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一手造畜的手法,可是叫貧道想起一位白蓮教的故人來!”
陳青烊漫不經心的一句反倒是激的佘曼兒面上‘騰’的升起股子慍怒來。
“料想道長說的是那柳三娘子吧!”
說著,佘曼兒一聲訕笑。
“不巧的很,昨兒個奴家還與她同是白蓮教七十二地煞,今兒個就改換門庭了,不才現在現在卻是盂蘭教的頂門圣女。”
青竹蛇兒口,黃蜂后尾針?
難怪連這惑心術的手法都如出一轍。
陳青烊啞然,夜半借宿而已,怎生又攪進了白蓮教這攤子爛泥里。
這邊道士還在苦思脫身之法,那邊佘曼兒仍在喋喋不休。
“小牛鼻子,識相的話緊些將我放了,這破廟方圓早已叫我的人圍的鐵桶一般,你縱然拖得了一時,還能拖得了一世不成?”
誠然這話說的沒錯,道士縱使劍術通神,可一人單劍撞上這百十號成建制的甲士,亂箭躥射下也非得吃上個暗虧不可。
大和上智全適時湊了上來,“要不將這妖女放了?”
“放什么放,虧你白吃了寺里幾十年的粥水饅頭!”
小和尚智慧罵罵咧咧的蹬了眼自家師兄,“要不是今夜碰上了道長,你我還不知落得個什么境地,你看這妖女的模樣,分明就是…”
“師弟!”
智全神情突兀緊張起來,忙要抬手去捂那小和尚的嘴巴,怎奈何兩手哪能快的過智慧的舌頭。
“分明就是沖你我身上的佛骨舍利而來。”
小和尚輕輕一句嘟囔,便讓智全臉色大變,慌忙去看那道士的神色。
陳青烊眼下卻只顧苦思冥想當下的脫身之法,哪顧得上理會這師兄弟兩人的爭執。
眼見兩人越吵越兇,索性眼觀鼻鼻觀心背過身去不再理會。
智慧方松了口氣,小和尚卻頂著師兄面上的驚悸不懼反笑。
“師兄啊師兄,你莫非是真的糊涂了,這位道長要是歹人,此前在那荒廟里早就結果了你我,又何苦多上今夜這遭算計,再說連這盂蘭教的妖女都能知曉你我的行蹤,你當真以為寶函還藏的住嗎?”
智慧罵罵咧咧說的口干舌燥,智全則木訥在一旁默不作聲。
良久,大和尚終是施施然一嘆。
“不愿欺瞞道長,我師兄二人這次千里迢迢趕往潮州,實是身上擔著天大的干系…”
說著,解開僧袍摸索一陣,才在襟衣里摸出個約莫一指長的琉璃小瓶子來。
這瓶子在夜色中發著幽幽藍光,透過半透明的壁奩,隱約可見一枚石子模樣的物什。
隔著那幽幽藍光,一旁被符紙定住的佘曼兒雖身不能動,氣息卻驟然變得急促起來,幾乎下意識驚叫一聲。
“阇鼻多!”
陳青烊在這方世界混跡了許久,對佛道兩門早已不似當初那般混混沌沌一無所知。
他聽得佘曼兒所喊的應該是梵語一類,心中正兀自不解,就見大和尚智全合十朝那寶函行了一禮。
旋即面色凝重,將個中緣由娓娓道來。
卻說往前推上百二十年,鐘山寺還不是今日這般連肚皮都混不飽的慘淡光景,祖師慧嚴昔年在東山頓悟佛法,出山后奔波天下弘法講經三十余載,憑著一身佛法誅戮妖魔無數。
然而就是這樣一證得阿羅漢果位的佛門大能,圓寂時卻未傳下半點法脈衣缽,弟子只拾得佛骨一十三枚供奉于鐘山佛塔之中。
而潮州的法門寺與鐘山寺同屬南宗一脈,寺中浮屠里更是鎖鎮著十余年前被朝廷聯手南宗諸多高僧所擒的一個魔道巨擘。
那魔頭昔年殺人無算,領著白蓮教眾一度將江南東道攪的天翻地覆,被朝廷設計擒住后不知因何緣由未被處死。
最后反倒是由法門寺昔年的主持方丈親手鎖進了浮屠塔中,想用佛法感照其回返無邊苦海,洗清當年造下的殺孽。
聽到此處道士心中不由一陣好笑。
當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魔頭一身血債累累,到了反而在珈藍寶地中頤養起了天年。
“這等佛法著實叫人費解!”
“莫說道長費解,就是我等眾僧都難以理解。”
智全臉皮青一陣白一陣長嘆一聲,又低眉耷眼的講述起來。
當真一直如此倒也罷了,此消彼長下等那魔頭一身法力散盡,自然會身隕浮屠之中。
怎奈何不久前朝廷一連下了三道敕書,皇帝陛下受佛力感照,于今朝陽春前奉迎天下各地佛祖舍利子入京于阿育王塔中供養祈福。
這事落在各地其他諸庵寺倒也好說,左右不過是換個地方青燈禮佛,可法門寺中鎖鎮著那昔年的魔道巨擘。
一旦佛祖舍利子離開浮屠塔,單憑法門寺的愿力又如何‘化解’得了這十多年鎖鎮的怨恨,怕是頃刻就要叫那魔頭掀翻了天,將珈藍寶寺變作血海魔窟去。
思來想去,主持只得休書一份,暫借鐘山寺中慧嚴祖師的舍利佛骨來鎖鎮一二,卻不知從哪走脫了消息,如今引得如盂蘭教這等邪修蠢蠢欲動。
“嘿嘿…”
待智全說完這期間的前因后果,被定在一旁的佘曼兒便聲聲怪笑,直吹的額頭上符紙簌簌飄動。
不待道士說話,她便將話頭給截了去。
“你這大和尚好生惹人發笑,如今天下各地誰不知皇帝要迎佛骨入京,法門寺早被各處的眼線摸的光溜溜一般哪還藏得住甚么秘密,勸你們老老實實將這‘阇鼻多’留下,多少還能落條性命接著吃齋念佛…”
道士正惱火于不得脫身之法,耳聽著佘曼兒這般倨傲的姿態,心頭登時無名火起。
“尋處破廟睡個覺而已,也能卷進這無端的禍事里,真是苦煞貧道也!”
說著掌起豆燈,貼臉湊近佘曼兒東瞧瞧西看看,仿佛要將這張臉皮鐫刻進眸子里,直瞧得佘曼兒渾身一陣惡寒,連叫嚷的氣勢也不免低了三份。
待仔細瞧清了佘曼兒的面容,又撇了眼仍在地上的那件皮子。
霎時間,道士便摩挲著下巴計上心頭。
“有法子了!”
一句說罷,陳青烊便去扯那佘媚兒身上的衫子,三兩下便將起給剝的春光大泄,只余一層薄薄的褻衣貼在身上。
智全智慧師兄弟兩人瞧見道士這般舉動先是震驚不解,繼而慌忙背過身去,連連合十叫誦起佛法來。
盡管破廟里等光灰暗一片也看不真切什么,佘曼兒一張俏臉卻早已變得鐵青,譏笑道:
“你這腌臜的牛鼻子,僧不僧道不道的,比那一大一小兩個禿驢更是不堪,先前送上門來要與你做上一夜的夫妻你自持戒律不肯,此刻又使這等下作的手段…”
正叫嚷間又一張‘定神符’迎面落下,這下子佘曼兒兩眼登時便的迷離,貼著墻便軟趴趴栽倒了下去。
“管你是什么攪屎棍的白蓮教還是什么倒灶的盂蘭教,怪只怪你今遭攪擾了貧道清夢!”
冷笑一聲,陳青烊提起地上那件皮子,邊比劃邊喃喃。
“造個什么出來是好?”
“馬?”
“不行,太瘦了容易露餡!”
“牛?”
“不行不行,哪家圣女會騎著頭牛亂晃!”
就在這自問自答的左右為難間,陳青烊突然瞥見滿頭霧水的智全師兄弟二人,當即便一拍腦門。
“怎生給這大小和尚又忘了!”
說罷,便扯開那皮子忙活起來。
……
夜色已過大半,瓢潑了半夜的大雨也停歇了去。
東方天幕的盡頭處,能瞧見魚肚白露出隱隱一線。
天色將明,夜色愈發顯得深重。
這荒郊野外,一片蕭索中應該不見半點活氣才是,今日卻難得亮起團團點點火堆。
離得近了,才瞧清是幾個身披鐵甲蓑衣的兵士湊在火堆前埋鍋造飯,為首的漢子面色木然,手持長刀盤坐在地上,正是昨夜與道士有過一面之緣的盂蘭教韓弋。
“百戶,再過半個時辰天就要亮了,現在怎么辦?”
韓弋和這群甲士雖然都加入盂蘭教做了教徒,可明面上仍舊是隴右道折沖府的兵馬,言語間仍舊習慣性以軍職相稱。
韓弋低垂著眼皮,嘶啞著喉嚨拋出三個字來。
“繼續等。”
兵士怔愣一瞬,“如此一來,圣女那邊?”
韓弋卻背過了身去不再做答。
他跟這些弟兄雖因在軍中久不得志,又受上官排擠方才加入了盂蘭教謀個快財,可說到底親娘就是親娘,后娘就是后娘。
似他們這般中途改換門庭的舉動本就是邊緣人物,若非那盂蘭教的圣女在附近無人可調,想來這等涉及教中機密的行動也輪不到他們來配合。
按照當初與盂蘭教的約定,只要過了日出他便又是折沖府的堂堂白戶,與那妖教再無瓜葛。
至于那位圣女么。
韓弋看了眼鞘中寶刀,又想起昨夜那個縮在破廟里的身影。
“嘿,惹誰不好…便請她自求多福罷!”
就在這心思各異的詭異氣氛里,先前那名甲士突兀站起身來。
“不能再等了百戶,圣女吩咐過,不管如何,辰時之前必須在山神廟前會合!”
“三兒。”
韓弋應了一聲,低沉的眼皮也隨之恢復清明,起身后撇了眼這個跟隨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袍澤,終是幽幽一嘆。
“不管教里同你應下了什么許諾…”
韓弋親昵的拍了拍自己的馬兒,笑道:“哥哥我只想大家能跟著我平平安安的混上幾個銀錢,而不是莫名弄丟了自家腦袋,你懂么!”
說罷翻身上馬,呼喝間十余騎鐵騎踏破夜色,又一次向著破廟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