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揖到地的溫體仁，張鳳翼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車箱峽一事雖讓他極為惱火，但他一直以為只是陳奇瑜好大喜功。

在他看來，好大喜功并不是什么特別大的問題。

出于惜才的原因，雖然心里惱火，但他還是一直都在想辦法營救。

但今天從暗線之處得到的消息，讓他完全懵了。

首輔溫體仁與次輔吳宗達之間達成的交易，并沒有瞞著他。

雖然跟顧國寶政見不同，但他并不認為顧國寶是個傻子。

何況，顧國寶的身后還有次輔吳宗達。

如果不能確定手中的證據為真的話，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發起新的進攻。

所以，他相信顧國寶手中那份證據，絕對是真的。

但他更確信，自己真的沒有做過這種事。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陳奇瑜是受了首輔溫體仁的指示。

雖然理智上感覺不太可能，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外人都傳他是溫黨，但他自己知道他不是。

他之所以和溫體仁走的近，當然有他是首輔的原因。

但是，更重要的他雖有私心，但總體還算是公正。

和他共事，沒有那么多的麻煩和掣肘。

但養寇自重的話，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個概念了。

他張鳳翼就算再怎么墮落，也不會與這種人為伍。

抱著試探的心態，又正好皇帝病重卻不讓大臣探望，他便深夜來到了首輔的府邸。

但他沒想到，溫體仁竟然直接給他來了這么一出。

受賄的證據啊，就這么給自己了？

自己要真把這一萬兩銀票在朝堂上拿出來，那朝堂非炸了不可。

他不僅能坐實溫體仁受賄，更重要的是，能坐實溫體仁結黨。

結黨營私，才是陛下真正的逆鱗。

毫不夸張的說，溫體仁這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交到了自己的手里，任自己予取予求。

自己該怎么辦？

揭發他？

朝中都以為自己是溫黨，自己就算揭發，也會讓人以為是斷臂求生。

不僅沒人會相信自己真的清白，還會給自己貼上一個背叛的標簽。

一旦被打上了這個標簽，自己還想更進一步？

幾乎是一瞬間，張鳳翼就看透了眼前的局面。

自己看似掌握著主動，但其實無路可走。

好在，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讓他確認了溫體仁并非養寇自重的小人。

哎！

罷了！

暗嘆了口氣之后，張鳳翼認命的從椅子上起身。

一步走到依然彎著腰的溫體仁面前，直接拜了下去。

“閣老之坦誠，真是讓鳳翼無地自容。

只要閣老一直以國事為重，鳳翼自今日起，便是閣老門下走狗！”

聽到張鳳翼的聲音，一直彎著腰的溫體仁臉上不由的露出了微笑。

那隱在暗處的人雖然捅了自己一刀，但自己以退為進之下，溫黨總算收獲一員大將。

趕緊將張鳳翼扶起來的同時，他嘴里還埋怨道：

“伯起兄這是干什么？

你我二人俱是陛下的臣子，伯起兄豈能跪我？

快快起來！”

被溫體仁扶著再次坐回了椅子上之后，張鳳翼便急不可耐的開口。

“閣老，你我都未指示過陳奇瑜養寇自重，那顧國寶手里所謂的證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證據肯定是捏造的。”

聽到證據是假的，張鳳翼不由松了口氣。

但一口氣還沒松下來，溫體仁又接著說道：

“但一份捏造的證據能騙過吳宗達那個人精，背后出手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啊！”

“什么？

閣老你的意思是說，還有人出手？

這人是誰？”

“不瞞伯起兄，老夫剛才已經將能考慮的人考慮了一遍，也沒想到誰有這樣的能力啊！”

“怎么會.......”

一句話還沒說完，一個自己都不敢信的念頭，突然出現在張鳳翼腦子里，

艱難的扭頭看向皇宮的方向，猛咽了咽口水之后，他斷斷續續的說道：

“閣......閣老，你說會不會......”

后面的字他一個都沒敢說出來，但溫體仁卻是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

然后，整個人都癱倒在了椅子上。

是了，只有可能是那位出手了。

畢竟，沒人比錦衣衛更懂栽贓陷害。

可是，為什么呢？

他和吳宗達雖然達成了協議，但明面上還要作過一場。

陛下如果想要換他，只需到時候順水推舟就行。

如此畫蛇添足，完全沒有必要。

而且，陛下這病的時機，好像也太巧了一點兒。

他到底要圖謀什么呢？

難道.......

將一切抽絲剝繭之后，他基本可以確定，陛下志不在他。

陛下的目的，應該是通過他，得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意識到自己成了棋子之后，溫體仁的臉上滿是無奈。

除了變成棋子的不甘之外，還有一個問題讓他想不通。

陛下從什么時候開始，竟然有了這種心機？

如果是以前，陛下想要什么的時候，會和大臣爭辯、會憤怒，甚至會殺人。

可是現在，不聲不響的就將他這個內閣首輔，置于了棋盤之上，讓自己不得不順著他的思路去走。

這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陛下嗎？

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椅子的扶手，過了好久之后，溫體仁才認命般的輕嘆一聲：

“伯起兄，事情八成就是你想的那樣了。”

看溫體仁認可了自己的猜測，張鳳翼不可置信的說道：

“難道陛下是想.......”

一句話沒說完，他便主動停了下來，接著便有氣無力的問道：

“閣老，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哎，還能怎么辦呢？

如果事情真像我們想的那樣，那顧國寶的手中絕不止一份證據。

我們現在已經成了棋盤上的棋子，只有順著那位的意才能活命。

要不然，那些證據就會變成殺我們的刀。”

對于溫體仁的判斷他完全贊同，只是有些不甘心的說道；

“你我二人向來忠心耿耿，為什么要這樣......”

聽到張鳳翼的抱怨，溫體仁趕緊打斷他。

“伯起兄慎言！

自古天心高難問，你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其他的不要想、不要問，更不要說。”

看溫體仁提醒的鄭重，張鳳翼抱拳說道：

“閣老提醒的是，那我們下一步該怎么做?”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位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眼下顧國寶發起了進攻，那我們接著便是，先把這水攪渾了吧！

甚至必要的時候，伯起也可以對老夫發起進攻，知道了嗎？”

明白溫體仁的意思的張鳳翼無奈的扭頭，再次向皇宮的位置看了一眼。

“閣老放心，下官明白該怎么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