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微涼,小心翼翼地將卷得整齊的畫卷打開。
‘嘩’地一聲,畫卷的一頭緩緩展開,她一眼就看到一個青蔥長發的頭像,雖然只看到了眉毛,但她卻堅信,他畫的就是自己。
她的心驟然收緊,屏氣凝神地將畫卷繼續拉開。一股濃重的筆墨味竄入她的鼻腔,擾亂了她一向引以為傲的思緒。她忍不住噴出熱氣,只有這樣她好像太能更加穩定情緒。
她展開又展開,一幅半人高的畫像就這樣展現在她的眼前。筆法細膩嫻熟,她看著畫像里的自己,臉上難得地浮起紅云。她自己都未曾認真如此這般觀察過自己,而這邢文卻將自己的一顰一笑都畫了下來。
緩緩地在椅子上坐下,借著微弱的燭光,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活生生的自己。難以言表的情緒驟然迸發,她的心里一片暖流。
見慣了打打殺殺的她,只知道天地間的英勇和熱血,她見過太多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太多俠義之士,用一腔熱血,滿足靈魂深處的渴望。也因為他們的忠肝義膽而心生欽佩。
可她未曾發現,自己從前所不齒的柔情,竟是這般驚心動魄。這不是勝利所帶來的快感,也不是榮譽所帶來的自豪,這是一種新的體會。她從未體驗過,但卻冷不丁被感動。
她輕輕撫摸畫上的人,心思卻飄向了遠處。
那時她還小,根本不知道失去娘會有什么后果。直到有一年她母親的忌日,她發現她爹背著她在哭。一個高大威猛的男兒,就著酒勁,突然哭了起來,聲嘶力竭,肝膽俱裂。
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再堅硬的盔甲,也保護不了一顆受傷的心。
可即便這樣她也并未改變什么,她已經十八歲了,在別人眼里,她已然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她看著畫像上的人,眉眼含笑,這和她平時的表情相差甚遠。
她父親也不是沒想過讓她罷手,尋一門親事嫁了??墒撬怨训⑽捶旁谛纳?。于是這事一拖再拖,直至今日,大家也都絕口不提,權當沒有提及過。
畫中女子溫柔可人,并沒有提刀弄槍,而是拿了一把蒲扇放在胸前,盈盈一笑,婀娜多姿。她的心,突然一陣絞痛。
腦海里忍不住回想起遙遠記憶里的一個少年郎,那人臉上總是掛著笑,每次見到她都會發出爽朗的笑聲……
心里的傷似乎永遠好不了了,她的盯著這幅畫,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她突然笑了一聲,咧開嘴不知何故地笑了一聲。只是她的臉上從未如此悲傷,合上眼時,一滴晶瑩的液體,從臉頰劃過,滴到了畫上。
南照放下手中的畫,目光怔怔地躺到床上。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陷入夢鄉。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南照就起來了。
郭三昨夜很晚才回的衙門,現在居然也都起來了。他看向南照的眼神有些心虛。南照輕飄飄地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么斥責的話。
郭三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把自己心里的那點小九九放下了。
南照原本還想著要不要去看看下葬,郭二和郭三還沒等她說話就已經跑去幫忙了。她努努嘴,也跟了上去。
都說這下葬需要請陰陽先生看看風水,不然這尸首可能會受到影響??墒切蠋煚斏安⑽戳羰裁从噱X,衙門里的兄弟一起湊了湊,這才湊了點錢。請先生、買東西都花了不少錢,眼瞧著錢不多了,于是幾個大老爺們一想,那就湊合湊合唄。
索性也就找了一塊地,先生說這塊地可能不妥??墒菦]錢啊,衙門里的人也都沒多少身家,哪里能找一塊風水寶地?只要不是什么壞地方就行,先生也被難住了,他一看風水的,有些事不能隨便亂說,不然會遭天譴。
于是索性也閉了嘴,只要不出大事就好。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抬著兩具棺材出發了。
天色現在并未全亮,按照習俗,這會兒下了葬,該是放鞭炮,燒紙錢。南照左右看了看,想從某處角落看到邢文的身影。
可是看來看去什么都沒有,疑惑地轉過頭來,卻見這頭薛達一行人開始蓋土。
她是知道規矩的,于是將帶來的香燭和紙錢放在墳堆前面,分堆放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點著香燭,穩當地插在兩座墳墓前面。
跟在她身后的幾個人見狀,也上前幫忙,嘴里念叨著一些祝愿安好的話語。
不一會兒工夫兩頭都完事了,薛達帶頭對著墳墓磕頭,余下的人也都一一照做。南照看在眼里,也入鄉隨俗,全然沒有遲疑。
一群大老爺們想必也是心里難受,在墓碑面前站了一會兒,絮絮叨叨又說了些話才算了解了此事。南照看著墓碑上刻著的字跡,目光停留在邢文兩個字上,遲遲沒有挪開。
如今也算入土為安,希望他早日能夠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想著這些,她也算徹底放下了成見。
此時天色已亮,他們這才往衙門里走去。衙門的事一直不少,南照跟著薛達便去尋那縣太爺夫人,想從中找點線索出來。
可是縣太爺夫人一問三不知,看起來倒也不像是在說謊。幾人臉色各異,南照見薛達臉色不太好,于是也沒有多說什么。
于是事情又中斷了。薛達臉色一直有些難看,衙門里也沒人敢去惹他,一連幾天衙門都冷冷清清。
南照心里也奇怪,但是總不好直接問??墒歉屗械狡婀值氖牵衔膮s不見了。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慌張,一連幾天都有些不習慣。莫不是因為入土為安后,他再也不能呆在這里了?她胡亂地想著,心里隱隱有些失落。
即便是要離開,好歹也應該和她說一聲再走。現在一聲不吭就走了,讓她感到莫名的生氣。
胡思亂想地過了幾日,邢文沒來,這趕來上任的縣令卻來了。
南照聽郭二說起新來的縣令,立馬也趕了過去。衙門里的幾個主食的都在,只是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大家怎么都不說話?
一臉迷茫地看看了看薛達他們,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向新來的縣令身上。
只是一眼,她的臉色也變了,驚訝地和身旁的人一樣,說不出話來。她現下倒是明白了,為何大家都靜靜地沒有說話,單是縣令的年紀和排場,大家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只見這新上任的縣令年歲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輕輕不說,一臉倨傲。只道是年少輕狂,可是偏生帶了好幾個下人,忙上忙下,他卻站在那里,手指頭都不曾動一下。
南照感嘆,這人一看便是富家子弟,只怕不是個善茬。
那新來的縣令也不畏懼他們的目光,坦蕩地在一旁指揮仆人。雖然是趕了幾天行程,但他根本像是不累一般,臉上沒有半分倦容。只見他一身華服,雖然并不招搖,但是單看這色澤也覺得他家境優渥,不同常人。
他一身暗藍色長袍,暗紅色腰帶下掛著一個雕琢精致的玉佩,腳底踩著做工細致的長靴,整個人在簡陋的衙門里,格外亮眼。
可是這樣的和諧卻在他張口的瞬間破滅,南照眨眨眼,看好戲般地望著眼前這個新來的縣令。
“你,快把我的東西搬進去。還有你,記得輕點放,我這東西很值錢的,要是弄壞了,可別怪本少爺不客氣?!?
男子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尖銳的聲音嚷得人頭疼。
“笑什么笑?很好笑嗎?”
南照正看得津津有味,男子卻轉頭看向她,只見他橫眉豎眼,雙眼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南照一愣,笑道:“縣老爺說的可是我?我可沒有笑?!?
男子冷哼一聲,面色不善,“哼,你們著衙門里居然有女流之輩,我也算是開了眼界。只是日后可別拖了我們的后腿,不然老爺我擔待不起?!?
一席話說完,空氣似乎一瞬間冷了下來。南照在心頭暗道,這才剛來就給了下馬威,怎么這般不好相與。
郭二聽了這話沉不住氣,向前走了一步,“縣老爺管得也太寬了吧,我們是郡王府的人,女流之輩的話,還輪不到別人說?!?
這話一出,大廳里的溫度頓然又降了幾分。跟在男子身后的幾個仆人小心地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南照,暗自稱奇。但是礙于身份,只得唯唯諾諾地收拾東西,埋頭假作不知。
男子聞言先是一愣,后來卻笑了起來,笑容中仍舊充滿諷刺意味,“我倒是不知郡王府里還有這么個女俠,想來是郡王宅心仁厚,不忍說出口傷害你罷了,我只不過說了實話,你激動作甚?”
一席話說下來,南照幾人的臉都黑了不少。薛達暗叫不妙,只得先安撫好這個頂頭上司,讓他先歇了口才行。
“路途遙遠,想必大人也累了吧,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酒菜,大人等會兒可以…….”
薛達一席話還未說完,就被男子打斷,他的臉有些修長,尖尖的下巴看起來像極了女人,加上他那一雙桃花眼此時半瞇著,滿臉寫滿了不樂意。
“我先不吃了,今日我約了朋友,你們先吃吧!”
尖銳的聲音果斷地拒絕道,在場所有人都沒料到他這般不領情,心情頓然都墜入谷底。對這個縣令的失望程度,又加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