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隊伍從家出發，一路上走走停停，眾人嚎啕大哭，路兩邊的住家門窗緊閉著，仿佛是不想再往外看一眼這白色的長龍。

天佑和一眾兄弟姐妹們走在大人身后，面無表情地低頭走著，他們彼此看了看彼此的肅穆神情，心里都不覺發笑，只是大人們叮囑過多次，才沒有笑出聲來，他們再走到村口就不必再往前走了，大人們臨出發前說過，孫輩畢竟年紀還小，去廟前怕是不妥，所以議定孫輩只走到村口，待大人們叫魂完了再跟著回去。只有本家人要去路口的土地廟叫魂，所以人不算很多，嗩吶響了三聲，一二百步外的廟前又是哭了一片，天佑已經對哭聲習以為常，剛才聽到了太多，而且現在離得又遠，雖然凄然但是不覺震耳。

今天天佑是請了假來的，幼兒園自然沒什么寒暑假，大人們又都忙，城里的幼兒園也就是幫忙看著孩子，所以同村的同齡孩子們在幼兒園也樂得自在，請了假在家反而略顯得局促。天佑還在想著中午吃流水席的時候，隊伍已經折返回了路口這里，愛國看了一眼他這個兒子，對上他稚嫩的眸子的時候，眼神一撇示意他們跟上，天佑踉蹌地跟過去，他已然覺得儀式有點復雜，也有點無趣了。

送葬隨著預先定好的流程，按部就班的進行著，送行隊伍回去以后，中午飯點，族叔早安排了鄰村專做流水席的師傅們，忙活起來，家里的女人們此時也脫下孝服，在那里幫忙洗菜、摘菜，今天賓客的數量雖然事前國慶他們劃拉過能來的數，又算好了誰來了不能留下吃飯，但是到了臨了，國慶的單位同事們、還有遠方的表親們的到來，直接打亂了預先的計劃，典辦一次又一次找到族叔說著又是誰來了隨了禮要留下吃飯，又是誰來了本來要吃飯又有別的事不能吃了，族叔只覺得天旋地轉，忙去找國慶愛國他們商量。

大席原先按照8桌來擺的，預留了兩桌，一桌給飯點完了后的坐席師傅們，一桌預備著突然來的人，一桌12人，定好了人頭上的菜。王杰看著自己拉來的桌子和板凳已經擺放就位，食材也已經開始處理了，不覺心中有數，他在這方圓幾十里都是有名的流水席師傅，以前在供銷社是掌勺大廚，后來退在村里閑著不住，又做起了他父親的老行當，接活兒做飯的行當在他眼里看來，和在供銷社做飯差不多，而且更閑散一點。

“小劉啊，學著點，這桌子椅子，這菜碼肉魚都有講究的，數量拿多不拿少，選材不求珍奇求務實”王杰戴正自己的廚師帽和身旁的學徒說道，“等有一天，我干不動了，你就來，到時候我給你鎮場”

小劉懵懂地點了點頭，將師傅說的話默默記在心里，手上卻沒敢停，繼續處理著大席的肉菜腌制。

“王師傅，主家叫你”天佑接到了大人的任務，從村公所那里叫戴著廚師帽的男人來家一趟。其實并不遠，五十多米的距離，大爺爺以前就在村里干會計，來回方便的很。

“好好好，我這就過去”王師傅鄭重地取下帽子，用脖子上圍著的毛巾擦了擦手，應聲道。

“小劉，你去幫著把魚處理處理，調味一會兒用多少調味料等我回來給你下”說完就轉頭走向本家。

王杰并不是第一次來這個村子，他以前給父親幫手的時候也來過幾次，不過那時候條件還是艱苦，一般不叫外人過來做飯，都是自家解決。等到王杰開始干的時候，也來過幾次，村里的大戶他也了解了七七八八。今天這本家，他自然了解，有名的軼事他也沒少耳聞。

正想著的時候，他就看著愛國迎面走來，愛國過來既擔心兒子傳話傳錯人也擔心兒子跑丟，看到王師傅和兒子迎面走來，他沒管兒子，一把握住王師傅的手，就說了剛才他們幾個商議的結果。

“你是說家里開灶，女人們和孩子們在家吃，多出來的賓客都去村公所是吧”王師傅點點頭，安排的倒也合理，只是這樣女人們忙完這邊就要回去忙那邊，王師傅心想著，不過沒說出口，他的身份在這里，把飯做好就行，其他的聽安排就行，這是父親告訴他的。

“不過肉菜，你們準備一下，尤其是燴河魚，孩子們也愛吃”愛國見師傅點頭也是補充道。

“好好好，你放心，我一會兒讓小劉給你們送過來，也不遠，你們隨便準備點綠菜吧，我備著的不夠家里再開兩桌的”王師傅應下聲來，就轉頭回去準備。

這燴河魚是他的拿手好菜，在供銷社的時候就是一大亮點，不少外鄉人慕名而來的數不勝數，橫穿村鄉的那條現河里特產一種大頭魚，肉質緊嫩，又鮮美異常，當地人都獨沽這一鮮味，大小宴席都是壓席主菜。

王杰從父親那里學到了做魚的手藝，也憑著這手，游進了供銷社食堂，此后如魚得水，聲名遠播，才有了今天。

吃飯的事自然對天佑這群孩子們才是頭等大事，尤其還能吃到大頭魚，平常在家里雖然也吃，但是總比不上大廚的手藝，等到八碟四碗上齊，那邊饅頭上了籠屜，孩子們已經開始夾魚了。魚肉入口鮮嫩，一點土腥味都沒有，料汁是王師傅的家傳手藝，烹調的咸甜適口，還帶有微酸，孩子們不覺著口舌大動，先前的無聊煩悶也一掃而空。

吃完飯席，女人們收拾完飯桌后，坐在正廳閑聊著，下午三點正時送葬入土，她們還有一個小時休息休息。

送葬的隊伍在嗩吶和鞭炮聲中，正點出發，孝子捧著瓦盆，對著靈車倒行著，愛國和春生摻著國慶，一步一步地退著，嚎哭聲也一陣一陣地響著。

肖家村的村墳在山下，現河水庫的旁邊，當時風水先生定下寶地以后，還沒有水庫，后來水庫興建的時候，肖家村大多數村民都覺得會壞了祖墳風水，攔著卡車不讓搬土，后來還是肖家村當書記的愛國他爸拍板，村民們才松了口。

墳地上已經放滿了用車拉來的黃紙和花圈，紙人和札馬，天佑跟在后面，只覺得新奇異常。

“跪！”典辦一聲令下，肖家眾人拜在地上又哭成了一片，族叔和愛國、春生一鐵鍬，一鐵鍬的將骨灰盒用土掩埋起來，旁邊的國慶和姐姐們則是不斷叩首喊娘，淚流滿面。

“禮成，孝子賢孫起身，回家不回頭”愛國摻起國慶，春生和國慶媳婦摻起兩位姐姐，看著土包上插滿了帶來的拐杖樹枝，那個前幾日還鮮活的人，就再也難見天日了。

天佑和幾個孩子們腿腳自然利索，已經先到了家，脫去孝服，各自的媽媽們給他們打好了洗臉水，擦臉、擦脖子、擦手后，又囑咐他們去里屋喝口粥，吃口鍋餅，這都是習俗，媳婦們自然熟悉。

日頭已經不毒烈了，孩子們吃完后蜷縮在炕角，天佑覺得嘴巴沒味道還去廚房吃了一口中午的剩魚頭。外面的大人們也回來了，白粥的吸溜聲此起彼伏，孩子們也笑的開心，卻不敢大聲，他們縮在一起，西廂房比東廂房陰涼許多，孩子們也被困意籠罩，像是同時關上了身上的開關，睡成一團。

天佑這一覺睡得很香，請假不上學的他起了個大早不說，早飯為了中飯的宴席也偷偷少吃了些，一上午就是和幾個堂親走來走去，哭來哭去，還被嗩吶嚇了一跳，還好最終吃上了那心心念念的大頭魚，想到此，他又咂摸咂摸了嘴，鮮味還在。

再醒來就是在自己家了，已是黃昏，天佑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抱回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回的家，只覺得鮮味還在，頭也昏沉沉地。

“醒了？這一覺睡得真舒服啊”父親坐在床上，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道。

“爸，為什么大奶奶沒有碑啊，我看墳上都有石碑”天佑揉了揉眼睛，問出了剛才自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