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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對弈

一聲嘆息,一手落子。

黑色的棋子落在十字相交的棋盤上,仿佛道出人生行路之艱,不得不如履薄冰地踏出下一步。

‘我們老了’—這樣感嘆的背后是滄桑的人生,無關年齡,如果沒有堪稱傳奇的人生總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味,又或者是對平庸人生東流水的落寞。

但棋盤對面的男人并不平庸,他也的確有資格發出這樣的感嘆,犬山賀心里默默想,從棋筒中提出一枚白色棋子握在手心。

如果地下世界權力的源點在蛇岐八家的神社,那么對面的男人毫無疑問站在源點中央。

他和犬山賀皆親歷了那個混亂紛雜、波譎云詭的年代。

他整合統一了蛇岐八家,他重新制定了地下世界的規則,因為有了他才有了本家如今至高無上的煌煌威勢!

無數蛇岐八家的黑道成員、本家的混血種都曾在內心暗自感嘆,家族里出現這樣一位大家長委實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

對犬山賀來說,作為上三家的橘家,和自己的犬山家一樣,在歷史的某些時期都已至危險沒落的邊緣。

橘家出現一位溫和謙遜又不乏鐵血手腕強有力的領導者,從法理上犬山家便理所當然的追隨其后,何況大家長本人也的確為家族殫精竭慮,是難得一見的人才。

“是啊,政宗先生,我們都老了。”犬山賀將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

這是神社門內一處偏殿,主殿在家族會議后人去樓空,偏殿房門外等候著兩列身著黑色西服的男人,其中一列位于首位的長谷川義隆向后掃了一眼,檢查家族成員的站姿儀態,確保不要在對面同樣等候大家長的橘家成員面前丟臉。

偏殿房門里兩位老人在對弈,沒人湊近聽聽他們說了什么,更準確的說是沒人有膽量偷聽兩位蛇岐八家家主的談話內容。

家族會議結束后,橘政宗溫和的邀請犬山賀去偏殿手談一局。

圍棋起源于中國古代,南北朝時經朝鮮半島傳入日本,在對弈開始前大家長笑著說起圍棋的歷史,他說中國人喜歡在對弈時焚一爐香,邊說邊親自打開偏殿的窗戶,香氣撲進房間,窗外載著一排排木芙蓉,這種花花朵大而艷麗,晨開暮謝,花色由白變粉伴著淡淡香氣。

我們就以花香代替熏香吧,大家長笑著說,如沐春風沒有絲毫架子。

棋局已進入中局。

橘政宗思考片刻又落下一子,兩人你來我往犬牙交錯。

犬山賀本以為大家長留下自己有什么要事相商,可是橘政宗只道平常,比如十幾年前和犬山賀一起共事的回憶,比如宮本家的孩子太激進,卡塞爾學院裝備部那些人都把巖流研究所看成變態。

有時候說到一半,大家長自己都啞然失笑,完全沒有大家長應有的威嚴,甚至瑣碎到新冒出的幫派不懂規矩,皺著眉吐槽,喜怒形于色。

在犬山賀看來這是橘政宗信任自己的表現,或許也正應了那句老話,越老越像孩子,說的也是,做到大家長這個位置,還有什么權力或欲望不能滿足的?

或者此刻的大家長才是真實的大家長,就像放下一切躺在搖椅里曬太陽的老者,從心所欲不逾矩。

犬山賀最初有些繃緊的心神慢慢放松下來,專注于棋局之中。

橘政宗隱晦的瞥過犬山賀,他看到對面老人鬢角整齊的白發和眼角放松下來的皺紋,這一眼隨意自然,像羚羊掛角,又像草叢里閃過的毒蛇。

夜愈來愈沉,偏殿開著窗戶,送來花香的晚風夾雜著難以察覺的冷意。

按理來說,以混血種的身體不應該,但犬山賀莫名的感覺骨縫深處激起被尖錐輕刺的痛意。

這感覺一閃而過,犬山賀并不在意,或許就像大家長說的,可能我們都老了吧。

“黑白相合,難分邊界,存于一張棋盤。”橘政宗貌似沉浸在棋局之中,思考下一步的落子,“而黑白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圍棋有趣之處便在這里。”

犬山賀抬起頭,看見橘政宗專注的望著棋盤,大家長聲音低沉,話中頗有意味但意味難明,他只得回,“政宗先生說的是。”

“圍棋中,執黑,方可先行。先行,便占了極大優勢。可是看看犬山君的布局,我雖執黑先行,你卻占了極大優勢。”橘政宗炯炯有神,望著棋盤發自內心的贊嘆。

片刻后,他抬起頭,看向犬山賀,兩人雙目對視,“犬山君的才能,我不如遠矣。”

如果小輩聽到大家長這樣的評價,恐怕誠惶誠恐不知所措,而如果是手握重權的下屬,恐怕會瞬間提高警惕,就像話本里說的那樣,保不準下一刻就要摔杯為號,門外刀斧手應聲沖進來。

但犬山賀畢竟不是普通人,他淡淡道,“無論揮刀或者下棋,于我而言,都在身前一尺,方寸之間。但家族的未來擔在大家長肩上,政宗先生又事必躬親,所以心神為外物所累。”

說罷,犬山賀便要起身向橘政宗鞠躬,橘政宗壓壓手,“閑談敘話,犬山君不必拘禮。我的確欣賞犬山君的才能,欣賞中又有羨慕,犬山君可以把精力集中至一處,而在方寸之間發揮到極致。”

犬山賀默然不語。

橘政宗看人極準,他不能否認自己在等待昂熱,等待這位老師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他在腦海里演練過無數次向昂熱揮刀的場景,他也練習過無數次。他堅信,只有這樣才能在真正面對昂熱時做到心無波瀾,任何情況都能應付,揮刀向飲水般自然。

只有真正斬斷,才能洗刷屈辱,為此,他以歲月為石,自己為刃,磨練幾十年。

思考良久,橘政宗落下自己的棋子,到犬山賀的輪次,他松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的天空,“新聞里的天氣預報說,今夜東京有雨。但是在家族會議開始前的幾個小時,宮本志雄和我講,家族的氣象監督部監測到,這片將要落雨的云順著季風飄向了長崎。”

橘政宗嘆了一口氣,“你們都清楚,我不是生在日本,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來到日本,就是下著雨。我記得那時風里彌漫著海藻味,涼得直滲入骨頭里。當年的我們想要建功立業,所以不懼風雨,可是今天看到年輕的宮本族長,我愈發感覺到自己的蒼老,聽到今夜無雨,雖未表現出來,但心下竟為今晚有個好天氣而欣喜不已。你說的對,犬山君,我心神為外物所累,我也愈發感覺心力不濟。過去的十年我有很大的失職,多虧家族有你這樣的人,我才戰戰兢兢走到今天。”

“是您在照顧我們。”犬山賀輕聲說。

“我是真的累了,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個繼承人。”橘政宗擺擺手,示意犬山賀無需客氣,“蛇岐八家遲早要交到稚生手上,我只希望這個過程快一些。”

從政宗先生換成您,表現了犬山賀發自內心的尊敬,還有憐惜。

他了解過中國歷史,知道漢朝有一個皇帝叫漢武帝,年輕時和他手下的將領縱馬于山間深林,痛飲美酒一夜不歸。后來中年時,又命那些將領開疆擴土,替帝國消滅外部的隱患,封狼居胥,飲馬翰海,替中國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域。可是到了晚年,他又因巫蠱之術殺了自己的親兒子,廣征民夫吃了敗仗,老百姓苦不堪言,他深感愧疚遂下了罪己詔。

如果人失去了欲望,就會漸漸枯萎,犬山賀心里想著,將自己白色的棋子放在棋盤上。但是沒了欲望還有卸不下責任,也正因為如此,大家長才會力不從心,自己何嘗也不是一樣,掌握權力太久早已厭煩,想快點把家族交出去,孑然一身去找昂熱。

“其實我也有一個繼承人。”想起那個少年不耐煩的臉,犬山賀心里罵了一句臭小子,嘴角卻揚起,帶著止不住的溫情。

“是嗎?”橘政宗的嘴角也微微揚起,但是犬山賀并沒有看見,那細小的弧度里,帶著難以言說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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