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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夏(2)

有了宋慧明的幫助,明楊很快在西區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樓房。離報社不到一公里。明楊很滿意,她不停地稱贊宋慧明有辦法、有辦事能力。宋慧明晃著腦袋說:“我好歹也是‘名妓’,辦這點事兒還不是輕松愉快。”明楊說這套房子有客廳有餐廳有書房還有臥室和女兒夠住了,再簡裝一下就是典型的小資生活。三個月的裝修把明楊累瘦了,再加上到一個新地方,生活工作凡事都得從頭來,弄得她手忙腳亂。“要是沒有你倆幫忙,我指不定得哭幾回呢。”明楊感激的眼神兒盯著她倆。許超然幫明楊收拾東西,她一看到明楊的女兒湘茵就想起陽陽。湘茵生長在單親家庭,她聰穎敏感。“去姥姥家了嗎?”許超然問湘茵。“沒有,姥姥和姥爺去威海度假了,得等下雪的時候才回來。”湘茵又轉過臉問明楊,“媽媽,什么時候才能下雪呀?下雪我跟誰打雪仗啊?”許超然笑著說:“到時候讓陽陽哥哥陪你。”提到陽陽,許超然心中掠過一絲疼痛。丈夫沒有音信,陽陽突然間沒了爸爸,她無論怎樣艱難都要給兒子足夠的愛,不能在他世界觀形成階段給他心理留下陰影。不管將來是什么結局,都得讓陽陽和別人家孩子一樣接受良好教育。想到這里,許超然鼻子有點發酸。雖然陽陽住校還是三天兩頭找理由往家跑,許超然安撫他,說:“我白天上班在食堂吃飯,只有晚上才回家睡覺。你好好學習我就省心了,將來你考一所重點高中再考到北京上大學我跟你走,找個報社做編輯當記者都能供你念書。”許超然不想因為丈夫的事兒讓陽陽心里有負擔。

湘茵在房間里竄來竄去。“都是中學生了還一點不淑女。”明楊笑瞇瞇地批評湘茵。“新家,我好奇還不許看看。”湘茵說完就跑進臥室。

湘茵六歲半時父母離異,她畫了一幅連環漫畫。漫畫上一男一女兩個大人拉著手走到一個小溪旁,男人邁過溪水往左走,女人跳過溪水往右走,一個扎著沖天小辮子的女孩噘嘴站在小溪中間,任憑溪水淹沒兩只小腳丫,兩滴黃豆大的眼淚掛在雙頰上。湘茵夸張地把兩滴眼淚涂成黑色……湘茵給這幅連環畫起名《左右》。明楊看到這幅畫哭得死去活來。湘茵的父親是一個朦朧詩人,詩人看到這幅畫竟然笑了。“沒錯,是我的精華。絕對的天才,先不說畫得怎么樣就說這個題擬的,簡直就是天才,她是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將來一定是詩人。嘖嘖,這下我就后繼有人了。”朦朧詩人并沒有因為自己后繼有人而停下天馬行空的腳步,或者為這個“得意作品”做點什么。離婚時不但把家里的財物洗劫一空,每月的撫養費還不能按時給付。弄得明楊郁悶透頂,她不愿因為千八百塊錢弄得雞飛狗跳,她更不愿意看到朦朧詩人無賴的嘴臉。索性當眾給朦朧詩人兩個嘴巴,然后憤然離開。驕傲的明楊當下決定自己拼命工作養活女兒。“真東北,真東北啊,真他媽的是東北的老娘們——”朦朧詩人捂著臉齜牙咧嘴地嘟囔。

不管是孽緣還是善緣,都是命定。

認識朦朧詩人時,明楊在上海一家純文學雜志社做編輯。朦朧詩人是老三屆,曾經在大興安嶺林區插過隊,雖然插隊的那段日子被他稱作“勞改”,他深惡痛絕的同時還寫下大量抨擊“勞改”生活的詩篇。他的詩里不僅謾罵東北寒冷、謾罵上山下行的日子吃的豬狗不如、謾罵伐木是不人道的工作是對人性的懲罰,特別是對男人。二十幾歲小伙子幾年如一日地在陰濕、寒冷的山上工作,再被大鋸嗡嗡地震動,下身時時處在興奮的狀態下,等見到了真女人就糟粕得像鋸末子……朦朧詩人說,那場“浩劫”把他禍害成二等殘廢。因為自己無能,讓他身邊的女人都像水里的鯰魚一樣溜走了。朦朧詩人一見到明楊就像綠豆蠅盯上一只裂縫的蛋,他沒說自己是“二等殘廢”,而是大肆吹噓他在大興安嶺怎樣與天斗與地斗的壯舉。“東北的女人蠻好的嗎,勤勞、勇敢。”面對這個比他小十三歲的東北女人,朦朧詩人拿出了在林區戰勝寒冷的韌勁,以強大的攻勢每天給明楊寫一首詩,還在兩人喝茶用餐的間隙看著明楊的臉即興做詩。明楊當時剛與經商的丈夫分手,正處在人生苦悶的當口。朦朧詩人依仗著上海人的精明和細心,使明楊受傷的心得到極大的撫慰。只一個月,明楊就被朦朧詩人的才情和儒雅征服了。朦朧詩人雖然有婚史但沒孩子,明楊與前夫還沒來得及要孩子,婚姻就解體了。那天晚上,倆人吃完晚飯在黃浦江上暢游了一圈后,朦朧詩人挽著明楊的臂彎說:“到家里看看吧,我最近給你寫了一組詩,題目叫《那晚在風中》,自從走近你,我始終沐浴在和煦的微風中,這風像森林中的風,不但有原始的味道,還有一股野生植物的清香。只要見到你,我就能聽到微風吹動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砸到心上癢癢的,麻酥酥地舒服極了。像喝一點點黃酒,我人醉心也醉了……”朦朧詩人雖然痛恨大興安嶺的日子,可他只要一開口就不經意地把林區的情境描繪出來。有好幾次,他都拍著腦門懊悔,“怎么又到林區了呢。”不管他怎么砸腦袋、怎么晃腦袋,林區都像一棵樹在他身上扎下根須并且頑強地長出枝杈。

按說,經歷過男人的明楊對朦朧詩人的小把戲應該戒備,可她想早晚是他的人。于是,明楊就被朦朧詩人擁著走進家門。朦朧詩人雖然欲火中燒,可他清楚女人要什么。他把房間里的燈都關掉,點上蠟燭后拿出一瓶白蘭地。“我平時不喝酒,今天得喝。一看見你我就想起兩個字,性感,性感的人就得喝性感的酒。這酒乍喝只有一種花香,細品還有樹葉,對了是那種槐樹葉的味道。”朦朧詩人咂著嘴還伸出舌尖兒給明楊示范。酒沒過三巡,朦朧詩人的眼神兒就有了亟不可待的光芒。他貪婪的眼神兒被帶有“槐樹葉味道”的酒燒得有些發綠,他一把抱起明楊往臥室的床上走時差點撞翻凳子。明楊呵呵地笑,心想“一把年紀了還這么有激情?”明楊躺到床上覺得有東西硌后背,就呢喃著伸出手去,拽出的竟然是朦朧詩人的內褲和襪子。“今早換下還沒來得及洗。”朦朧詩人溫柔地為明楊脫掉胸衣,又把手伸到枕頭下面。他把散發著白蘭地酸辣氣味的嘴貼到明楊的耳朵上說:“用安全套,減少摩擦時間會長,我們的第一次不僅要水乳交融還要激情四溢。”明楊借著酒勁一把奪過那東西扔到地上,朦朧詩人沒再說話。結果,像一頭耕牛呼呼直喘的朦朧詩人草草收場。可詩人就是詩人,知道自己的軟肋也知道“二等殘廢”身板的能量,他有彌補的手段。他雙手在明楊的身上游走,嘴里甜蜜的話語像流淌出容器的蜂蜜,他啄著她的嘴說:“有點累了,好幾年不碰女人,見到這么無暇性感的玉體緊張。”明楊深明大義地表示理解,并說來日方長。

婚后,明楊才知道,朦朧詩人的前妻也是老三屆,插隊時被村子里一個無賴按在苞米地里強暴了。精神受到很大刺激,家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弄回上海,安排在紡織廠工作。女人心中的傷口一直未愈,三十幾歲還沒有出嫁。遇到朦朧詩人時,女人毫無保留地講述了自己的過去。朦朧詩人義憤填膺,想起自己在林區遭的罪,受的苦,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當即賦詩一首:

霏霏細雨,殘荷做蓑

望斷秋水,穿越你被灼傷的身影

嘆悲切,雨巷里弄蕭

尋一片茂盛的森林,捶打出胸腔的吶喊

尋一處靜謐的山坡,把愛你的信念寫進血液

山花爛漫,十指為弦

奏響一章補償你的交響樂

烏啼鳥鳴,槳過小舟以心泊岸

難以舒展的心緒,難以邁出的沼澤

遠去的歲月已成歷史

被北方的白毛風,肆虐地吹散——

深埋進黑土中的曠野

月夜清風,燭光香茶

皓首訴說相聚的熱切

品一箸人生百味,譜一篇滴血的詩行

黃浦江的水呦,清洗著女人的悲痛

山林中的風呦,滌蕩著男人的憂傷

男人女人牽手走進歲月的深巷……

女人一口氣讀了三遍,她沉思了半天才說:“你的詩好是好,就是太女氣了。另外那句‘殘荷做蓑’是什么意思,難道‘殘荷’是指我嗎?你把我比作殘荷敗葉了嗎?”朦朧詩人撲哧一聲笑了,他拍著胸脯說:“你覺得那句不好我馬上改,千萬別多想。我既有他們北方人的胸懷可以保護你,又有我們上海人細膩可以呵護你。”女人愣怔一下大哭起來,哭得天昏地暗。她告訴朦朧詩人自己是一個傳統的女人,要求很簡單,就是嫁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生個健康的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朦朧詩人淚流滿面輕點著下頦朗誦,“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前世的緣分,真乃前世的緣分吶!”朗誦完這些句子,朦朧詩人擦干眼淚,當即實施了女人要孩子的心愿。“唉,你說早泄能懷上孩子嗎?”女人的話讓朦朧詩人從亢奮中清醒過來,一想到剛才去的地兒是別人去過的,朦朧詩人像吃了無數只蒼蠅干噦起來,他在心里罵道,“到底是殘花敗柳,還知道早泄。”女人為他捶著后背柔聲地問,“是不是太用力了。”朦朧詩人一想到自己“二等殘廢”的身體再加上年齡也不饒人的實際情況,就忍氣吞聲地說:“嗯,我實在太幸福太激動啦,這男人吶一興奮就容易這樣,以后保證讓你美上天。”盡管朦朧詩人拿出在林區做伐木工人時的韌勁辛勤耕耘,一年后女人仍沒懷上孩子。逐漸,夫妻生活也不能正常進行,再加上朦朧詩人喜新厭舊的本性、邋遢、小氣的性格,兩人就有了摩擦。家庭內戰逐漸升級,由兩天一小吵到三天一大吵。再后來干脆就誰都不說一句話,即使在房間里的某個地段相遇,女人也是一扭身,眼睛還抹搭一下。朦朧詩人嘻嘻地笑著說:“我一不是日本鬼子,怎么說也是你的同胞;二不是外來侵略者,怎么說也領了證。再說,我又不是強暴你那個農民,怎么把我當敵人了?”氣得女人哇啦一聲差點把一口痰吐到他臉上。有一次女人高燒不退,她讓朦朧詩人煮碗姜糖水。朦朧詩人正詩性大發,就說:“等等,一會兒煮。”終于端上來一碗姜糖水,女人貼著碗沿嗞溜地喝一口,啪吧嗒吧嗒嘴,問:“怎么一股酸餿味?”朦朧詩人抓撓著耳朵嘻嘻地笑著說:“這是昨天吃飯的碗,我這不是進入創作狀態還沒來得及洗,可能是天太熱就有味啦。”女人把碗啪嚓撂到床頭柜上,歪過身子再也不看朦朧詩人一眼。女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叫喚,不知道是在申述婚姻的不幸還是哀嘆命運的不濟。朦朧詩人伸過手去摸女人的額頭,女人一翻身躲開。“看看,又使性子,使小女人的性子。”朦朧詩人雖然從心里不承認“小女人”這個稱呼,可她為討好女人就硬著頭皮這么說。女人在床上哎呦了七天,起床后毅然地投到朦朧詩人朋友的懷抱。朦朧詩人跪在地上規勸妻子,只要你不離家,外面有人也行。女人毫不動搖地看著朦朧詩人,既不摻他一下也不拽他一把。朦朧詩人有嚴重的關節炎,跪一會兒膝蓋就酸疼,他用雙手撐地尷尬地爬起來。嘴里嘟嚷“那么通情理的女人哪去了,哪去了?”女人鄙視地看著朦朧詩人氣憤地說:“多通情理的人都要過正常生活。”她丟下這句話頭推門走了。咣當一聲門響,震得朦朧詩人臉頰上耷拉下來的皮向上提溜兩下,他頹然地“嘖嘖”自語,“上海女人怎么也這么東北?哦,都是上山下鄉把女人禍害的。”朦朧詩人如釋重負地嘆口氣。

女人撇下自言自語的朦朧詩人,頭也不回地去過生兒育女的日子了。

明楊婚后的生活可想而知,除了夫妻生活不和諧,她實在受不了朦朧詩人的邋遢和自私。明楊反思當初做的決定,在心里大罵自己愚蠢。“沒見過男人吶,也能讓這種糟爛的東西蒙蔽眼睛,怎么就這么白癡呢?”明楊恨不能跳進黃浦江讓滔滔大水把自己滌蕩回從前。她絕對不想跟朦朧詩人生孩子,一年后卻鬼使神差地懷孕。明楊跑到醫院堅決要拿掉,可醫生說什么都不給打胎,理由是明楊屬于大齡孕婦,子宮后傾得厲害,這種情況能懷孕是千分之一的幾率。如果這次拿掉孩子,恐怕就失去做母親的權利。“我是被強奸懷孕的。”醫生們放下手頭的工作驚愕地盯著歇斯底里的明楊,“報案啊。”年輕護士緊張地掏出手機——明楊衣冠不整地回到家,她一心想著如何拿掉肚子里的孩子。朦朧詩人正熱衷寫十四行詩,他聽見房門咣當的響聲連屁股都沒舍得挪一下,他沖兩眼通紅的明楊齜一下牙就又投入到狂熱的創作中。一鼓作氣寫了兩首十四行,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電腦。他雙腳蹭著地板走過去,聲音顫巍巍地問:“孩子還在呀?”明楊差點崩潰,她氣得一甩胳膊蒙住頭大哭。“嘖嘖,哭啥呢?孩子到底在不在啦?要是沒了我就給你煮雞蛋,你們北方女人坐月子講究吃這個。”明楊恨不能撕開朦朧詩人的嘴,可她沒有力氣。她用雙手使勁地捶打小腹,她想親手殺死這個不該來到世上的生命。

小生命頑強地在明楊的肚子里扎根。直到第一次胎動,明楊塵埃落地般長嘆一口氣,她第一次地撫摸隆起的腹部心里有一絲溫暖溢出來。孕育的過程極其辛苦,明楊不但吃一口吐一口還檢查出妊娠高血壓。艱難的十月懷胎讓明楊痛苦萬狀,朦朧詩人并沒有因為明楊孕期反應而停下創作。他告訴明楊,“堅持一下嘛,女人就是生孩子的東西。”明楊差點把口水吐到他臉上。不管明楊如何氣憤如何暴怒如何不情愿,孩子還是在肚子里一天天地長大。當湘茵呱呱地來到人世,醫生把她放到明楊身邊,她睜開一直緊閉著的眼睛。強烈的母愛瞬間在明楊的身體里蘇醒,她用一根手指輕輕地觸摸女兒毛茸茸的臉蛋喜極而泣。朦朧詩人雖然中年得女,可他并沒有因此收心斂性。為明楊煮了十五天雞蛋后涎著臉嘻嘻地笑,“上海的氣候不比你們東北,不是刮風就是下雪。在上海坐月子不需要一個月,有個十天八天按你們東北的說法就該下炕了。我、我最近靈感很好,要……”明楊的心已經徹底地死了。她不想跟這個無恥自私的男人說一句話。明楊無力地擺擺手叫他出去。朦朧詩人像得到特赦令顛顛地跑出去,他又熱衷于為別的女人寫詩去了。

朦朧詩人和明楊的婚姻名存實亡,明楊一心撲在湘茵身上。從女兒呀呀學語到蹣跚走路,她都被女兒的第一次感動得心花怒放,她無視朦朧詩人的存在。朦朧詩人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不斷地用詩打動各種女人,不斷地嘗試各種女人。雖然哪個女人都與他如蜻蜓點水,朦朧詩人并不覺得難過,“何必在乎天長地久,一朝擁有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朦朧詩人無恥地陶醉其中。女兒六歲半時,明楊突然意識到還有個男人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于是,明楊堅決地提出離婚。朦朧詩人眨幾下眼睛又故伎重演,他單腿跪在地上哀求明楊說:“我在林區得了嚴重的關節炎不能雙腿跪,只要不離婚你找幾個男人都行。”雖然朦朧詩人不缺女人,家里這個女人也不讓他沾邊,但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有一個家。哪怕這個家沒有溫暖,哪怕這個女人不讓碰,但開門關門總是一個完整的家。朦朧詩人昭然若揭的心思堅定了明楊離婚的決定。“你也算男人?連最基本的人格都沒有,不配跟我過日子。”明楊冷峻地說出了心里話。她為當初的選擇腸子都悔青了,她又一次咬牙切齒地罵自己,“當初怎么就能嫁給他。”朦朧詩人看軟話留不住這個女人索性就說出心里的話,他嬉皮笑臉地說:“要離婚也行,孩子是你生的你帶走。”明楊差點瘋掉,要是殺人不犯法,她就能拿刀把朦朧詩人剁碎。

明楊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從一段不幸的婚姻逃出來,又走進另一個婚姻的怪圈。這回好還帶個小尾巴,真是應了老百姓常說的那句,“出狼窩又入虎口。”

在明楊看來上海沒法待下去,若不是湘茵上學,明楊早就離開上海。她滿目都是瘡痍。明楊講這些話時,湘茵在看《故事會》。“別看她好像是在看書,咱們說話她都在聽。”明楊示意許超然。

許超然不想在明楊家吃飯,“給你做生煎排骨。”她搖搖頭說沒胃口。

回家的路上許超然感覺頭暈,她想可能是吃得太少血糖低的緣故,“回家煮包面吧。”她在小區超市買了五包方便面。

傍晚,佳苑小區一片燈火輝煌。一扇扇格子窗像魔方,里面流瀉出或桔黃或瑩白的亮,或長或短的身影晃動出溫暖。許超然家的窗口,一片漆黑,即使偶爾有燈光,燈光下的人影也是形單影只。她黯然神傷地進了家門,吃包面的想法卻蕩然無存。她沒有開燈,坐在餐桌前盯著方便面發呆。床頭的電話像一只從狗窩里突然跳出來的淘氣小狗,汪地一聲叫起來,叫聲嬌羞。許超然望著電話猶豫是否接聽,她怕宋慧明找她商量采訪的事兒,也怕是明楊問她是否到家的電話。許超然喝了半杯水后才情緒低落地抓起話筒,“你是吳子恒家嗎?我姓王是他哥們,許姐,我認識你。你忘了我還和你一起喝過酒,你這人真不錯,你家還在那兒住嗎……”許超然警惕起來,對方曖昧的口氣令她生厭。“讓吳哥接下電話。”許超然耐心地聽對方說完。她冷冷地說:“他不在家。”對方沒生氣反倒嘻嘻地笑起來,“咋能沒在家我前天還看見他了,我現在就去你家,找他攢換點錢用。”許超然的心突然間像被誰放了一把大火,“你要是他哥們就應該知道他現狀。聽你這么說他應該還有別的家,他沒在我這個家你別到我兒這來,接待你不方便。”電話里的口氣聽上去像喝醉了酒。許超然撂下電話看一眼墻上的電子鐘,剛過九點。許超然打開客廳的燈,兩只蛾子立刻就沖著燈光撲去,“紗窗不嚴實進了這東西。”許超然要找蒼蠅拍打蛾子,她還在想剛才的電話,她悲傷到極點。不知道吳子恒背著她在外面還干了些什么事兒,剛才那人究竟是誰?他真跟吳子恒有經濟往來還是和這起案子有瓜葛的人?不可能是公安局的人,執法人員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許超然心里發慌,她簡單地洗漱后第一次在里面把門反鎖上。許超然蜷縮到床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左邊頭部的神經一跳一跳地剜著疼。許超然欲哭無淚,和吳子恒生活了十幾年,個中的滋味只有內心最清楚。可不管怎么樣,她都是一心一意地在過日子,無論是家里的事兒還是外面的事兒都竭盡所能。現在,吳子恒卻把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在外面覺得有人跟蹤,回到家里冷清得更是讓心里發慌。梭巡四周,仿佛被一千只眼睛盯著,弄得她毛骨悚然。她想逃走,可是跑哪去呢,總不能像吳子恒一樣一走了之吧,只好蜷縮到被窩里。“吳子恒你太不負責任。”許超然沒有眼淚地抽噎起來。天空黝黯得發青,月亮投射下來的光不但格外地清亮還散發出神秘感。許超然看著那輪被百葉窗分割成無數條狀的月亮想,此刻,吳子恒是否也在看月亮?在想家?

突然的敲門聲打斷了許超然的思緒,她坐起來。電話又汪地一聲叫起來。敲門聲、電話聲此起彼伏。許超然想起剛才那個電話。“如果被人殺死在家里都沒人知道。”此刻她既不敢開門也不能接電話。敲門聲持續十幾分鐘,許超然拿出手機想報警,最后還是把電話打到鄰居家。“你別開門了,全是荷槍實彈的警察。”鄰居的話讓許超然倏地蹦下地,“警察怕啥。”許超然走到廚房一手拿把剪子,一手拿著菜刀打開房門,堵在門口要看外面人的證件。“你為啥不開門?”一個高個子警察問。“我害怕,剛才有人打騷擾電話。”看過證件后許超然閃身讓到門旁。“我們可沒打。”另一個警察急忙澄清。“說話要負責任可以去調電話單,電話不是被監控嗎,聽錄音。”警察們不再說話開始在房間里裝模作樣地梭巡。來回走幾圈后又是那個高個警察說:“有人舉報吳子恒最近回家了。”許超然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你找到算。”高個子警察用白眼仁兒翻愣她一眼。“這雙拖鞋誰穿?”高個子警察的話讓許超然更加憤怒,“他跑了,我還不能勾個人穿。”許超然說著話還用腳把陽陽的拖鞋往里推推。

一個矮個子看上去是隊長模樣的人走近許超然說:“對不起。”她直視著他,“對付我一個女人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嗎,把資源放到對付那些殺人、搶劫、放火的犯人身上不好嗎?”矮個子警察愣了一下神兒自我解嘲地說:“你說吳子恒這個人,這么點事兒跑啥?”許超然冷著臉說:“沒干過大事兒,害怕。”

警察走時,許超然看見鄰居們都在走廊里探頭探腦,她咣當地關上防盜門。

許超然自尊心徹底被撕碎,她欲哭無淚地依在床頭上坐一宿。早上穿衣裳,感覺內衣發緊,她用手指按小腿,陷下去的肉半天也沒彈回來,全身浮腫。

外縣的采訪終于成行。

“要說他們愚昧,他們還說是感情;要說他們文明,仨人在一起過得挺樂和。老太太連孩子們的生身父親都說不清楚,一輩子被兩個男人呼來喝去,算什么?都說婦女解放,可是根深蒂固的東西仍然不能被現代文明所瓦解……”宋慧明疲憊地微閉著雙眼靠在椅背上感慨。許超然在思考這篇新聞的切入點,抓住哪個點才能感人才能抓人。盡管許超然心里被搜家被吳子恒的事折磨得如一團亂麻,可她知道正常工作還得干下去,畢竟還要養家糊口。

許超然突然意識到自己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這篇東西得弄個上中下要不就整個通欄大標題,發一整版。你說呢?”宋慧明慵懶地窩在車座上。許超然看她一眼沒說話。“我發現你怎么連笑都不會,到底怎么了?你們家那個小白臉真去培訓了還是有什么事兒?”宋慧明壓低嗓音劈頭蓋臉地問。“別神經了。”許超然近乎哀求。“那行,這個稿子你主筆。”宋慧明又閉上眼睛。許超然的心竄出一蓬蓬蒿草,一會是吳子恒、一會是陽陽、一會吳子恒他們家。走在路上還經常四下撒么怕有人跟蹤,明知道身后走著一個不相干的人,也會被腳步聲驚嚇得回頭回腦地看。進屋也是陽臺廚房衛生間看一圈,她著實被那天的陣勢嚇壞了。“怎么活到這個地步?”許超然無數次在心里拷問。她強迫自己鎮定,她在心里念著阿彌陀佛,她聽人說過念佛號能讓心靜下來。回到辦公室,許超然準備把稿子寫出一個梗概,先搭一個框架明天再斟酌往里填肉,爭取星期四能見報。

下午剛上班,許超然接一個電話,對方報了姓名,是吳子恒要好的哥們。他告訴許超然,上午的生產例會上單位決定不給吳子恒交采暖和物業費。他還說讓許超然盡快想辦法,是找人說情還是把這項費用轉到她單位去。許超然雙手不自覺地發抖,繼而全身又酥酥地發麻,她怕被其他人看見就起身去衛生間。許超然在衛生間的隔斷里蹲下去,她想哭,可是眼睛干澀得像著了火。她蹲著,如果蹲著誰都見不著也不聽人說話她想永遠蹲下去。有人進衛生間,許超然只好站起來假裝沖水,待水聲漸漸小下去她才悻悻地回到辦公室。稿子的思路全沒了。把采暖、物業轉到報社必須得有離婚證,就是不拿離婚證跟領導坦白家里遇到的情況單位也能考慮,能給交。可她不想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的情況,特別是王東鵬。能堅持一年是一年,沒準明年吳子恒就回來,該承擔什么就承擔什么,熬個三五年總會有出頭的日子。如果吳子恒這輩子都不回來?許超然想過這事兒,等陽陽考上大學自己就跟他走,哪的黃土不埋人。這是后話,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許超然知道如果采暖不交,物業會停止供氣。那樣的話,冬天就沒法住。不住也行,可以在陽陽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一來可以照顧陽陽,二來出來進去也不用看大家交頭接耳的議論。可這樣就平添了費用不說,怎么也得倒騰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思前想后,出去租房不是最佳方案,只有找吳子恒單位爭取采暖物業的費用。“天塌了先頂起來。”許超然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她的心仍如一匹受驚的馬噗通噗通地狂跳。她來回地踱步,走了一會兒又強迫自己坐在電腦前開始寫稿子。許超然第一次覺得文字這么枯燥呆板,從前只要一坐到電腦前文字就像一個個小精靈翻著跟頭在她腦海里跳躍,可今天她腦子如一潭死水。終于熬到下班,許超然告訴宋慧明稿子在郵箱里讓她抽時間改改,并說明天上午有事兒晚來會兒。

許超然到吳子恒單位時還沒到上班時間,她只好站在走廊里等。陸續來上班的人看到走廊里站著一張生面孔,都好奇地上下打量她。也有些人認識她,可人家都不自然地咧嘴笑一下馬上像躲麻風病人一樣轉身走掉。許超然想,不認識她的人看到她形容枯槁的樣子以為是上訪的,認識她的人看到她一副骨瘦如柴會在心里竊笑。開始,許超然內心還有些忐忑,覺得自己像被扒光衣裳的乞討者。后來,隨著進來的人越來越多,無論是與許超然熟悉的還是不認識的都變成陌生人。一股豪氣從腳后跟躥到頭頂頂,許超然頓時凜然起來,她在心里冷笑到,“活在世上誰能不遇到難處,又不是犯了殺人放火強奸的罪。”許超然站在經理辦公室門前,走廊那頭就是書記的辦公室。按程序,這種事情應該先跟經理交涉。再說,許超然實在不想見到那個柳書記。經理終于來了,看見辦公室門前站一個女人他面無表情地問:“找哪位?”許超然上前一步,“您是寇經理吧,我是吳子恒的愛人。”寇經理先是驚愕地“哦”了一聲,臉上瞬間就掛了一層霜,正開門的鑰匙也慢下來。隨后像下決心似的又轉動幾下鑰匙,還是打開門。他沒讓許超然進屋,她隨他跟進來。許超然知道此刻他腦子也在飛快地轉動,在想以什么方式以什么樣的口氣跟她對話。許超然沒用請就坐在他對面。“寇經理,今天來找你是我遇到了不能理解不能解決的難題,按說我有困難不應該找你,可這些不是我單位范圍內的事兒。”一口氣說這么長的話許超然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她虛弱地喘起來。“你講。”寇經理拒她千里地瞭一下眼皮。“吳子恒一個月工資沒給我,當月的獎金也扣掉了。他干滿了一個月,工資是他合法所得;小孩的獨生子女費不知為什么也扣了;昨天我又接到物業催繳通知單,說是拖欠了今年的物業和采暖費。”寇經理低頭轉一支黑色的碳素筆,好像這屋子里根本就沒人只有他手里的筆。“我想請寇經理過問一下幫助我解決這些困難,或者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許超然等了半天他也不說話,只好提示般地又補充一句。寇經理終于放下手中的筆,從抽屜里拿出一包中華煙,啪地點上一支叼在嘴里。許超然直視著他,寇經理再次低下頭。辦公室很靜,安靜得能聽到許超然咚咚的心跳聲……

“扣獨生子女費不應該工資也應該給,至于物業費采暖費我們也是按照市局的指示。總之我們也是好心就是想通過各種方法把人逼回來,這樣你們全家不就團圓了。”寇經理還算坦蕩。血一下就涌到腦袋上,許超然像被水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起來,她喘憋得差點把臉磕到桌沿上。一陣狂風暴雨般的咳嗽終于過去,許超然臉紅脖子粗地告誡自己,“挺住,一定堅持住。”她穩穩神后苦笑一下說:“謝謝你們的好心,吳子恒不知道單位為他做的事兒他就是不回來。我現在不敢想團圓只想把孩子帶大把日子過下去。”寇經理掐滅煙頭又轉起手里的碳素筆,許超然真想一巴掌打過去,然后轉身走人不再跟他廢話。可是許超然只能尷尬地坐著,尷尬地等著……“這樣吧,你去找找其他領導特別要找柳書記談談,雖然我是經理,可是我還要顧及到其他,班子成員都同意解決我沒意見。”寇經理終于開金口。許超然站起來說:“那么說寇經理是同意解決啦,打擾了。”寇經理還是頭不抬地把玩著手里的筆,許超然昂然地走出他的辦公室。看她走出來,探頭探腦望風的腦袋像鴕鳥蛋殼里的鳥倏地縮回去。她穿過走廊來到書記辦公室門前,辦公室的門鎖得嚴絲合縫。顯然,他躲開了。許超然并沒有在門前站著等,而是來到其它副總辦公室。副總們開始都搪塞、吱唔,最終還是口徑統一地說:“你再和柳書記談談,我這里沒問題。”許超然看看表已經十一點了,也就是說,自己整整一上午的時間都在陳述,她與最后一個副總告辭說回去了。可她出門并沒有走而是轉身走進衛生間。她在里面故意拖延一會兒,果然柳書記辦公室的門開了。許超然徑直走進去。“哎、哎呀、是你、是小許啊。”柳書記的臉騰地紅了,兩只手不自在地胡亂比畫。許超然說:“柳書記,我找你一上午。”柳書記更加尷尬起來,“什、什么時候來的?”許超然說自己一早就來了,柳書記可能是開會去了,我一直等。“對、我下去調研了。”許超然瞥了一眼柳書記電腦界面上的撲克牌,知道柳書記這一上午都在斗地主。她直截了當地說:“吳子恒的工資、物業、采暖,還有小孩的獨生子女費的事兒,其他領導我都談完了,現在就等柳書記的態度。”這些車轱轆的話說一上午,許超然都絮煩了。“啊,你看吧,我和你嫂子還說去家里看看你和孩子,實在是太忙沒抽出時間。你嫂子最近身體也不好,好像是更年期,整天出汗不說還老心情煩躁。”柳書記并沒順著許超然的話茬說下去。“你來咋不打個電話,陽陽怎么樣?”到底是柳書記,一會就鎮定下來。聽了這些好像很溫暖的話,許超然的心卻一點都沒熱乎,她早就看出這人口是心非。“人吶,只有在艱難的時候才能看清身邊人的嘴臉。”許超然和柳書記家原來是鄰居,走動得也頻繁。三年以前,他挖空心思要蹬上書記這個寶座,今天拿個弘揚精神文明的稿子,找許超然請她幫忙改還要上頭條,明天拿篇論文讓她幫忙找家雜志。因為這事兒許超然沒少給王東鵬陪笑臉。稿子都發了,柳書記把發稿的報紙、雜志夾在煙酒夾在裝錢的信封里,厚著臉皮請領導指教。功夫不負有心人,折騰半年終于如愿以償地坐上書記的寶座。干部大會宣布的當天晚上,他拎著兩瓶酒跑到許超然家,大著舌頭拍吳子恒的肩膀,“從、從今兒起、起,咱、咱倆就是多個腦袋差個姓的哥們了。這次多虧小許幫忙,以后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看哥哥我怎么做……”

“大哥,這回我還真遇到困難了。”許超然把柳書記改成大哥。柳書記的臉上始終微笑著,但是許超然看出來那笑是假的是強裝出出來的。“小許,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理解大哥的難處。就因為他們出這事兒,我們年終兌現都拿不到了。上下老大的意見啦,我這個書記羞愧得整天抬不起頭,沒臉面對職工啊。大家辛辛苦苦干一年,就因為這幾條魚腥了一鍋湯。你說這個吳子恒素質怎么就這么低,見錢眼開,白白受了這么些年教育不說,也白瞎這些年我苦口婆心的教導。”許超然艱難地咽了兩口唾沫。柳書記根本就沒在意她的狀態,瞥一眼門口低聲說:“工資和費用的事兒我還真不知道,但我想就算是這么做也情有可原,協助公安局找人,或者向他們表個態度也是企業理所當然應該做的。我雖然是書記可我不好一個人做主,得顧及班子其他成員。如果我做得過分,他們都知道我和小吳的關系,會認為我和他有瓜葛,弄不好還尋思我從中得到啥好處……”許超然不想再聽下去,她在心里暗暗地嘆氣。“大哥,誰和錢有仇呢。錢,終究是好東西,有錢可以打通官路,比如當個官什么的,就吳子恒那點心思你還不懂?我看你們男人都一樣,虛榮心強就想往上爬,只不過吳子恒沒爬好罷了。我再通情理,我和孩子也得有吃有住有書念。我不讓大哥違背原則來袒護吳子恒,其他領導都同意現在就差你了,要不把他們都叫過來問問。順便,我還可以澄清你和吳子恒關系。總得給我和孩子一條活路,我總不能帶著孩子住到你們家吧……”許超然嘴唇突然火燒火燎地癢起來,她用手指使勁地揉搓一下,嘴角處起了一溜黃亮亮的水泡,嗓子也嘶啞了。柳書記臉色有些難看。“小許,你要挾我嗎?”許超然搖搖頭,“我只是和大哥說實話,也是我這一個多月一直想說的話。都說有困難找朋友,我沒來找你是因為我不想把你和吳子恒多個腦袋差個姓的關系讓別人知道,我更不想你為吳子恒擔什么嫌疑。今天來找大哥是因為這件事兒是你工作范疇內的,也是用為你在會上強烈表態要這么做的。我雖然素質也不高,但不敢要挾柳書記,見到錢也眼開。”

……

許超然十二點才從化工廠走出來。

回到家,許超然虛脫般地躺到床上。她全身無力只想躺著。許超然想,睡吧、睡著了再也不要醒過來。她握住拳頭一下一下地砸在床頭上,沉悶的咣咣聲也砸在她心上。許超然身心疲憊地閉上雙眼,迷迷糊糊剛要睡著,床頭的電話又汪地一聲叫起來。許超然瞄了一眼電話打心眼里不想接,她假寐著。電話持續的叫聲讓她心煩,她翻過身揉著生疼的眼睛,還一把拽下電話線。

天陰沉得像傍晚,屋子里黑黢黢的就適合睡覺。可許超然頭疼欲裂再加上午說話多了嗓子也火燒火燎地疼,嘴唇上的黃皰鼓脹得奇癢難忍。許超然像死人一樣伸直身子躺著。她滿腦子里都是吳子恒和陽陽。陽陽的性格像許超然喜歡靜,小時候,吳子恒經常把他弄得哇哇大叫才罷休。有一次,陽陽說:“媽,明個咱家買間大房子都在自己屋里待著,你做好飯一吹哨我們再從房間里出來。”吳子恒是個話匣子,只要一不小心碰到開關,啪嗒一聲,屋子里的話題就從南到北而且句句都是掐眼皮的話。吳子恒大許超然五歲,可五歲的差距在生活中并沒有體現出來。生陽陽那年吳子恒二十九歲。陽陽小時候三天兩頭感冒,吳子恒他媽找人批了八字,說許超然和陽陽八字不合,犯尅。他媽要把陽陽帶回家養,還讓陽陽管她叫姨或叫嬸。許超然犯倔說什么都不干,她摟緊陽陽要吳子恒說一句公平話。吳子恒卻一句話都不說,一副與己無關的神態,最后是她堅持才把陽陽留在身邊。她對這件事始終都耿耿于懷。“你睡不著覺的時候把一些事理前后捋捋,人不能重復地犯同一個錯誤。”吳子恒對她的話就像耳邊風。

一次吳子恒在酒桌上和人發生口角,抱著一兜桔子回家。正在和面的許超然問:“你衣裳怎么壞了?”吳子恒指著她所問非所答,“你也就跟我吧,要是跟別人連飯都吃不上。”許超然不想聲張,樓上樓下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她繼續揉面,吳子恒氣哼哼地滿地轉悠找茬。五歲的陽陽抱住她腿說:“給爸爸吃安眠藥讓他睡覺吧。”許超然撫摸著兒子的頭說:“沒事兒,你去玩汽車。”許超然叮囑自己不管吳子恒說什么都不能發火,為了陽陽。吳子恒呼呼地喘著粗氣走到她面前,指著陽臺上一麻袋大米說:“你太像你媽是一個不會過日子的女人,大米都不放到冷倉里等著生蟲子吧。”后一句吳子恒簡直就是在咆哮。許超然低頭削土豆皮,她不能搭茬兒,只要說一句話吳子恒就能借題發揮。吳子恒從陽臺轉到廚房又走進臥室,突然又沖回廚房,他指著許超然說:“我兜里的東西咋沒了,是不你拿啦?”許超然愣怔地盯了吳子恒一會兒,搖搖頭。“你沒拿就怪事兒了,咋能丟?”許超然只好問:“丟什么了?”吳子恒憤怒地瞪她一眼轉身沖出家門。那天,下著黏糊糊的小雨,許超然站在陽臺上看著里倒歪斜的吳子恒死的心都有,可她不能無視他冒雨出走。許超然盡量放緩口氣對陽陽說:“你自己吃餅卷土豆絲,媽媽去付大爺家問問你爸怎么回事兒。”陽陽懂事兒地點點頭。

“這個子恒喝兩口酒把老黎給打了,你說那酒喝人肚子還是喝狗肚子了,人家50多歲啦。”許超然弄明白吳子恒在單位發生了什么事兒,她想,得先去老黎家看看,別說怨誰就沖人家那歲數也得給人賠禮道歉。再說,吳子恒的駕照和去學習的介紹信是不是在倆人撕扯時被他拿走了。許超然冒雨來到老黎家,她進屋就給老黎道歉,可老黎仍然不消氣并聲稱已經把吳子恒的行為匯報給了廠里。他抖落著自己銀灰色的夾克服讓許超然看,“你看他把我打的,廠子要是不開除他我就往公司告。”許超然軟聲安慰老黎,不但聲稱要陪衣裳還一再替吳子恒說好話。可老黎一直黑著臉不松口。倒是老黎的妻子為許超然解圍。“差不多就行了,倆人打架別盡說一個人的錯,人家孩子來你還沒完了。”老黎立刻像漏氣的車胎,癟在那里一句話都不說。最后老黎拿出吳子恒的東西,“給你。打我時掉出來的,我要是不揀起來早丟了。”許超然千恩萬謝。走出門她才想起吳子恒還沒回家,許超然又冒雨來到化工廠。她全身精濕地站在門衛,“吳子恒在值班室睡覺呢。”門衛的經警告訴她。許超然又像一只落湯雞回到家里,陽陽驚恐地望著她。“沒事兒,你爸在單位值班。”脫鞋時,許超然才發現,兩只腳竟然穿一只自己的高跟靴子,穿一只吳子恒的平底大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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