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進北影廠的機會，龔雪當(dāng)然不想放過。

“我之前在總政話劇團的時候，上影廠的幾位導(dǎo)演過來找演員，但話劇團都替我拒絕了。

今年前些時候，好不容易進長影拍了部戲，才讓我認識到自己和正式演員的那些差距，這回來北影廠，也是受到了鼓勵……”

龔雪頓了頓，沒說到底受了什么鼓勵，只是停住了腳步：“這回董克娜導(dǎo)演的班子，我很想試試。”

北影和長影，早在建廠之初合作就不少，但后者和前者肯定是沒法比的。

方兆中很理解龔雪的心態(tài)，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也不寒磣。

“你也看到了，我在寫《好事多磨》的劇本，汪洋廠長說，如果劇本交的早，七月就能開拍，我認為劉方方這個角色很適合你。”

龔雪心中再次驚到了。

作為一個才拍過第一部戲的新女演員，她是真沒想到《好事多磨》的作者能看上她。

“真的嗎？你不要當(dāng)著我的面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方兆中一笑：

“葉玉菡的人物跨度很大，我不知道董克娜導(dǎo)演會選擇怎么處理二十年的過渡，鏡頭語音，再給演員化妝？無論如何，這個角色的內(nèi)心是很成熟，也很復(fù)雜的。

我看過一點劇本，這個人物，她對蘇冠蘭是堅守，等待十幾二十年的堅守，只為了當(dāng)初的一面之緣，這一點你知道該怎么表現(xiàn)嗎？”

龔雪想了想，還是放棄地搖了搖頭。

“那么，葉玉菡對丁潔瓊呢？丁潔瓊本身是一個很復(fù)雜的人物，她既要為祖國獻身，又要在愛情里終結(jié)；

‘你’作為丁小姐的情敵兼朋友，并且站在蘇美斗爭下祖國的立場上，你面對她又該是什么心態(tài)？怎么表現(xiàn)？”

龔雪還是搖了搖頭，有些氣餒地咬著下嘴唇。

方兆中見狀，放緩了口吻：“所以啊，葉玉菡并不適合你，當(dāng)然了，兩天后你還是可以去試戲，董克娜導(dǎo)演人很不錯，即便最終結(jié)果不好，她也會指點你不少東西。”

“劉方方的話，她也不是個很簡單的角色。”

“任何角色都不是一面性的，這樣他/她上不了熒幕，在選本的階段就會被否掉。”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兆中不禁有些感慨老一輩文藝工作者的嚴謹和認真，那大概是流量時代完全沒法比的。

“但她比葉玉菡更簡單，也沒有大背景的籠罩，可以從小人物的心態(tài)出發(fā)。”

龔雪又動起步子來，稍稍走了一會兒，兩手拎著手提包背在身后，回頭看方兆中：“我真的可以勝任劉方方嗎？”

方兆中沒直接回答是與不是，而是說道：“如果你真的很想在《好事多磨》里出演這個角色，閑來無事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朝內(nèi)166，我們可以隨時聊聊這個角色，我?guī)湍阕鲎龉φn。”

能得到小說原作家的輔導(dǎo)，龔雪頓時信心倍增，笑意從她明媚的臉龐上蔓延開。

“那就……麻煩你了，兆中同志！”

“不客氣。”

“砰”地一聲，北影廠門口一個搖爆米花機的老大爺，對著爆米花機的鐵制栓頭一踩，一聲巨大的顯響聲后，香噴噴的爆米花像棉花云似的炸開。

圍觀的小孩兒們期待已久，“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圍著老大爺要爆米花吃。

七月展眼在即。

燕京廣播電臺開始間斷性地播放高考口號：

“雄關(guān)漫道，誰與爭勇；烈火熊爐，我自稱雄。”

“立振興中華之志，樹報效祖國之心。”

“走過高考，前面是一片新天地。”

大有后世高考的時候，學(xué)校組織學(xué)生們在操場上百日誓師內(nèi)味兒。

龔雪成了招待所202室的常客，傳達室的門衛(wèi)大爺一開始還讓人簽字，后來也隨便她進進出出，時不時還問上一句：

“今兒沒和那姓方的小同志一起吃飯？”

龔雪不愧是文藝兵出身，心中雖然羞澀，情態(tài)卻落落大方：“大爺，我和方兆中同志是朋友關(guān)系，下回您再這樣問，可得您下廚給我們炒幾個菜！”

玩笑拿捏的恰到好處，門外大爺難得大笑起來。

幾天交流角色的時間，方兆中認識到，現(xiàn)在的演員除了眼界不夠?qū)掗煟鋵嵄旧韺嵙Σ⒉凰悴睢?

如果你要龔雪本色出演一位女文藝兵，情態(tài)、說詞兒都十分恰到好處，比后世只會瞪眼歪嘴的流量明星不知好多少倍。

問題出在，龔雪接觸的劇本太少，經(jīng)驗不足，沒法兒很快地把自己代入各式各樣的角色。

這也不能怪她。

大環(huán)境所致，連高考都停辦多年，在全民從事生產(chǎn)勞作的十年里，很難有接觸到各種文學(xué)小說、劇本讀物的機會。

閱讀和文字感知能力的高低，是一個演員能否快速進入角色的關(guān)鍵。

再者，無論是建國以后，抑或是77年初步解放限制，國內(nèi)上映的電影大多是一個題材——主旋律電影。

主旋律電影很好，但拍攝手段太單一了，人物也趨于臉譜化。

就像一寫到反派人物就會立馬想到“桀桀桀”，一說到“籃球和坤”就會和練習(xí)時長兩年半的練習(xí)生聯(lián)想到一起。

但在方兆中耐心的雕琢下，龔雪慢慢能夠代入劉方方的內(nèi)心世界了。

而龔雪呢，在每次和方兆中交談過后，都會進到一種新的感知領(lǐng)域。

比如方兆中告訴她，戲內(nèi)趙的妻子紀鴻給劉方方送去一只王八，她應(yīng)該先搞到惱火，惱火過后是迅速的遮掩，因為劉方方是老首長的女兒，她不能刺激患有心臟病的父親。

于是，她開始在業(yè)余時間不斷地思考和練習(xí)？

劉方方該怎么吃飯呢？她強顏歡笑的時候能不能笑出角色的特點？

不出意外的是，董克娜導(dǎo)演委婉地拒絕了龔雪，轉(zhuǎn)而選擇了另一位名叫袁玫的女同志。

很奇怪的是，本來以為自己會很挫敗的龔雪，在被董克娜導(dǎo)演正式拒絕后，竟然沒有過分傷心。

相反，她心中莫名滋生了一股奇怪的喜悅，仿佛在說，她終于有時間可以全副身心來研究《好事多磨》了。

距離高考還有幾天時間。

回昌北縣之前，方兆中收到了兩則通知。

一則是北影廠的劇本通過通知；

一則是秦兆陽主編當(dāng)面告訴他的。

“中華書局的同志看中了你的《風(fēng)聲》，你有沒有合作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