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恩曦一直摸不透老板的情緒，就像她第一次遇見老板，他明明在微笑，但是笑容里流淌著數不盡的悲傷。

有資格讓老板產生情緒波動的事情很少，而事間之人便更少了，寧遠是一個，‘小偷’也是一個。

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老板自然不屑于在下屬面前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君臨天下的王不需要隱藏。

蘇恩曦罕見的聽出了少年言辭間的恨意，她猶豫著問老板，“留著寧遠，是因為他有可能幫我們鋤掉‘小偷’嗎？”

“我親愛的女孩，”少年回過頭看向蘇恩曦，蘇恩曦一瞬間有些恍惚。

仿佛一張蒼老的臉，越過高山，穿過平原，跨過冰天雪地與大海荒漠，經歷了漫長的時間才來到自己眼前，燈影下明暗交雜，江風中一笑生花，化成年輕容顏，“我們能依靠的，自始至終，只有自己啊。”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至于寧遠...”

“《三國演義》里有這樣一個人物，他叫劉備，給人的印象似乎是個窩囊廢，五易其主，四失其妻，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會哭。”少年說。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麾下還有兩個義薄云天的兄弟，所過之處卻格外受人尊敬。青梅時節，曹操煮酒宴請，后至荊襄，千古一相諸葛亮助他天下霸業。”少年的目光望向黃浦江的盡頭，百川東到海，越過東海，就是日本西邊的長崎，“為什么有人追隨他，尊敬他，是因為這些人看出了這個似乎是窩囊廢的劉備，其實是英雄啊。”

蘇恩曦忽然想到中村雄一郎，那本來是她試探寧遠的磨刀石，沒想到這塊磨刀石卻被寧遠收入囊中，但即便如此...

“將他比作劉備，我認為高看他了。”蘇恩曦說。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少年笑著說，“其德昭昭，其志烈烈。誰曾想當初織席販履之徒，成為留名青史的漢昭烈帝呢？人類的有趣和可怕之處便在這里了。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我那位北極圈的老朋友雖然是一只老鼠，但這點倒是和他有相似之處，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

“您是說，他認為棘手的人，對我們必定有用？”蘇恩曦問。

“或許吧，誰知道呢。”少年無謂的攤開手。

“至少目前來看，他和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蘇恩曦分析。

“目標嗎...”

無論是那些君主還是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其實都不是他的目標。

他的目標...

哥哥...

你什么時候，可以解放自己呢...

我已經...

迫不及待了...

少年拍拍手，跳回露臺，重新拿起畫筆。

他看著自己親手繪制的白王，皺了皺眉，“狐尾的筆，終究無法點燃你的雙眸。”

他嘆了口氣，將價值連城的畫筆扔在一旁，“歡樂的時光特別快，又到時候講拜拜，我要走了。”

“誒！老板，這么快，不要以為你念周星馳的臺詞我就會放過你。”蘇恩曦連忙說，“我還要好多事情要問你，誒，你別走！”

看到少年跳上露臺，蘇恩曦急得要去抓老板的衣角，“至少告訴我長腿在游廓下一步要怎么辦啊？你不說清楚，她下次見面要找我拼命的！”

蘇恩曦連忙趴在露臺上向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上散步，卻絲毫看不到少年的蹤影。

“喜歡那幅畫嗎？送給你了。”遠方傳來若隱若現的聲音。

蘇恩曦氣的一跺腳，無奈回頭看向那幅畫。

目光本能的避開黑王·尼德霍格，望向被釘死在青銅柱上的白王，白王奄奄一息，如山般的羽翼垂落在冰海上，只是它并不像黑王那樣有壓迫感。

蘇恩曦咦了一聲？

畫龍需點睛，白王的眼眶里卻一片空白。

......

“洞拐洞拐，我是洞夭我是洞夭，收到請回復，收到請回復。”

“短腿短腿，我是長腿我是長腿，請問有什么指示，請問有什么指示。”

泉水泛著白霧，絲絲縷縷升騰。

馬尾散開，女孩搖了搖頭，黑發如瀑布一樣散開。

霧中隱隱約約可見如羊脂一般的白玉，和兩點石榴粒一樣的酡紅。

酒德麻衣赤身裸體跨進溫泉中，手持黑色的通訊器，緩緩坐下，只留頭在外面。

這是山坳里的一處天然溫泉，四周是嶙峋的巖石，其中一塊巖石上整齊的疊放著黑色的戰術服。

武器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戰術匕首、手槍、夜視儀、emp脈沖...

最近的那顆樹下靠著一個如大提琴般長的黑色箱子，里面靜靜躺著改裝后的巴雷特M82A1。

聽到‘短腿’后，通訊器蘇恩曦這邊傳來震耳欲聾的沉默。

“好吧，讓你在游廓待命的確委屈你了，我也才剛剛聯系上老板。”一想到一會要向酒德麻衣傳達命令，蘇恩曦就不由的頭大，也只得將那句‘短腿’記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留著日后清算，現在只能權且忍讓。

老板并沒有下達明確的命令，且清楚的將決定權交給自己，無論自己做什么選擇，老板都接受。

“說罷，接下來我要做什么？”酒德麻衣對另一頭的伏低做小很滿意。

老板一共有三個助理，其中一個...

總之經常活躍的只有她和蘇恩曦，雖然地位上并無高下之分，但是職能有區別。

她經常負責執行一線的危險人物，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她是‘手臂’。而蘇恩曦因為負責制定計劃，則是‘大腦’。

酒德麻衣有時候感覺自己像跑腿的小二。

愛比是女孩的天性，兩個人雖然不是塑料姐妹，也經常互相調侃，但此刻蘇恩曦的權且退讓，還是讓她有一種小妾篡位當正妻的暗爽。

“命令有兩條。”蘇恩曦清清嗓子，“一、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二、狐尾的筆，終究無法點燃你的雙眸。”

蘇恩曦硬著頭皮說完，這次輪到酒德麻衣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沉默。

片刻。

“你在玩抽象？”酒德麻衣不確定的問。

“其實我倒覺得更像莫奈的印象派。”蘇恩曦坐在床上，對著那幅巨大的畫作發呆。

老板把決定權交給她，客觀上發揮了她的主觀能動性，她想來想去，覺得老板留下這幅畫必有深意。

而有關老板自己作的這副畫，他自己發出了兩句感嘆，所以她也‘原汁原味’的當作命令傳達給酒德麻衣，也許她能明白。

果不其然，對方的反應和自己料想的一樣。

“對誰的印象？”

“可能是對寧遠的，也可能是對老鼠的，whatever。”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發燒了凈說胡話，我怎么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其實我也不懂啊，蘇恩曦心里抓狂，認命似的往后一趟，把自己扔在床上，不過這一摔倒是摔出了靈感。

“長腿。”

“嗯？”

“你相信我嗎？”

“廢話。”

“我的安排有沒有出現過失誤？”

“暫時沒有。”

“麻衣，你是一個行事果斷的人，能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好，這是很優秀的品質。”

“...”

“我了解你，我也了解你了解我，但你依然不夠了解我。當我發出的命令的那一刻，我就預料到了各種各樣的可能。你會如何執行，你的能力，你的決心，你對形式的判斷，你對命令的理解，你對我性格的揣摩。當然，這里的命令是老板的命令，并不是我對你發號施令。”擁有言靈·天演的人擁有超強的記憶力，她將老板的話復述了一遍。

蘇恩曦的話繞來繞去，繞的酒德麻衣大腦有點宕機，“你想說什么？”

“你認為，我會交代給你，你有可能辦砸的事情嗎？你認為，我會發出一條，你有可能執行錯誤的命令嗎？”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了解我如何了解你，所以你能規劃出我如何了解你的指令，但是我不夠了解...等等，我有點暈。”酒德麻衣扶住額頭，覺得溫泉的蒸汽熱的頭腦發脹。

哈哈哈哈哈...

果然有效！

老板的話真好用！

蘇恩曦躺在床上，張大嘴發出無聲的狂笑，手想拍床單又怕打到床單出聲，像只不斷點頭的旱鴨子。

聽到酒德麻衣在那邊自言自語嘀嘀咕咕，蘇恩曦連忙道，“你現在不用理解，盯緊寧遠，到時候自然該知道怎么做。”

聽到盯緊兩個字，酒德麻衣回過神來，她的大腦更擅長處理這種確切的任務，“那倒不用，那個家伙每天領著‘鯨屋’的小侍女，大搖大擺的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