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定岳，曾任秦嶺號航母特混飛行旅的旅長，陳興在海航飛行學院時的飛行教官。

這是陳興在這個世界上最尊敬的人之一，當年陳興能加入希望計劃，成為宇航員，背后就有常定岳的鼎力支持。

希望號墜落后，常定岳也銷聲匿跡，起先陳興猜想應該是在后方訓練決戰主力部隊，明白政府真正的B計劃后，又認為他應該在飛出地球的那些飛船上。此時率領著龐大的戰機編隊出現在東海，發布臨時政府的通告，才明白常定岳依舊留在地球。

陳興苦澀地說：“常旅，我們還以為援兵到了。”

放任情緒穿透屏障，滲透在意識中。就算陳興能料到臨時政府會阻止他們，也料不到領軍者竟然是自己最尊敬的人。

常定岳也相當驚訝：陳興？你還活著？”

然后他感慨地說：“一年前我還想調你到北方去，那時候你已經退役了。”

是啊，那時候已經得了神經病。

無人機群退到百來公里外，攔在已經逼近到希望阿爾法前二三百公里的TOV母船前，天地依舊有一半在黑潮的籠罩下。臨時政府的上千架各式戰機也逼近到百來公里外，另一半的天空也限于陰霾中。

在兩面機群的縫隙間，只有十多架閃電盤旋在希望阿爾法上空，而希望阿爾法正在共工的牽引下緩緩上升，三環內外翻吐著六圈細白的浪花。

“常旅，我們只是想逃出地球，就跟之前已經逃出地球的那些人一樣。”

陳興用最真誠的語氣問：“如果不服從，常旅會怎么作？”

耳機里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是常定岳機械而冷漠的聲音：“你應該叫我常將軍，我們的編隊帶了核彈，足以把希望阿爾法化成灰燼！”

“老常，你瘋了！船上有幾十萬人！”

希望阿爾法的指揮艦橋上，唐銘德朝自己的老搭檔喊道。

常定岳語氣依舊冰冷：“TOV向臨時政府發送了和約，只要服從TOV的命令，整個國家16億中國人，整個地球60億人類，都有希望活下去。”

一時間，陳興有太多的話想對常定岳說，卻只吐出一句話：“所以，希望阿爾法的幾十萬人就成了賭注？”

常定岳語氣緩和了，低嘆著說：“這是命令，也是必要的犧牲，無論哪一個，軍人都應該理解。”

陳興憤怒地質問：“我理解不了，將軍！TOV會怎樣處置幾十億人類，是由希望阿爾法上的幾十萬人決定嗎？”

常定岳語氣更沉重了：“你該很清楚，我們不得不妥協，我們背負著整個國家，整個人類的命運。”

希望阿爾法指揮艦橋上，包括唐銘德在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該怎樣插話。王英琪忽然沖到通訊臺邊，對著話筒用上全身力氣喊道：“當年汪精衛投降日本人的時候，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他覺得自己背負著整個國家的命運，可他配嗎？你們那個臨時政府也一樣！你們憑什么以為自己就能決定人類的未來？”

少女尖利的嗓音傳遞到希望阿爾法的每一個區，天空上每架人類戰機的電臺里。

“雙手沾滿同類的鮮血，這樣就可以保住更多的同類？抱著這種愚蠢念頭為虎作倀的人，比干脆整個身心都賣給敵人當狗腿子的人還要可悲！知道嗎？你們真是可悲！”

憤怒的指責似乎讓整個機群的前進速度都慢了下來，好一陣后，才聽到常定岳的聲音：“絕對的正義是不存在的，我們必須正視現實。你們應該盡快離開希望阿爾法，可以給你們寬限一些時間，但不能太久。”

陳興再開口了：“TOV不是美國人，不是人類，要正視現實的，要作出犧牲的，應該是你們。”

常定岳不僅沉默了，還切斷了通訊。

機群在繼續前進，希望阿爾法的巨大身軀也從海水中拔了出來，正一米米上升，而在希望阿爾法內部，特別是第9到第16區，第25到32區，第41到48區，也就是整個希望阿爾法的下半部分，奇異的變化讓狀況變得異常混亂。

第5區的工程艦橋里，顧天山、胡威和所有人都飄了起來，電腦、工具、雜物浮在他們周圍，就像是空間站里的零重力狀態。

胡威在半空狗刨著，驚訝中還帶著新奇的興奮：“人工重力場失靈了！”

顧天山罵道：“失靈個屁！完蛋了，人類果然還是沒辦法搞出這么大范圍的單一重力場方案，希望阿爾法的人工重力場是上下兩個獨立部分！”

“什么意思？”胡威一點也不明白。

顧天山抓住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腿，大聲喊道：“等下別把腦袋沖著天花板！”

第15區里，泊在船塢區里的企業號上，康斯坦丁和坎達一手扶軍帽，一手四下撈著固定的東西。

企業號的水線下還是海水，但讓他們以及整個企業號四千多人，乃至整個15區近萬名美國軍人驚駭的是，企業號、格林維爾號連同周圍的海水，都在緩緩上升，朝天花板一米米靠近。

第14區里，費興甲指揮他的潛艇兵用繩子把自己固定在地面上，再用鋼纜將長征17號潛艇如捆麻袋似的固定在狹窄的維修船塢中。

“這他媽是怎么回事？天地顛倒？也不提前說一聲！”

看到海水也在升騰，再發現自己的帽子竟然悠悠向天花板飄落，費興甲總算意識到跟上次共工號啟動不同，引力不是在減小，而是在變方向！

“保住潛艇！”

這時候也別無他法，費興甲只能硬著頭皮，指揮部下發瘋似的去捆潛艇，沒一會鋼纜就把潛艇纏得跟粽子似的。

沒多久，大家都倒懸在空中，固定身體的繩索一分分拉直，躺在地上往天花板看，他們就像是集體上吊一般。

容留平民的中環41區到48區里，空曠的艙體空間里，無數人緩緩升空，這讓平民們驚奇不已。

“不，我們還沒到太空，這是共工啟動了人工重力場。”

年輕的女教師一邊說著，一邊竭力把想到處“飛”的小孩子拉回來，

“哥你在干嘛？不覺得你現在這樣子很奇怪嗎？”

天花板上，一具輪椅倒著貼在上面，周毅用腦袋頂著妹妹的腿，將她和輪椅固定住。妹妹看著頭頂的“地面”，迷惑不解地問。

“等會我摔下來你可得接著我！”周毅吃力地揮舞胳膊保持著頂住妹妹的姿勢：“我沒料錯的話……”

另一區里，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也早早就讓自己飄上去，用背貼牢天花板，嘴里嘀咕道：“沒料錯的話，等會引力會顛倒過來，天花板會變成地面。”

希望阿爾法外壁的作業臺上，人、機槍、機炮、裝甲車乃至坦克都在往上飄。李京澤手舞足蹈了好一陣，才拉著欄桿固定住身體，此時已是驚恐無比。

希望阿爾法的人工重力系統出了什么問題？這不是讓TOV的機器人有機可乘嗎？

再一看前方，他松了口氣，機器人也在向上飄……

不好，那艘巨型拖輪也被海水托著，緩緩上升，因為船身本來就傾斜了，現在正漸漸接近希望阿爾法的外壁。

唐瑋在頻道里問：“下面怎么了！？”

李京澤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無奈地說：“樂子大了……”

大的不止是樂子，隨著希望阿爾法拔出海面，海水并沒有被完全拋棄掉，三環之間，還有外環至少一公里內，海水也沸騰著化作一股股浪花升空。

共工不僅將希望阿爾法帶了起來，不知道是人類鋪設的超導線路有問題，還是共工的力量太強，竟把數百億噸海水也從海洋里生生割了出來，帶著一起上升。

退在一旁的TOV無人機群似乎不愿再等待下來，黑潮又在收縮聳動。

而那上千人類戰機，離陳興和維妮雷這支小小戰機編隊只有幾十公里。

希望阿爾法已經升空了，上面的人不可能撤離，常定岳會怎么作？

“0101，我是常定岳，希望阿爾法已經升空，任務失敗，請求放棄攻擊……”

一架殲16戰機的后座艙里，常定岳正在跟誰通話。

信號被機群后方的電子戰飛機加強，瞬間傳遞到兩千多公里外的北方荒漠里。

一個蒼老而沉毅的嗓音傳回來：“我是01，我眼前就是實時畫面，希望阿爾法還在攻擊范圍內!常定岳，你在猶豫什么？”

常定岳的呼吸變得急促：“主席，要讓這么龐大的希望阿爾法停下來，只能使用核彈，而且是所有核彈,上面有幾十萬人，東海還有上千萬人！”

01卻很焦躁：“上千萬人算什么？我們要救的是16億！60億！”

常定岳沉默，01再急切地說：“我知道你在懷疑什么，這就是賭博，我們終究是有希望的！為此我們必須作出犧牲！你以為我愿意當汪精衛、當人奸嗎？”

常定岳開口了，語氣有了微微變化：“主席，我的一個老部下說，TOV不是美國人，不是人類。”

“那又怎么樣？只要能溝通，就是智慧文明，智慧文明之間總是有交往法則的！”

01的語氣無比嚴厲：“這個問題我們不是已經有了共識嗎？現在你又在猶豫什么？你是軍人！軍人該作的就是服從命令！”

常定岳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主席，軍人該作的就是犧牲自己，保護平民，保衛希望，還能擁有未來的希望。”

他的語氣變得堅定了：“現在，我的老部下要求我去犧牲，我覺得他的話沒錯。”

通訊切斷了，01氣急敗壞的呼叫嘎然而止。接著常定岳的聲音在機群中所有飛行員的耳機里響起：“我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