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如南沙村這樣完全沒有接觸過修行的村民不談，明域當真還有信仰三陽神的人嗎？

南飛燕如今展現(xiàn)的實力在筑基之中恐怕都難逢敵手，應當多少也會聽聞三陽神宗之名，知道其早已覆滅，卻還自稱信仰三陽神，就讓江源不禁有了些遐想。

莫非她就是先前季口中所說一脈相承的余火者？

不過她甚至還接觸過三萬枚以上的假太陽碎片，也有可能是與那位偷天換日，以假亂真的神秘人有關。

無論哪種可能，都足以說明她的來歷絕不普通。

這樣一個人，怎么會與魔僧結仇？

江源怎么想也沒能想明白。

魔僧不過就是行事囂張了一點，搶東西搶的多了一點。

放在別的地方，也許算是罪大惡極，但在明域，在灰城，這樣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

還不至于會讓南飛燕出于什么為了正義的原因來盯上他吧？

他想著想著，不自覺又打量了身側的金發(fā)少女兩眼。

兩人此刻正在前往南沙村的路上，大當家在他身后，幫他推著輪椅。

誤會解除后，江源本是要打算殺死大當家的，不過季的一句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你要讓整個灰城改信，總不能手下一個人都沒有吧？”

于是江源用斷念尺和迷心瞳配合，給大當家種下了一個心理暗示，并不算那種類似于奴印的強制性關系，而是更接近于心理陰影一樣的情況。

在他想要對江源不利時，會不自覺地開始害怕。

這種恐懼，如果他內心堅定相信自己可以戰(zhàn)勝江源，其實完全克服。

但以這位認慫的速度之快來看，江源覺得，他恐怕很難有這個勇氣。

至于前去南沙村，其實是南飛燕主動提出的要求。

她用的理由是，既然還有同樣信仰三陽神的人存在，自然要前去打聲招呼，拜祭一番。

江源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呃……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你一直看著。”

南飛燕忽然開口，有些好奇問了一句，伸手在臉上摸了摸。

江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看她的頻率有些多了，收回目光，從容說道：

“只是好奇，南姑娘你來自哪里？那里信仰三面神的人可多？”

南飛燕眉頭皺了皺，嘟囔了一句：

“我?guī)煾挡蛔屛艺f。

“不過我可以發(fā)誓！我對三陽神的信仰半點不假！

“還有，你就叫我飛燕吧。南姑娘什么的……怪不好意思的。”

她罕見的有些羞赧。

江源坦然答應，又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起：

“飛燕，你與那魔僧有何仇怨，為何要追殺他？”

南飛燕聞言柳眉倒豎，氣鼓鼓道：

“他對我做了很過分很過分的事情！然后就跑了！

“我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在后面推著輪椅的大當家雙手不自覺用力，立刻封閉了聽覺。

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聽的不要聽！

江源則是心頭猛地一跳。

不是……什么時候的事？

怎么魔僧本人都不知道？

季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帶著克制不住的笑意：

“別怕，我一直看著你。理論上，你確實沒對她做過什么。”

江源眼皮狂跳：“我當然知道。”

隨后他又問道：

“具體是什么事情？”

只聽金發(fā)少女無比幽怨道：

“他搶了我最后一根糖葫蘆。”

“啊？”

江源已經(jīng)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南飛燕的語氣驟然急促起來：

“就是那個商販，他只有最后一根糖葫蘆了，我先看到的！

“結果被他搶了！搶了也就算了，他還不吃！就那么丟掉了！

“太太太太可惡了！”

江源回憶了好久，終于想起了南飛燕說的是什么事。

某次在洗劫一位山匪的時候，他好像確實隨手拿了周圍商販的東西砸過去。

那其中，也許可能……是有一根糖葫蘆？

不是！

那個商販都沒意見，你還記恨上了？

江源突然有種自爆身份和她理論的沖動。

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這點事，犯得著這么千里追殺嗎？

他忍住性子，無比真心地愕然道：

“就這？”

南飛燕金色的眼瞳凝視著江源，鄭重點了點頭：

“這很重要。”

“行……吧。”

江源無力吐槽。

管她什么原因。

反正讓她這輩子找不到魔僧就好了。

村莊的虛影很快出現(xiàn)在兩人視野之中，江源一眼便看到那個站在村口的少年。

自打江源讓他先回村之后，白河便有些坐立難安。

他明白不能懷疑三面神的力量。

但那可是魔狼幫！

這個名字掛在那里，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樣，只有仰望，無法觸及。

萬一……

這份擔憂在見到江源的那一刻蕩然無存，他飛快地沖了過來，一邊高呼：“贊美三面神。”

隨后，白河看到了那個金發(fā)耀眼的少女，遠遠停下來腳步，略帶敵意地看著她。

“江大哥，她是誰？”

“同樣信仰三面神的同伴。”

“那你身后的那位？”

江源瞥了大當家一眼：“哦，曾經(jīng)是魔狼幫的大當家，現(xiàn)在你只當他是悔改之后，打算信仰三面神的新人就是。”

白河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他怎么也不敢想，江大哥不僅戰(zhàn)勝了魔狼幫的大當家，甚至還生擒了他！

不僅如此，還帶來了一位新的三面神信徒！

果然，三面神選在最近降下神諭是有原因的！

現(xiàn)在就是傳播信仰的最好時機！

“你先帶這位新人，了解一下三面神的教義，務必要讓他理解，誠心地信仰。

“我?guī)эw燕去山神廟，參拜一下三面神，感謝祂的恩賜。”

白河起初看向大當家的眼神還有些恐懼，不過想起這里是在村子里。

有著三面神的注視，他瞬間又挺起了腰桿：

“來，大個子，你隨我來！”

區(qū)區(qū)一個練氣一層也敢命令我？

大當家深吸一口氣，瞥了一眼身邊那兩個怪物，高傲地點了點頭：

“好。”

……

山神廟前，江源注意到在進門之前，南飛燕將自己隨身的那桿長槍放在了門外。

拜神者，不攜兵戈。

這個細節(jié)至少足以說明南飛燕是真的信仰三陽神。

像江源這樣的偽信徒，就做不出這種事。

他甚至可以在必要時，拿神像去砸人。

南飛燕踏入廟中，望著那尊三面神像，沉默許久，幽幽一嘆。

她想起了離開前師尊所說之話。

“如今明域應當已經(jīng)不存在真正信仰三陽神之人。

“哪怕有，也早已被有心人篡改了。他們在試圖抹去神宗的一切痕跡。

“若是你在外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切記，不要心急，徐徐圖之。

“撥亂反正，溯本清源，非一朝一夕可成，但也同樣落于一點一滴的改變。”

她并未跪下，只是微微彎腰行了一禮，便走出了山神廟，神色恢復如常。

“關于三陽神的記載，我能看看嗎？”

江源見其反應，便能將其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

她想要修正村民們對于三陽神的信仰。

這江源怎么可能同意？

三面神這個陰差陽錯得來的神名，才能指向季，也才是江源需要傳播的信仰。

至于三陽神，誰啊？

他淡淡道：

“恐怕不行，這方面的記載乃是絕密。你初來乍到，并無功績，我很難讓村子里的大家信任你。”

“還有！”江源神色一肅，鄭重道，“我們信仰的神明乃是三面神，請不要以其他名字稱呼祂。我也許能相信你，但村民只會認定你是個并不虔誠的異教徒！”

南飛燕輕咬下唇，這個請求讓她極為糾結。

若是不能取信于村民，哪怕她再如何宣傳，恐怕也只會被當成異教徒！

此刻，她終于明白了師尊口中的“不要心急，徐徐圖之”是何意思。

“好，我知道了。”

江源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方才道：

“雖說記載不能輕易示人，但若是你能夠表現(xiàn)出對三面神信仰的虔誠，此事還是有轉圜余地的。”

南飛燕本就還在想著，要如何下手，方能糾正眾人信仰上的錯謬，聽聞此言頓時一喜。

她迫不及待問道：“那需要我怎么做？”

江源神神叨叨道：

“將三面神的信仰，傳播向更多的人！”

南飛燕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她急匆匆地離開了這里。

等她徹底離開，江源方才望向那尊神像，輕笑道：

“看出什么東西了嗎？”

紅衣少女的身影在神像之上浮現(xiàn)，她的狀態(tài)比起先前似乎穩(wěn)定了不少。

季搖了搖頭，似笑非笑道：

“大抵就是你說的那兩種猜測之一了，若是我再恢復一些，倒是有辦法從她身上追溯到一些東西。眼下嘛，我并不比你強多少。

“你是打算，讓她幫忙傳播信仰？”

江源瞇了瞇眼：

“多個人總歸多一份力。況且讓她停留在我視線中，總比讓她去四處追殺魔僧要好得多。”

季聞言低聲一笑，眼中浮動著清澈的笑意：

“一根糖葫蘆，這理由很荒誕，但放在她身上，還真不一定就是假的。”

江源不由苦笑。

的確，以目前接觸下來的感受來看，南飛燕確實就是個思維極其……單純的人。

好吧，直白點，她腦子不太聰明的樣子。

“修行界存不存在所謂有赤子之心，反而修行速度更快的說法？”

季仔細想了想，不太確定：

“以我的認知，是沒有的。修行歸根結底，還是要領悟天地道則，這方面，聰慧之人肯定更占優(yōu)勢。

“不過倒是有先天合道之人，修行速度極快。不過他們中大多智謀也遠超常人，甚至有個別有著他心通的神通，極為可怕。”

江源眼眸微閃：

“那她既然能修行到這個地步，會不會表露出來的一切，都是偽裝？”

季伸了個懶腰，悠悠道：

“你也不用太在意。無論她來自哪里，是否偽裝，只要于大局無礙，都可不必深究。

“執(zhí)棋者，不要將目光拘泥于方寸之間。把握全局，才是重中之重。”

江源咀嚼著這番話，若有所悟。

先前在王城中，他實力低微，只能試圖將每一點細枝末節(jié)計較清楚，才能隱隱窺見大局。

而眼下，灰城附近，最強者也不過是區(qū)區(qū)金丹。他大可將目光集中在主干之上，任由細節(jié)發(fā)展，畢竟無論如何，他都有收尾的能力。

季則是習慣了以高位者的姿態(tài)把控全局，只要最后的結果如她所愿，過程并不重要。

這算是兩人在處世風格上的不同。

江源點頭，輕笑道：

“明白了，我會把握住重點的。不過，過于大意，也是不行，至少某人不就是因為算錯一步，才落得如今下場的嗎？”

季沒好氣地笑了一聲，幽幽望著他：

“你以為我是因為誰落得這個下場啊？”

江源絲毫沒有愧疚之心，理直氣壯道：

“所以我不更得要小心嗎？我要是出了意外，也許還有休養(yǎng)回轉的空間。可你錯過了這次機會，還有別的辦法嗎？”

季覺得這話不太對，是個歪理。

明明是自己對他有恩，怎么說的是自己欠了他一樣？

但又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說辭，于是她只能默默撇過頭不再回話。

“我最后再試探她一次，以魔僧的身份。”

“隨你。”

……

灰城。

帶著半張玄武面具的男人，立在高臺之上，望著天穹那顆遙遠碩大的太陽，背對來客。

他穿著一身灰衣，身后有著長長的白色披風，氣度不凡，正是灰城之中，唯一那位金丹真人！

在他身后，站著一個瘦如枯柴，須發(fā)盡白的老者。

老者氣息衰敗，眼中卻是有著金色的光芒閃耀。

他那枯井一般干涸的喉嚨之中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樓城主，請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被稱為樓城主的灰衣男人并未回復，只是遙望著那顆太陽，呢喃了一句：

“你說……太陽何日方會墜下？”

老者艱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張惡鬼一般的笑容：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永遠不會墜下。”

樓城主頓了頓，身后披風隨風鼓起，獵獵作響。

“我知道了。等到事不可為，我會幫你護住她不死。”

老者終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面上露出安心的神色，他艱難地彎腰行了一禮，無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