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馬一直跑著,直到出城沒一個男人攔下來。
男人把昏迷的紫蘿從高頭大馬上抱下來。小心翼翼地把紫蘿和孩子放到地上。他熟練地從隨身帶的盒子里掏出細刀和藥膏。他拿著火折,小心翼翼地給紫蘿處理箭傷。
這一下子直接給紫蘿疼醒。她有氣無力地推著眼前這個男人。給男人推了好一個踉蹌,東西都拿不穩。隨之而來的是傷口進一步的撕扯,讓她疼的直咬牙。
“你干什么?”男人撿起剛剛不小心掉地上的火折。
“你干什么?你到底是誰?”紫蘿問。
“羅勛。張倫的師弟。”男人沒好氣地說。
紫蘿還是一臉警惕:“那你為什么在這里?”
羅勛舉著細刀和火折看著她說:“師父想著師兄孩子今天足月讓我來拜問一下。自從上次師兄下山當太醫以后,很少有來往了。師父他老人家想張倫這個王八蛋了。”
他略帶尷尬得說:“本來是想走后門寒暄兩句就走的。但是來晚了,正門后門都水泄不通,只能在外面等著。后來睡著了就沒進去。”
紫蘿顯然不相信一個人能在街上直接睡著,而且自己明明騎馬走的。
“那你怎么解釋,你明明在城里,那人怎么能追的上馬的?”
“你家馬高頭腿長,長期圈養馬圈里。出門也就走兩步,這么一急跑跑就容易喘不上氣。”羅勛眺了一眼趴在地上軟塌塌的馬,說:“估計得竄稀不止,離炸肺也不遠了。”
紫蘿沉默了,傷口上的疼的已經夠讓她神志不清了。她咬了咬牙,死馬當活馬醫唄。選擇相信眼前這個人。
男人也不啰嗦,熟練地處理著箭傷,讓紫蘿自己拿著火折照亮。
他撒了一點麻藥后,先是把箭桿截斷,隨后檢查箭頭是否破裂。拿紗布敷好藥纏上,敷好藥后就收工。
在此期間羅勛問紫蘿以后的路該怎么辦,要逃到哪里?
紫蘿沉默得看著熟睡的嬰兒拿不準注意,只是堅定得說:“太太把我當親閨女,我也應該把少爺當親弟弟養。”
羅勛想了想,說:“師父說過,他青州有一點點田產,勉強夠過日子。山上不能有女子,所以不能帶你回去。我寫信給師父,讓他把田契借你也好。”
“你為什么要幫我?”紫蘿不解問道。
“張倫以前是一個很好的人。”羅勛陷入沉思,他繼續說:“他以前滿腔熱忱,勵志要把醫術練到最高,救百姓于水火。他真的是會把小事都做好,也會熱心幫忙的人。”
紫蘿第一次聽說老爺以前的故事,問:“后來呢?”
“后來聽說陛下要招天下醫師編篡醫學大典《百草》,他毅然決然要退出師門,他說:’天下百姓疾苦。若成此書,世間疾病人人可自醫!’然后就直接下山了。”
羅勛一臉惋惜的神情,他說:“年輕時,一腔熱血,一心為民。但是偏偏做了太醫。身居高位就變了,徹徹底底得變了。他不再是那個一心為民的張倫,而是一個滿腦子想著怎么巴結皇上,怎么貪款的狗太醫。”
他悲痛地說:“他就活該被處死。”
紫羅不想接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懷里的嬰兒。
羅勛嘆了一口氣,問紫蘿說:“走不走?”
“去哪?”
“青州。”
“我拒絕不了吧?”
“看來是這樣的。”
“走吧,好好活下去。”
————
天牢。
白蒲用手絹捂著鼻子跟侍衛走進去。
天牢里的慘叫和惡臭讓她煩躁。他皺著眉毛盯著眼前這個被折磨了半死的人問:“張倫,你有沒有想過,但凡你沒有玩忽職守。又或者沒有貪那么多銀兩,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滿身血跡和污垢的,勉強能認出來是人形的張倫有氣無力地開口:“陛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整個大景,別說污腐都成一股子風氣。哪怕是通敵叛國的也不在少數。”
他抬頭看著白蒲:“陛下,他們都貪,我能不貪嗎?或者說,我有資格決定嗎?”
白蒲眉頭更緊,恨不得扇死他。
“什么狗屁歪理?”
“陛下,是我沒經得住誘惑,也害怕他們擠兌。但是更是景朝法條沒有更嚴厲的處罰啊,陛下。”
白蒲一臉不理解的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很不理解他到底是瘋了還是怎么。不求情反而要加重刑罰。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白蒲不解地問道。
“陛下勵精圖治,可是蛀蟲不滅。終究會把國庫掏空,更何況無論是主和派還是主站派都有通敵叛國之人。”
白蒲玩味地看著他,說:“你想要什么?”
張倫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大喊:“望陛下整頓吏治,從我開始徹查貪官。此外……”
“此外?”
“此外,臣會獻上一部分通敵叛國之人的名單,陛下慢慢查處。只是懇求放了張某的妻兒。”張倫跪俯在地上顫抖。
白蒲起身,對著張倫說:“你張府滿門被屠。連同賓客,府內無一人生還。”
張倫聽到這個噩耗,不悲反笑。他企圖掙扎起身,奈何身上傷口撕裂作痛。只能趴在地上死死抓住欄桿,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白蒲無力地說道:“陛下,陛下真是愛說笑。臣知道錯了,別拿這些事來逗弄臣……”
張倫看著白蒲陰沉的臉上漸漸沒了底氣。仿佛一切都從他心臟里剝離開來,瞬間掏空了他的整個胸腔。他不顧一切爬起來,再次撲在欄桿上欄桿上哭泣顫抖,歇斯底里地大喊:“陛下!不可能!陛下不是要以德治國嗎?陛下不可能這么做的!不可能!”
“你先緩緩。”
張倫頓時間如同喪家之犬被戳斷脊梁骨一樣,一邊大口喘著粗氣,一邊啜泣。胸口仿佛被大山呀死一樣,喘不上氣。
張倫捋續胸口,捋續了很久,氣息久久不能平復。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突然就蒼老起來。他低沉地說:“陛下,臣有罪在先,認罪當然是要認罪的。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犧牲臣一家換一次徹底的清洗吧。只是臣有一事,陛下必須答應。”
“說吧。”
“望陛下信守承諾,以仁德治國……”張倫言語愈發哽咽。
“朕自然是答應你的。人是金吾衛自作主張殺的,不是朕的命令。而且……”白蒲無所謂地看著他。“而且朕可以告訴你一件秘密。”
“什么?”
“你兒子…叫什么來著,張廷文是吧,和你家丫鬟紫蘿都活著。跑了。”
“當真?”張倫已經死寂的眼眶微微泛起光亮。
“朕這么多年,何時撒過謊?”
“那他倆……”
“跑了,看方向好像是要去華北一帶。誒,張倫你說,朕到底應不應該派兵追呢?”
“陛下,陛下。還是算了吧陛下。”
“哦~行,朕也不是說話不算話的人。你給朕名單,朕就答應你。”
“臣現在就寫!現在就寫!”張倫從侍衛手里接過紙筆,顧不上身上傷口的痛楚,工工整整地寫著自己知道的人名。
“陛下,臣還有一個心愿。”
“說。”
“他倆……怎么樣了。”張倫把寫完的名單遞給侍衛。
“怎么樣?那個紫蘿中了一箭,不過應該沒問題吧。”
“嗯?為什么這么說。”
“好像你師弟,那個叫……羅勛的找到他倆了。所以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師……師弟……”張倫嘴里嘟嘟囔囔念著。白蒲也不多停留轉身直接走了。
突然,張倫號啕大哭起來。那個老不死的老師還記得他。那個不成器的師弟也到了可以出山的地步了。或許……或許張倫他自己就不該下山。
一切都晚了不是嗎?一切都晚了。月光怎么也那么刺眼?刺的他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