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室前的沉寂,隨一聲女子輕笑而破。
“……烏公子好厲害的鍛體功夫,明明修行不久,卻已有千錘百煉的痕跡。”
說話間,桃花眼輕眨,似是調(diào)笑,似是挑逗……這是江蕓對上年輕的小家伙們,屢試不爽的小技巧。每次都能讓對方面紅耳赤,羞得無所遁形。
卻聽烏名輕聲笑道:“真人過獎了,只是做做日常訓(xùn)練罷了,有哪里修行不到,還望真人不吝指點。”
說話間,可謂云淡風(fēng)輕,十萬分的坦然。
對于一個滿腹心事,亟待返回仙府驗證所想的專業(yè)人士來說,封心鎖欲早是自然狀態(tài),此時江蕓就算把眼睛眨瞎,也動搖不了他分毫。
僵持片刻,江蕓終歸有要事要問,便帶著些許贊賞之色,匆匆撤去了護罩。于是外面的老醫(yī)師也就看清了內(nèi)情,連忙將烏名的衣服拿來,化解了尷尬。
烏名一邊穿起衣服,一邊問:“真人找我有什么事?”
“烏公子或有所不知,今日那幾人,對你們所下印記,或有認(rèn)知上的副作用……為策萬全,我還需要再多作一道檢驗。”
烏名愣了下,點頭道:“請真人檢驗。”
江蕓輕吸口氣,法力逐漸聚于雙目。
此時,她看得分明,面前的少年,以逢春書為根基,佐以肅秋經(jīng),并融靈化炁訣共煉法力,如今已是煉氣五階,法力性質(zhì)精純無比,比起上品仙門的精銳也絕不遜色。
此外更有青松勢為其貫通內(nèi)外,精純的法力日日洗練氣血,又有上乘而扎實的基本功作底,這才有了剛剛讓她眼前一亮的千錘百煉的肉身。
考慮到他開啟修行還不到半年,這般進度屬實令人驚嘆,盡管其中多有那幾只冥族命靈的灌注之功,但能將海量的灌注靈力消化踏實,卻實實在在是他本人的本事了!
至少和他同道的劉家三少,張家小妹,就遠(yuǎn)做不到這等地步。或者說,江蕓一時間甚至想不到還有誰能做到烏名這般離譜。
小少主或許可以?
但即便如此,江蕓仍不能斷定眼前少年就真的出身三清,畢竟九州之大,從不缺那種曠世奇才。真正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唯有一種。
想到此處,江蕓目中靈力微微一變,于是,烏名的最后一項本事,也在她面前展示出來。
人道印,二十三重!
果然不出所料!此子在刻意隱藏自己的真實人道印造詣!
若不是她身為持律使,對人道印有著特殊的鑒別功法,只粗略觀察的話,只會以為他如今人道印方才十五重。
當(dāng)然,修行半載不到,就有人道印十五重,已是足令人震驚不已的成績,只不過與煉氣五階的修為相比,才略顯不足。
人皇貼的修行,無法以殘響速成,所以在探仙府期間,人道印稍稍滯后于修為,也是合情合理。
但如果烏名真的是三清傳人,就絕不會容忍這種滯后,作為天下仙門魁首,三清仙門對身懷道統(tǒng)的英才們,要求相當(dāng)嚴(yán)苛,人道印的匹配標(biāo)準(zhǔn)與常人是完全不同的。
一般修士,只要人道印有二十重,就足堪筑基……但在三清仙門,這個標(biāo)準(zhǔn)則是三十重,一些親傳仙種更是要求到三十五重之高!
烏名若真的身為三清道種,就絕不會坐視人道印進度滯后——哪怕只是相對滯后!
而眼下嘛,這二十三重的造詣,就說得過去了。唯一說不過去的地方就是:怎么做到的?
半年不到而煉氣五階,可以說是靠著煉化殘響,但人道印二十三重又是怎么來的?!
就算是小少主她都做不到這種事!
除非是……
為了驗證心中猜想,江蕓忽得踱步上前,頃刻就來到烏名身旁,在他耳畔輕吐口氣,留下了一句唯有他能聽到的話語。
“【遇岐山,仙祖有云……】”
烏名皺了下眉頭,欲言又止。
江蕓卻輕巧地撤了回去,臉上笑容已分明是十分篤定!
此子,果然是三清傳人!
剛剛她所念的,是人皇貼中,仙祖問道章的第三節(jié),是全書的第兩千兩百字到兩千兩百零六字。
換言之,是任何一個人道印積累到二十三重的人,都必然爛熟于心的文字。而人皇貼的原文,經(jīng)由他人之口,以靈氣喂送入耳,若已有悟,則必有共鳴!
但烏名卻完全沒有!仿佛從沒聽過這段原文,只是隱約猜到內(nèi)容所指,卻無法產(chǎn)生同知者應(yīng)有的共鳴!
所以這說明什么呢……說明他明明沒有看過兩千兩百字以后的內(nèi)容,卻有了二十三重人道印!
眾所周知,人道印的凝塑,幾乎只能來自于背書……而極少有的例外,便來自三清仙門。
作為人皇貼的起源之地,三清仙門自有特權(quán),其中之一就是賜予某些三清門人,以憑空的人道印。
參悟人皇貼,九州之大人人平等,只不過三清仙種更加平等!
然后,和眼下這少年的情形,可不是完美貼合上了!?
霎時間,江蕓理解了一切,而再看向烏名的目光,則又有不同。
哪怕三清仙門,這種特權(quán)也不是說用就用,畢竟三清也有三清的體面,既當(dāng)裁判又當(dāng)選手的次數(shù)還是要盡量控制。除非是真的被仙門格外看重的奇才,才會被授予這憑空之印。
而顯然,這烏名,就是三清仙門也格外重視的修行奇才!
至于為何如此奇才,三清仙門卻不養(yǎng)在本山,反而要其隱姓埋名地跑到邛州,拜入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門派,又冒著相當(dāng)?shù)娘L(fēng)險來默離仙府尋仙緣……
很簡單:因為三清仙門是真的看重那濯泉仙府!而他們從來也不曾看得起邛州本地的仙道和人才,所以才要布這一招暗棋!
三清的解箓天師于天箓中解得箴言:這濯泉仙府,只合宜本地人前去探索。清州遠(yuǎn)在數(shù)萬里外,再怎么得意的人才也難符合“本地人”的標(biāo)準(zhǔn)……可若是干脆在本地挖掘道種,再傳以三清道統(tǒng)呢?
此外,這烏名雖顯然是三清道種,卻并非純血人類,其體內(nèi)的妖血雖然淡薄,卻也越過了人與荒人的界限,這在三清仙門內(nèi)部,終歸是個短處。所以與其讓他在本山處處碰壁,還不如在荒人居多的環(huán)境里修行成長。
最后,烏名雖身系仙緣,被選為三清道種,卻實實在在虧于靈根資質(zhì)不足。七品靈根,別說以三清標(biāo)準(zhǔn),就算尋常門派看來,這起點也實在偏低了些。
從下品靈根開始改造,即便以三清的手段,也難以令其短時間內(nèi)脫胎換骨。靈根的升階,必要在眾多仙府中屢歷奇緣。
而這也恰好和他前來探默離仙府一事相貼合!
所以,結(jié)論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再所以……既然知道了對方是三清仙門的道種,那冥族命靈們闖的禍,就斷然不可能善了了。
先前烏名雖不曾明言索賠,仿佛要將此事輕拿輕放,但落凰山此時卻不能不拿出態(tài)度。
不然真等著烏名將一應(yīng)黑材料寄回三清,然后再由天師們在仙盟會議上,當(dāng)著九州同道公然發(fā)難嗎?!
江蕓強壓下心頭涌起的悸動,然后帶著些許謹(jǐn)慎,詢問道:“烏公子,你印記已根除,再無后患……而我此來還有一事。此次易一等人膽大妄為,給幾位的修行造成妨害……”
烏名聞言就是一笑:“原來是這事啊,不是什么大事,好說的。”
江蕓微感訝然:不是什么大事?你們都險些被奪舍了,還不算大事?!
難不成……他根本沒看出命靈們的圖謀,真把自己當(dāng)時的推脫說辭當(dāng)了真,只以為易一他們是對仙府存有執(zhí)念?所以借著他們幾人的名義,長期滯留仙府?
這……這孩子的心思也實在過于純粹了吧?!難怪剛剛赤裸上身都不知羞澀,竟是真的心性純?nèi)唬?
但無論如何,純粹就好,若能將此事就此糊弄過去,便少了無數(shù)的麻煩!
然而就在江蕓心下竊喜時,就聽烏名說道。
“請落凰山賠付我等一百張化劫白符就好。”
“……?”
江蕓的桃花眼眨了又眨,心中只有一個聲音。
要不,你還是去仙盟大會上告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