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得上幸運的是，他們在發(fā)現(xiàn)氣體泄露后，馬上撤離了工廠，而且那家廠房還時時刻刻開著窗?？偠灾騺喓湍赣H都沒有生命危險。

但這次事件依然在她們身上鐫刻下了后遺癥。

莉亞的母親本身是黑頭發(fā)，還有著算得上細膩潔白的皮膚。但自此以后，她的頭發(fā)掉了不少，剩下的也變得又枯又紅，如同冬天干枯掉了的蜷縮著的銅銹草一般，只有幾叢很委屈地勉強攀附在頭皮上。于是，母親不得不開始經(jīng)常佩戴頭巾。同樣的，她的皮膚也變得暗紅、粗糙，以及有些畸形地浮腫。自此以后，那個曾經(jīng)算得上美麗甚至有些恬雅的母親漸漸消失了，變成了莉亞更熟悉的那個粗暴的樣子。

或許是莉亞年紀小，恢復能力也比較強，銅銹草蒸汽沒給她帶來那么大的改變。她的皮膚經(jīng)常長雀斑，頭發(fā)變成了赤紅，但也僅此而已。

甚至于，她的頭發(fā)還極為茂盛、強健，像春夏之際富有生命力的水草一樣。

總而言之，莉亞那么多年來，算是熟悉了自己紅頭發(fā)的形象，甚至早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就是紅發(fā)這個事實，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曾有過黑金色的發(fā)色。

直到她來到了奧云夫人家。

“紅色的頭發(fā)對一位淑女可不算太體面?！?

奧云夫人撥弄著莉亞的卷發(fā)，用略帶玩笑的俏皮口吻說道。

在如今的貝爾人來到這片島嶼之前，這地方還曾生活著另一群居民。那群土著先民都是紅色的頭發(fā)，與貝爾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紅發(fā)先民們遭遇了驅(qū)逐，也有一部分融合進了貝爾族群里。但直到如今，紅頭發(fā)還是被視作低等的象征。

如今的西恩島，還有大量紅發(fā)族群聚居。他們名義上也是貝爾共和國的公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其實不是。西恩島出現(xiàn)土豆疫病和饑荒，黑城議會卻怠于救災，很難說沒有輕視這幫人的因素在里面。

于是，在奧云夫人的做主下，侍女們幫莉亞將頭發(fā)染成了閃閃發(fā)光的金色。

不過，頭發(fā)并非染了一次就管用的，必須定期重復染色。今天，莉亞就要在侍女們的幫助下，幫頭發(fā)補一補顏色。

她很放松地閉上了眼睛，輕輕低下頭，任憑自己的頭發(fā)落入面前的溫水中。侍女們用毛巾和梳子先為她進行清洗。

侍女們的動作很輕柔，手上也有好聞的氣味，和梳子一起一晃一晃地，在莉亞臉前頑皮。她覺得頭皮有些微微的癢，但又馬上緩解了，留下一陣舒適。

“呀，小姐，”

侍女的聲音也很好聽，她們輕輕地驚呼，像小貓在叫。

“你的頭發(fā)好像變暗了一些?！?

“變暗了一些？”

莉亞有些疑惑，她睜開了眼睛，自己的頭發(fā)如瀑布般在眼前垂下，先前染上的淡金順著水流點點而下，掉入盆中，令發(fā)絲展露出掩蓋著的本色。

確實變暗了。她原先亮紅色的頭發(fā)，此時明顯暗沉了一些，不知是什么原因。

是染色的藥劑傷害到頭發(fā)了嗎？莉亞有些小小的驚慌。

她想要抬頭，再對著鏡子確認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但她剛一動作，本來從前端發(fā)梢流淌的水流，就不由地從脖子后滾落下去了。

“呀！”

侍女們又是一陣驚呼。

“小姐，快別動！”

她們趕緊安撫住莉亞。其中一人忍不住責怪起了剛剛說莉亞頭發(fā)變暗的那個侍女。

“用了藥劑，又沒洗干凈，頭發(fā)當然會變暗了！你嚇到小姐了！”

被指責的侍女不敢反駁，連連稱是。

剛剛說話的侍女罵完了人，又轉(zhuǎn)而安慰莉亞。

“小姐，沒事的，反正馬上要染色的，就算變暗了又怎么啦！”

莉亞沒有說話，只是把臉又垂下去了。

“是啊，染成金色的就好了，染成金色的就好了……”

她在心里悄悄地對自己說?；蛟S，她從未發(fā)現(xiàn)，自己隱隱地希望用金發(fā)遮掩住那頭紅發(fā)。

這或許，是為了顯得高貴些。也或許，是為了和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更相似些……

當她的頭發(fā)再度染上了璀璨奪目的金色，侍女們小心地為她擦干凈了頭發(fā)上的水漬。她被攙扶著向房間外走去。

今天，是她去挑選她的新家庭教師的日子。

之前，她已經(jīng)挑選過一次了。奧云太太為她擬定了幾個人選，她矜持地坐在暗紅色天鵝絨軟墊的高腳椅上，忍著嘴角的笑意，看著十幾個各種打扮的年輕男女向她殷勤地介紹自己。而她需要做的，僅僅是端坐著，用審視的目光觀賞他們的演出。她點一點頭，微微笑一下，巨大的笑容和討好的神色就瞬間在面前的人兒臉上綻放出來。而她若是輕輕地搖一搖頭呢，就又會立刻看到一陣又濃又厚的失落快要因為壓抑而垂到地上。

她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這是她不曾感受過的。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小心翼翼地討好別人，討好愿意雇傭她做幾天工的老板，討好看守廢品的老頭，討好她時時刻刻處于暴怒的母親。而如今，有人在討好她了。

她對此很興奮。她興奮時，口袋里的淡藍色水晶，也忍不住一起微微顫動。

在之前的家庭教師里，她最喜歡的是一個叫基多的年輕男人。他表現(xiàn)得很博學，也很禮貌紳士，而且還頗為英俊。莉亞喜歡那個年輕人仰視自己時文質(zhì)彬彬，又帶著些討好和手足無措的樣子，這讓她有些忍不住怦然心動。

當然，她不會把這份小心思告訴別人。

可惜啊，那位可愛的基多先生卻不小心摔下了馬車，還摔傷了腿。另一位家庭教師也因為私事辭職。她不得不再次挑選一次了。

不過，莉亞也沒有什么不開心的。她享受那種挑選別人的感覺。此時此刻，她忍不住暢想，這次進行面試的、等待她挑選的人，會是什么樣子呢？

他是否會又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是否也會在面對自己時，忍不住臉紅、慌張，不得不手忙腳亂地悉心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