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依蘭瓦河
- 筆系隨筆之記事
- 作家s1XvQj
- 9045字
- 2024-09-19 00:36:48
自從我路過了那一座廟,我就一直做夢,我記得那座廟,是我十八歲的時候,我在我外婆家里過生日,吃完蛋糕以后,外婆緊緊攥住我的手,熱切地說
“我們去山上的廟吧!”
“去哪干啥?”我心中發出了這樣的疑問,祈福嗎?在我外婆家的時候,總是能看見外婆拄著杖,顫顫巍巍的走過每一寸泥土路,下雨的時候我也看見她仍在雨中,撐著破舊的傘,在黏糊糊的泥土路上小心翼翼的摸索,尋找,雨點打在破舊的傘,濺起的雨水直沖上外婆的褲腳,因此每次看見外婆笑盈盈的回來把傘放好,我第一眼看見的是沾滿黃泥和雨水的褲腳,我仰著頭問外婆。
“外婆,你從哪里回來的呀?”
這時的外婆用充滿老繭的手拂過我的臉龐
“我去山上的廟里。”
那聲音充滿了滄桑。
但等到下一次,外婆要走了的時候,我沖上去找外婆,扯了扯她的衣角,
“外婆這是要去山上的那座廟了嗎?”
外婆像上次一樣,用滿是老繭的手,再次拂過我的臉龐,笑盈盈地道
“外婆去山上是為了給你祈福呀。”
我滿臉不情愿,撇著頭看向家里面灰頭土臉的黃狗,企圖從它的臉上尋得一絲安慰的氣息,我很想去那個地方,前些日子,外婆第一次跟我說這個‘廟‘字,我覺得那是一個神圣的地方,里面會不會有觀音菩薩?如果有的話兒,那我是不是可以去問他們孫悟空在哪?那可是孫大圣!想到這里,我感到渾身的血涌了都上來,不過要是沒有呢?我看過西游記這本書,我們這個地方,這個小山村,破破舊舊,它回來過這嗎?想到這里,我感到我自己剛剛涌上來的熱氣被一碗涼水降溫,我頓時泄了氣,不過’廟‘嘛,肯定有神仙,再不濟就是一個土地公公。
我再次拉住外婆,這次是拉住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問道。
“我真的很想去,我想陪著外婆走路嘛,我一個人不想呆在家,沒有人陪我。”
我滿懷期待地看向外婆,,她卻沒看向我,在藍湛湛,還有幾片白云拂過的天穹,幾只麻色的大雁穿過了它們,微風似乎從很遠的山巒飛來。
“乖,聽話,不然外婆該生氣了.”
她突然俯視著我,用那雙充滿老繭的手把我推開,這使我嚇了一跳,在我困惑之際,她早已拂袖而去,隨著飄動的云層,慢慢消失在我的視野中,這是我好幾次一個人獨自呆在家,幸好我有小狗,我再次望向大院里的那種土黃色的狗,它也抬眼望看了我,我走過去,它爬起來,眼睛分明閃爍著光芒,亮晶晶的,我抱住小狗,將頭埋進去聞,外婆在家的時候總是禁止我這么做,這次她獨自一個人就這么走了,不帶上我,就因為我是小孩子嗎?不知道是否自己生氣,我將頭更加用力的摁進小狗的毛發里,仿佛是自己的被褥般,泥土與燒焦的氣息鉆進鼻孔里慢慢的擴散開來,太陽的光自云層傾瀉而來,像清冽的霧氣鋪滿了大地,那場陽光雨整整下了一個中午。
小狗朝著我汪汪叫,它搖著尾巴奮力擺脫擁入的懷抱,我奇怪地望向小狗,它還是搖著尾巴,往一個方向吠叫,接著又用亮晶晶的眼睛瞪著我,它這是想讓我跟著它?我腦海的一個瘋狂的想法冒了出來,難不成小狗認得去廟的路?果真如此的話,這將會是我第一次違背大人的意愿,第一次踏出著雙腳,提前感受以自我為中心的世界,可我突然感受到猶豫像水一樣浸滿我的全身,難道真的要做一個‘壞孩子‘嗎?我知道外婆平時是一個很愛我的人,每次只要她做農活閑下來的時候就會給我蒸饅頭,那一個個黃色的`紫色的`各種各樣的饅頭,剛出籠的時候蒸汽就像放學的小學門口,里面的孩子,大孩子一窩蜂的竄出來,跑到更遠的地方來無影去無蹤了,但,應該沒什么關系的吧,我轉念一想,如果我能在外婆回來之前趕回來,就算我這次出行不被她發現,我望向的搖來搖去尾巴的小狗,去!我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跟著小狗,我們就這樣踏上了山,崎嶇的道路總是絆著我的腳,泥土混合著沙礫時不時滾下來,它們像隱性的危險,蟄伏在我身旁,想因此將我滑到山腳下,我抬頭望向天際,一抹詭異的光暈在我的眼眶里不停地打轉,變換,爬行的每一步它們都在改變著形態,一朵云罩住了我,同時罩住了明晃晃的太陽,眼里的光暈突然消失了,等我看到地面上,發現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口干舌燥的我以為快要到了,來到一處山上的平地,雖是平地,但地面上仍有一絲沙丘的溝壑,我累的動不了了,但想去到廟里的念頭也更為強烈了,信念轉化了為超凡的動力,我認為我的腿又可以邁動了,正走著,小黃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我蹲下來,看向它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拍了拍它的狗頭,朝它安慰似的說:“待會兒我們就可以上廟了,這樣會有神仙給我們水喝。”
“走啊!”
小黃狗仍然趴在那里,只是耷拉著腦袋,吐著大舌頭正對著陽光呼呼喘著粗氣,我正想看看我離廟的距離有多遠,抬頭一看,是一條長長的河流在靜悄悄的流淌,表面像金燦燦的鱗片一刻不停地變換,像一曲長歌悠遠而又寧靜,河流上綻放的金花開了又凋謝,碎裂又重組。低頭一看,小黃狗早已依偎在我身旁,我忽然這條長河吸引了,不管我怎么盯著它,它仍若無其事的流淌著,散發金燦燦的光芒,我的身體仿佛也跟著一起,跟著長河,跟著飄動的云層緩慢的動了,自那起,我心中綻放了一朵花。
在太陽快落山了的時候,小黃狗用牙齒猛地咬住我的褲腳,直往我向山下拖,沉醉的我終于脫離了出來,戀戀不舍的離開此地,離開那一條潺潺流淌的長河,夕陽西下,一人一狗的影子慢慢拉長,遠方升起了幾條像蟲子的炊煙。
“我什么時候還可以再來一次這里呢?”
狗頭蹭了一下我的褲腳,算是回應吧。
我和外婆說了這件事,在傍晚的時候,脖頸涼絲絲的,纏人的風總在我耳畔勾著,外婆眼角的皺紋更密了,像一排排沙丘在她蒼老的臉上浮動,她一會兒閉著眼睛,露出那安詳的面龐,半晌過后,她睜開了眼睛,微微的瞇起來,慈愛的盯著我,她的嘴喃喃著,
“從前從前的人們,他們因為戰爭逃離到這個地方,那時候這里荒無人煙。“
“那然后呢?”我接著問了下去。
“因為戰爭,許多人都是逃荒而來,他們常常都是一個人,有時候是兩人,幸運的有一家人,只不過他們有的腿瘸,腿斷了,還有一些人,他們只有一只眼睛,而我們都是一雙,他們卻因為戰爭丟失掉了他們身體上的東西。“
聽到這里我心中不免震動了一下,我們的身體都是很重要的東西,我不敢想象缺少了這些,他們是否活得下去,光是‘獨眼’這個詞我聽著便覺著驚恐不已,到底何所謂‘戰爭’二字,竟使人的眼睛會自動脫落,腿自動斷了,此時我便感到有一股冷冰冰的液體從我的毛孔漸漸流出,浸濕了我的衣服,我的背上滿是冰冷的潮濕。
“但是來這里的男人跟女人們大多都很勤奮和努力,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在此地活下去的方法,于是他們砍柴燒火,建設家園,很快本就是荒蕪的土地,竟也冒出了些許綠色的嫩芽,那是他們種植的小麥,終于在春天的時候有了生命的跡象。”
“那就是以前的我們。”我趕忙補充道。
外婆又笑著點了點頭,接著又說了下去。
“因為戰爭的遺留,許多人的家園必定是被破壞了的,他們被迫離開自己生長多年的地方,被迫來到這里重新開墾土地,就算他們很勤奮,創造了許多吃的用的,甚至建起的房子,可悲傷的烏云總是揮之不散,常年籠罩著這座小村莊,在很晚的時候,男人時不時嘆氣,女人時不時哭泣,因為戰爭,那遺失的溫暖再也尋不回來了,他們的親人也許不再回來了。”
我不由得也跟著悲傷了起來,他們的親人一定就是很重要的人罷,要是我也因為所謂‘戰爭’失去了我唯一的外婆,失去了最愛我的外婆…
我再也不敢想下去,只好聽著外婆靜靜訴說,還好還好,她的那一抹笑意未曾消失,直到多年以后,我仍記得我和外婆面對面訴說的場景。
“天上的神仙們在夜里下來巡查人間的時候,意外聽到了嘆息哭泣的聲響,幸福女神關心人間疾苦,她也痛苦的流下了眼淚,于是她向玉帝請求,能不能讓她使用法術讓人間不要再出現悲傷,玉帝同意了,于是她便在山的上方施展法術,借用了天上的銀河,一條蜿蜒的河就這么像長龍一樣傾瀉下來,金燦燦的流動著,幸福女神看見后如煙一樣飄走,隨著風飛到更遠的天邊了,這時有一位砍柴的男人,背著五十多斤的柴火正慢吞吞的往回家趕,這時候口干舌燥的他機緣巧合之下見到了這條河,這條緩緩流動的大河,于是他如見了救命稻草般將手中的柴火輕輕放到草地上,走到河水旁,雙手輕輕合攏,捧出了那甘甜的河水,他輕輕綴了口,這時涼風穿過了他的袖子,清冽的感覺充滿了他整個口腔,他那渾濁的腦袋一下子清明了,他一下子能望見湛藍的晴天,沙沙作響的樹林,偶爾幾只掠過的飛鳥,所有痛苦都因為這捧河水而消散,他微笑著,重新充滿所有力氣站起來,花香爭先恐后地籠罩住了他,隨后夕陽西下,男人將那條河告訴了全村人,每次感到悲傷的莊稼人,他們都會去那山上飲一口水,然后變得幸福起來,久而久之這座小村莊再也沒有出現過哭泣和嘆氣的聲音了。”
外婆說完,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像是道盡了一生的往事,外婆盯著我的眼睛說:“那條河叫做依蘭瓦河。”
我深深的記住了這條河的名字,直到十八歲,外婆讓我跟著她上山上的廟里,于是我伸出手,緊緊攥住了那雙歷經風雨的雙手,一步一步,走上那曲折的山路,我早已知道那里并不會有什么神仙,但還是好奇,為什么我之前一直想上到山上的廟外婆會以各種理由阻止我,走著走著,我輕扶著外婆的手,緩緩爬上了山,直到我們走到一座破敗的建筑旁,一股腐朽的陳舊木頭的味道襲來,外婆停了下來。
“這就是了。“
我驚愕,難道我面前這座低矮的建筑就是十八年未曾登上去過的廟?兒時的我認為這座廟必定是輝宏氣派的,畢竟那也是神仙的居所,就算沒有那么華麗,起碼也不會太破爛,看著眼前那腐朽的木門,掉漆而生銹的鐵窗,我有點想笑,笑自己以前的幻想,笑自己的天真。
我隨著外婆一同踏進了這道木門,在烏漆黑中我獨自摸索著,外婆卻熟練的拿出蠟燭,輕輕點上火,然后輕輕的插在神像下面的灰爐當中,整個房間不大,但是并沒有墻壁,就好像山洞一般,一點上蠟燭,光亮充滿了整個內室,這時我看清楚了,只是一座孤零零的泥塑神像,似乎很多年了,它的眼角附近早已脫落,就靜悄悄的坐在那里等待別人供奉,可是這么久了,只有外婆一個人供奉嗎?我在心底發出了疑問,外婆看了看我,隨即將視線轉到神像,接著,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的面對了神像拜了三下,我也學著外婆的樣子,裝模做樣的,也拜了三下,我睜開眼時,才看見外婆露出滿意的神色,接著她又過來拉住了我的手,同以前一樣。
“幺兒,我們走。“
我點了點頭,令我沒想到的是,這竟然是外婆最后說的一句話,我下山以后正好看到了父母過來接我回城市,車窗外的外婆微笑著對我揮了揮手,于是她的身影慢慢的遠去了,直到變為了一個小點。
我再也沒見她了。
在上大學的我時常感到孤獨,因為我的性格孤僻,從小學到高中以后都沒什么朋友,也沒有能主動聯系的同學,雖然我常常疲于奔波孤獨的浪潮之中,可我本性如此,我厭惡但卻又渴望有人來陪我,機緣巧合之下我認識了電力系的一個女生,她當時走過來,看到我在哭,隨手從腰包里掏出一張潔白的紙巾,遞了給我。
“別哭了。”她說。
“我叫張蕾。”她又說。
于是我們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我們聊了許多,聊了很多初中高中的事情,但埋藏在我心底的一些事情,我打算找機會在和她說了,我跟她聊了我們的出生的地方,最后驚奇的發現,她的家鄉就在我的家鄉附近。
“要不等我們寒假的時候就去老家吧!別告訴父母,偷偷去看望他們給他們一個巨大的驚喜!”
我當即說了。
“好啊,就這么辦!”
有了這個約定以后,我對生活明顯有了信心,我看見太陽每天都在升起又落下,花兒慢慢生長,這標志著我們一天一天的日子過去了,就在那一天中午,學校放假了,張蕾過來幫我搬行李,這時我一不做二不休,把行李扔到了我的床位上,抬眼跟張蕾說:“我不帶了”。張蕾不可置信的看向我,我知道她想說什么。
“沒必要帶,因為我沒有要用到的東西。”我說。
就這樣,張蕾帶了一堆行李,而我,只帶了手機和一套衣服,它被裝在了手提袋里,我們彼此熟悉地知道路線怎么走,坐在火車的座位上,我坐在床沿,她則坐在床角,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但我們心里都很清楚彼此的目標是什么,它就像一座隱隱約約的燈塔,等待著某個人的到來,她對我說:
“我挺想回家的,我想爸媽,爺爺奶奶。”
我抬起頭,看著張蕾。
“我的爺爺奶奶早死了,我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就死了。”
我知道這樣說不合適,但我也沒有別的替代詞了,于是我補充到:
“是我爸告訴我的。”
忽然她抬起頭,眼神里有一絲驚訝,但也似乎會預料到我會這么說,火車駛過了一個站臺,溫暖的光灑了下來,我看見她眼睛里閃爍著不一樣的光,我聽見她似乎輕微的嘆了口氣
”沒事的,沒關系的。“
她小聲的對著床上玻璃的倒影說著,然后對著玻璃哈氣,然后用手在涂滿霧氣的玻璃畫了一個太陽,她指著太陽說:“我希望你像陽光一樣明媚。”
我看見她臉上暖黃的燈光照耀著,即使在飄著雪的冬天,我總是能感受到一股溫暖,那股暖流緩緩地流向我的心里,像火一樣,燒著燒著,我竟也想哭。
“謝謝你。”我說
她笑了笑,沉默著將手中冒著熱氣的咖啡遞給我,我連忙接過,咖啡上的熱氣朝我臉撲過來,我的眼鏡也起霧了,張蕾在我的視角朦朦朧朧,咖啡在我的視角也是朦朦朧朧,可是我笑了。
火車駛過了一個又一個站臺,停留了一次又一次,我看著她的臉,她在熟睡,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
第二天的早上,因為我們的地方不是同一條路,我在十字轉角處跟她做出道別。
“來年的時節我們再見吧,記得春節給我發信息啊,到時候你必須得給我祝福語呢!”張蕾擺出調皮的笑臉說道,我也幽默的回做了個揖,隨即在轉角的路口,我滿懷期待的登上了班車,車窗前,我看見了張蕾對我拜拜手,她的嘴里還不停的說些什么,但是我聽不到她嘴里在嘟囔些什么,我只知道我盼望的從前它將要來到了,在沿途的車窗前,我望見一座又一座的山峰,它們連綿在一起,我不禁想象里面其中有一座是我兒時跟那條狗爬上的山,看見的那條河。
“依蘭瓦河。”我憧憬的念出這個語句,這一個名詞,是外婆親口告訴我的,我忘不掉,那么久了,我仍然記得那天的傍晚外婆的笑意,那抹涼爽的清風,一想到這兒,我心中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來。
車緩緩地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后人們像下餃子一樣一刻不停地擠出車內,他們擠出去后又一窩蜂的散去,等我下了車以后,我望見了炊煙矗立在山的那邊,它們正筆直的鉆入云層,同時我一手就拿到了手提包,看著那些大包拎小包的人群緩緩朝前面移動,我便替他們感到惋惜,隨后我又搖了搖頭,繼續走自己的路,那兒時候的路到如今顯然也已經翻新,我走在微微發黃的水泥路上不由的感受到時代的變遷,曾經那些黏糊糊的黃泥路早就隨著時間的長河銷聲匿跡,我朝后面看,也是虛無一片,記憶中,我無數次搜尋,終于知道了怎么樣才能回家,我兒時的家。
剛走到那一個曾經熟悉的屋子,我伸頭過去看里面長滿了形形色色的雜草,它們有的爬上了土墻,有的快要高過屋頂,屋頂上也是綠油油一片,我再往屋里看,屋子的門也早已消失不見,里面黑洞洞的,即使在大白天我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這時,我真的有一種真實的恐懼環繞在我的全身,不祥的預感迅速傳遍了我全身,我感到大腦一片空白,心頓時涼了半載,可是我還不相信,我拖著整個身體跑到附近,看看有沒有我認識的鄰居。
我有氣無力的走著,看到了這些廣闊的田野,這片土地的人們勤勞種下了許多糧食,彼時我終于看到了一個特別熟悉的身影,我一下子覺得充滿了活力,那不是我三姨嗎?以前奶奶總是喜歡給他們家送東西,我去他們家的時候,總能看見一個皮膚黝黑的婦女,外婆讓我叫她三姨,從此每次見到她,我都會熱切的喊一聲三姨,我看到三姨這時在樹蔭底下,拿著一瓶水在那喝著,旁邊還放了一個灑水壺,我跑過去對著喝水的她熱切的喊著:
“三姨!”
聽到此聲的三姨驚訝的抬起頭,看見是我激動地站起來:
“黃鶯?是你!”
隨后她緊緊抱著我:
“你過得怎么樣?有沒有好好吃飯?”
明明我上次離開前只是一年前,她卻展露出我們十年未見的熱情,可當我真的仔細去算算時間的時候,我們真的確實是好久都沒有見了,十年倒不至于,但是七八年肯定是有了的,就當我跟她聊了大半天的寒暄的時候,三姨熱情的說要招待我吃飯,但我拒絕了這份請求,我抬起頭,對上了她的眼眸:
“我想向您請問一個問題。”
她遲疑了一下:
“嗯?你要問啥?黃鶯,盡管問吧。”
我幾乎鼓足了我所有的勇氣:
“我的外婆,她怎么樣了?還有我的家,為什么會變成看起來像沒有人住的樣子?”
空氣幾乎停滯了好幾秒,三姨的表情不停的在變化,但她的嘴唇始終緊閉著,她在沉默著,突然,她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低聲對我說:
“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那都是必然的,它已經發生了。”
“什么事情?”我緊張而又小心翼翼的詢問著,期盼事情會有那么一絲絲轉機。
“你外婆在上個月的子時夜里,過身了,因為心臟病。”
“那我為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來告訴我?”
三姨哭了出來,眼淚在她那滿是溝壑的臉上肆意的爬動,不久,便順著爬下了她的鼻子,進入她的嘴巴中,有的一滴滴,在她的下巴掉落在地板上,我這時候本應該也要陪三姨一起哭,可我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的身體是冰的,我的心是冷的,我一把抱住三姨,輕聲跟她說:
“好啦好啦,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這句話也同樣說給我自己。
“你外婆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們虧欠她太多了。”
她用手抹去眼淚,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
“今晚就在我們家過夜吧,女孩子嘛,一個人在外面肯定不安全的。”
于是我滿口答應下來,但是我離開了那座田野,回到了我出生的屋子,那棟早已荒廢,雜草叢生的屋子。小黃呢?它去哪兒了?可能它早就死了,也許是我十八歲以前,也許是今天。一想到小黃,我當機立斷——我要去山上,看那條河流,說干就干,于是我依靠著從前的那段記憶,我找到了上那座山的路,它們沒有什么變化,但是卻蜿蜒曲折,甚至之前的雜草更加繁盛,猖獗的擋住了我的去路,我只能小心翼翼的用手將它們撥開,然后再走過去,有一些有倒刺的雜草我竟沒有仔細的注意到,它們的刺劃破了我的手掌,傷口處流出殷紅的血,一會兒它變得暗沉起來,不一會兒,我終于走到了當年看見河流的地方,可是抬眼望去,這哪兒還有什么河流?只有一條早已干涸的小溪,其中罅隙延伸到了很遠的地方,只剩一條枯竭而龜裂的溝,靜靜躺在那里嘲弄著我。
雪花靜靜的飄著,遠處似乎白茫茫一片,我感受到了,從前的我早已將我拋棄,那段記憶也隨之消逝,慢慢地朝我遠去,那手,早就不疼了,流出的血,就這么赤裸裸的烙印在我的掌心里,擦也擦不掉。
那晚夜里我其實沒有去三姨家住,等我下山的時候,太陽正慢悠悠的,正想隱匿在山谷下,我叫到了司機,剛把一只腳抬起準備踩到踏板上,不料司機卻用他那黑乎乎的手一把將我猛地推開。
“你應該去看看依蘭瓦河。”他的語氣有種不可違背的力量。”
正當我感到奇怪的時候,我正想發出疑問:你怎么知道依蘭瓦河?司機早已關閉車門,揚長而去,我沒地方可走了,我又想到了那條山腳,那條通向依蘭瓦河的路,陽光明媚,我走上前去,我發現周圍的雜草消失了,厚實的土壤上只冒出了幾棵青草,一路上的陽光太刺眼了,我抬起手去嘗試遮擋耀眼的光芒,我的手掌完好,像初生的嬰兒般稚嫩,于是我就一直保持這個動作,一步一步將厚實的土壤踩在腳底下,終于看到了曾經的地方,我就坐在這,當我面對著太陽,我向下望去,一條筆直的河流穿過了山谷,我看見了依蘭瓦河。
我的依蘭瓦河,我的故鄉,你總是忽遠忽近
我的依蘭瓦河,我的母親,你走時悄無聲息
我的依蘭瓦河,我的搖籃,你開始隨我遠去
古老的歌謠似乎隨著花的清香,一同鉆入我的器官,我就這么小心翼翼的哼鳴著,依蘭瓦河,你依然這么寧靜,你依然這么偉大,你從來不高呼任何口號,你包容一切,你是我們的神嗎?我如此想著,忽然我又想到外婆跟我說的故事,那是幸運女神,所以依蘭瓦河它不是神,卻勝過了神的范疇,我情不自禁,將自己的身體一步步推動。
沾上的依蘭瓦河的水,我就會變得幸福,有這么一個想法的我緩緩地將自己浸入了河水,我閉上眼睛,本能的張開嘴,無數的水源爭先恐后鉆進的我的口腔,我的鼻腔,我無法呼吸了,一個強烈的窒息感緊緊纏繞著我,我驚恐的發現,我無法逃離,我的肺里全都是比鉛還重的水,正當我絕望地掙扎時,遠處傳來了一聲響。
“醒醒了,你還沒補票呢!”
音量越來越大了,我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噪雜聲。
“女士!醒醒!我們的車已經到站了。”
聽到此聲我猛地跳起來,把乘務員嚇了一大跳,周圍的乘客仿佛有吸引力的,全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我抬起頭,發現自己身上濕了大半,立馬站起來,抱歉的對周圍的乘客和旁邊的乘務員笑了笑,隨即拿出手機準備補票。
“看來是做夢夢太深了,我一直聽到你喊什么依什么河的。”
乘務員調侃道。
我嘆了口氣,將自己的票補了。
“不好意思。”我說。
但我沉默著,沒有多說一句話,只跟乘務員拜了拜手,然后就離開了這個車站。
我知道我父母的家住在哪兒,我打車直接回了家,到家后,母親將手上一個饅頭給了我,我無精打采的啃食著這個饅頭,寒假在家的這段時間,我總感到憂傷,我到底失去了什么東西,我每晚每晚都能夢到那如光似影,在光下游動的長河,和外婆在我耳畔輕聲的低語,我常常感到驚醒,常常在半夜起來望著月光發呆,有一次的偶然,母親終于發現了我的異常,我聽到媽媽要帶我去玩,帶我去買年貨,帶我去滑冰…我還以為是夏天,我總感受到那夜晚的涼風,我和媽媽走到了白色的建筑,我在那里聽他們講話,可是我總是感覺聲音忽遠忽近,還要吃藥什么的。然后我害怕,所以我叫喊起來了。
“我要去依蘭瓦河!我不要在這里,我要離開…”
母親用哭腫了的眼睛看向醫生。
“她每天晚上都要喊什么依蘭瓦河,有時候我去問她,她卻又言不發,你瞧瞧她是不是生病了。”
可我卻不關心這些,我哭喊著跑回家,跑回我以前居住而存在過的,那一棟長滿雜草的房子,我看到了外婆在對我笑,小黃狗在舔舐我的手掌,我承認我愛上了他們,我不想回去,我看到醫生過來想把我抓住,他那風似的白大褂在飄揚,我哭喊著,嘴里一直喊著不要不要,雙腿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但我心中立馬產生了危機的意識,一下抱起小黃狗,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在煙火綻放的時候,我連滾帶爬地終于爬上了山坡上,那個白大褂在我的視線中消失了,我又看到了依蘭瓦河靜悄悄的流淌著,在漆黑的夜里,它們幾乎融為了一體,我抱著小黃狗。
“再見了,我會記得你的,請你別忘了我。”
于是我跳進去了,被幸福浸泡著的我,我閉上眼睛,享受著夜色,我終于和它在一塊了,我終于能幸福了,于是我閉上了眼睛。我總能感覺到我在被一雙眼睛所盯著,外婆跟我說了我一定要幸福,所以我總是期望每次太陽升起又落下于是我總是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河水在流淌,那些不起眼的浪花在一層層堆疊著,外婆在向我招手,即使她早已死去,卻仍活在我的夢中,我終于在一天早晨,陽光撒了下來,我在手機上看見一條短信,上面寫著新年快樂。
那是張蕾給我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