引人入勝。

江源倒是也提醒過季，卻只得來了一句：

“反正也只有你能看見我。總不會……你能對我也能有想法吧？”

江源至今難以忘記那個戲謔中帶著玩味的表情。

此后，他就閉口不提了。

魔修嘛……性子古怪一點，很正常。

“我怎么感覺，你剛才在想什么很失禮的事情？”

季狐疑地瞥了一眼江源，小聲嘀咕了一句，方才說到正題。

“既然你已經開始蠱惑小姑娘了，想必是打算對那位灰城城主動手了？”

她很了解江源的個性，自然能猜出他大概的想法。

如果暫時沒打算動手，他不會這么輕易透露對灰城城主的敵意。

江源點了點頭，說道：

“眼下灰城周邊勢力，已經被我們收服大半，恐怕早就引起那位城主的警惕，遲則生變，不如盡早下手。”

季相當認可這個觀點。

對手不是傻子，不會等到你一切準備就緒，還呆在原地乖乖等死。

有的時候，冒險反而代表了穩定。

時間，一定會帶來變數。

“有道理。你打算何時動手？如今的我，雖說沒有什么正面戰力，但做一些隱晦的干擾還是可以的。”

江源心頭一喜，隨后又忽地想起她的狀態，有些擔憂地問道：

“干擾的話，不會影響你的本質吧？”

季眸光柔和了一瞬，似乎很滿意江源在這個時候還會考慮到自己的情況，語氣則是故作平淡道：

“不會，我有分寸。若事不可為，我會告訴你。”

江源沉思片刻，目光幽深：

“那這樣的話，其實有一個人，是我比較在意的。”

江源這日子當然也沒閑著。

趁著南飛燕外出收服各方勢力的時候，他已經以魔僧的身份屢次來到灰城挑釁，試探出了不少信息。

首先，那位樓城主的實力應該是處在金丹初期的圓滿，還未到金丹中期。

而江源這些日子在魔僧四處劫掠的幫助下，修行境界小有突破，到達了筑基中期，雙腿也已經可以緩慢行走，只是還無法運轉靈氣。

要是算上道劍、天品筑基、正魔雙道基、月寒古體、九寶煉神法，他的實力早已遠超筑基后期，在整個筑基期內，都難尋敵手。

哪怕掩蓋掉魔僧的身份，也是超越筑基后期的實力。道劍在手，對金丹也有不小的威脅。

再加上一位同樣在筑基期內難尋敵手的南飛燕，兩人聯手之下，有心算無心，戰勝樓城主的概率并不算渺茫。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那就是沒有其他人干擾。

但事實上，灰城作為樓城主經營已久的地盤，他又幾乎從不離開，想要與他來一場正義的二打一，是極為困難的。

灰城之中，除去樓城主外，還有著一位筑基圓滿，一位筑基中期，和一位筑基初期。

雖然單對單之下，江源有著斷念尺令其失神，用空間法則近身，再接道劍處決的一套近乎無解連招。

但身在敵營，面對多個敵手，還有樓城主這一位金丹作證，他要考慮的東西就很多了。

江源原先的計劃，乃是通過魔狼幫作為途徑，向這位城主發出邀請，商議關于傳教一事，是否可以達成共識。

這樣會有一個問題。

那就是當樓城主前來赴約時，一定是做足了準備的，想要先手偷襲他，便會變得難上加難。

除非……讓一個他意料不到的人出手偷襲。

比如魔僧。

可這樣是否會引起南飛燕的應激反應，就是個未知數了。

畢竟，上一次試探的時候，她可是……

而正面對抗的話，說實話，他和南飛燕兩人的勝算并不算高。

不過眼下，既然季聲稱她可以出手。

那么，也許計劃的戰場，就可以放在灰城之中了。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江源腦海中逐漸成形。

如果順利的話，戰勝樓城主的同時，還能順帶讓三面神的力量，徹底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