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蒲坐在養心殿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得翻閱奏折殿內煙霧繚繞,嘩啦啦的翻紙聲混雜著誦經聲和木魚聲,反而讓人心神不寧。
他時不時抬頭看看邊上正在念經的老和尚。
老和尚一身素衣,面容憨厚老實,瘦削的身形躲在肥大的僧袍里。手持木錘輕輕敲著木魚,嘴里輕頌泛泛梵音。袈裟很破很破,但是很認真的補上的,看到出來很是愛惜的。
“咱說……”白蒲先忍不住開口:“禿驢,你能不能別念了。快來幫朕看看,朕有心神不寧。”
“陛下,貧僧好歹是個太傅。多少尊重貧僧點吧。”和尚笑著回答道。
“洪延德,你這老東西就別越老越要擺譜了。”白蒲笑罵道:“這里就咱倆,叫你兩聲禿驢怎么了。”
“陛下,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和尚苦笑一下,便走上前去。“陛下要我看什么?”
“幫朕看看這些奏折吧。”
白蒲皺著眉,手扶額頭,閉目養神。殿堂里煙霧繚繞。焚香如云,四散梁間。殿上四條金龍盤繞向龍椅,儼然一幅龍騰云間、四龍來朝之景。
“陛下,這奏折都是喜事。安江路災民被妥善處置,密探也可以證明。此次水災要是繼續這樣治理下去,倒是可以就此結束。民心也不會散。”他說:“這有什么可憂心的?如果不放心的話,我親自去看看便是。”
白蒲把自己縮在龍椅里,說:“朕憂心的不是這事,總感覺今天得發生點什么。昨天夢到雷雨交加,一條五爪龍就朝著我撲來,那叫一個兇啊!”
他砸了一下舌,繼續說:“嘖,然后,又鉆出來一條小龍自稱是朕兒子,他來幫朕。唔……朕是感覺莫名心安的。但是不過已經晚了。早讓那條大龍把朕活活咬死了。”
他撇了一眼老和尚,繼續說“我就擔心哪里再鬧什么災。”
老和尚哈哈一笑,說:“這算什么事啊,因為這個就心慌?”
“朕登基以來二十載了,唯一擔心的就是民生。先帝是朕堂哥,他不知民間疾苦,可是朕知道。這幾年在主戰派和主和派之間斡旋可是讓朕操碎了心了。”
老和尚剛要開口,就被一個慌慌張張的宮女打斷。
白蒲皺著眉頭問:“不是吩咐過嗎?養心殿附近不是特別允許禁止跑動。”
白蒲把宮女嚇的魂不守舍。她上氣不接下氣,搖著腦袋說不出話來。
老和尚制止了白蒲,溫柔地問道:“究竟什么事,慢慢說。”
“林貴妃要生了。”
白蒲看了一眼老和尚,說:“來了來了,朕就說怎么不對勁呢。”
隨后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向貴妃宮走去。
“對了,太傅。”白蒲在門口突然停下。“那堆奏折,朕就批了一本。剩下的你幫朕批完吧。”
老和尚苦笑,這個皇上又是這樣。那堆奏折批完之后,不知道自己老腰能不能受得了。
“還有你。”白蒲對著宮女說:“你跟過來。”
宮女趕忙跟了過去。
“去找黃鯨,讓他派人帶你去領賞。順便叫他過來。”
“掌……掌印大人?”
“對就是他,讓他跑快點。就說說圣上口諭。”
“來人!備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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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張倫家也有喜事。今天是小公子張庭文的滿月酒。
家里張燈結彩的,好是熱鬧。賓客如云,絡繹不絕。好懸沒把門檻踩壞。其中,自然是有不少送禮巴結的。
“張太醫,恭喜恭喜啊。”一個滿身橫肉、衣著華麗的富商帶著禮品滿臉堆笑地迎過來。
“同喜同喜!”一個精瘦的男人拱手笑迎,臉上笑的無比燦爛。
富商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心想:他就是是太醫院提點張倫?今天是他小兒子的生日。這是他最喜歡的兒子,可以說只要這場滿月酒巴結到了,以后再求張太醫辦事就好辦多了。
張倫看著富商送的禮品,不由自主的贊嘆道:“這字好啊!我到現在也是頭一次見這么好的字。大學士們也罕有能寫出這么一筆好字的!”
富商見他愛不釋手暗自竊喜,趕忙笑著說:“這是景洪大師的真跡,求他寫的千字文給令郎啟蒙用的。”
“這么金貴,不容易拿到的吧。”張倫瞇著眼看著他。
“您看您,說笑了。我是千金求來了的。但送您,千金不值。”富商趕忙賠笑。
“千金不值?是還是千金不止?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上。”張倫盯著眼前的富商打量。
“唉。”富商嘆氣,說:“本來令郎滿月,大喜的事情,不該說的。家妻病重,想讓太醫出手,畢竟太醫的醫術高明,自然是婦孺皆知。”
張倫立馬喜笑顏開,說:“這事啊,這事好說。后日去幫您看看就好。哎呀,這幾日找想兜圈子,繞道兒的人太多了。多煩心啊,是不是?”
“是是是,那既然如此,那我便恭候太醫光臨了!”富商心中踏實,連忙拱手道謝。
“一定一定。”張倫笑著拱手回禮,吩咐手下把富商的名字著重記下。隨后繼續招攬其他賓客。
不久,一個公公過來,說:“太醫院提點張倫來領旨。”
張倫連連忙跪下,聽著太監一字一字的念著,再看著妻子幽怨的眼神……
這個滿月酒算是不安寧了。
打發走了太監,張倫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妻子趕忙過來攙扶,埋怨到:“又要去?今天日子這么重要……”
“噓!你不要命了?天子腳下,豈敢不尊?”
妻子嘆了一口氣,說:“盡量早點回來吧。”
“夫人的命令那是自然!我走了。”張倫火急火燎的喝下一口酒就急忙趕去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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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鯨?黃鯨呢?黃鯨到底來沒來!”白蒲在貴妃門外焦急的踱步。
黃鯨剛給張倫傳完御旨,急忙趕會宮中。聽到皇帝這么叫他,心都要嚇的涼透了。
“陛下,陛下!奴才來了”黃鯨也不管形象不形象了,連滾帶爬地趕過去跪好。
“你怎么才來?張倫呢,朕讓你叫的張倫呢?張倫沒來其他太醫又再哪里?”
周圍宮女焦急得進進出出,籠罩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回陛下,奴才去太醫院看了,太醫院只有幾個新來的太醫。奴才又急急忙忙打聽了一圈。張倫是在家中辦孩子的滿月酒。奴才通知完就催過了,怕皇上著急就先回來了。”
白蒲陰沉著臉點點頭,看著身邊的宮女焦躁的樣子,心中的不安不斷加劇。
“陛下。”老和尚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
“你怎么來了,朕不是讓你幫忙批奏折嗎?”
“別提了,全是客套話。還有兩本寫的是問陛下吃了沒。”
白蒲嘆氣,煩心事就跟雨點一樣。要么不下雨,要么下雨了就不停下,一陣接著一陣。煩死了。
“行吧,回頭朕罵罵他們。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明天一早就回寺里去了。”
“你別走了,留下陪朕多說說話不行嗎?”
老和尚笑著作揖,只是不說話。
白蒲白他一眼,嘆了口氣,轉過去看著門口。看到穩婆急急忙忙從眾多宮女里擠出來,手上的血沒洗干凈。
“陛下,貴妃的狀況不樂觀啊。”
“保大。”白蒲咬著牙說。
“可是……”
“保大。”白蒲盡最大很壓著火氣。
穩婆著急地說:“老奴說的不是這個。老奴的意思是孩子有點胖,這樣生下來會大出血的。”
“你盡管接生就行了,已經叫人去叫太醫了。”
穩婆急忙轉身回屋。
太陽毒辣辣的曬在眾人身上,汗水沁透了眾人的官服。叫苦不迭,但不敢發聲。
穩婆出來說著情況。滿心歡喜地說,孩子終于生出來了,是皇子。
本來令人高興的事。可是隨著宮女驚呼,貴妃大出血后,一切就全亂了。眾宮女忙里忙外地端著水。不少太監直接去請別的太醫。黃鯨和白蒲兩人著急的等著。
緊接著張倫趕了進來。一進宮就看著被白蒲死死盯著,不由渾身冷汗。
白蒲并不想理他,他只是焦急地讓他趕緊進去幫忙。張倫急忙沖了進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先止血。可不知怎么的,就是止不住。雖然最后止住血了,但是貴妃還是失血過多。
白蒲握著貴妃的手。血染紅了被單。貴妃臉上仿佛外面的漢白玉。往常的美麗仍在,可是嚇人的可怕,仿佛黑白無常已經坐在了枕邊。
白蒲氣急想要把過錯怪在孩子身上。貴妃無力地制止。她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只憋了句對孩子好點。
白蒲死死握著她的手,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陰沉地盯著地板。
“朕答應你。”
送走貴妃后,白蒲從屋子里出去。
他死死盯著張倫,咬牙切齒地說:“張倫啊張倫……”
“陛下!陛下!”張倫嚇的腿都在打哆嗦。“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朕看誅你九族亦不足惜。就按你通敵叛國治罪可好?”白蒲低聲說道。
“陛下!請陛下三思。”老和尚急忙趕了過來。跪下求情:“無論如何不能亂定罪啊。”
“洪誠!你說!你來告訴朕,朕該如何處置?”白蒲有點歇斯底里。
洪誠心里暗叫不妙。陛下最多只叫自己的字,但這次叫的是已經遺忘好久的名。他已經不是一般的生氣了。
洪誠思考片刻后,說:“張倫帶著全太醫院玩忽職守已經是死罪了,可是扣上通敵叛國的帽子是萬不可的。臣建議查查有沒有貪污受賄。”
“好主意。就這么辦!如果有,就查抄家產。按律法以罪臣處置!”白蒲咬牙切齒得狠狠瞪著張倫。
張倫已經癱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了。
張家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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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府,人們都在為小公子滿月而高興。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喜氣洋洋的、熱熱鬧鬧的。祝福聲、觥籌聲、嬉笑聲交織在一起,仿佛編織成了一張歡快的網。
“夫人,老爺還沒回來嗎。”女傭擔心的問:“那這抓周怎么辦。”
夫人嘆了口氣,說:“你們想問怎么辦,我還想問怎么辦呢。那個老東西錯過了兒子的抓周,我們自己給阿文抓周。”
阿文是張庭文的乳名。張倫常常說,做太醫憋屈。哪怕官階比別人大,別人依舊看不起你。所以希望孩子能當個文臣。
“紫蘿人呢?”
“誒,夫人。我在這呢。”
“那就好,你照顧好阿文。我帶著老大老二去前面敬酒。等回來就都擺上,看看我兒能抓到什么。”
紫蘿笑盈盈地說:“夫人放心,我最喜歡小公子了,肯定能照顧好他的!”
“你呀。”夫人捏了捏紫羅的小臉蛋,說:“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能是我女兒。”
紫羅嘿嘿一笑,就帶著張庭文去了后院。
夫人帶著大公子二公子往前院走去。
與此同時,張府外面。
幾個衣著華美的的金吾衛士兵悄然集結好。每個人都身著帶著一口鋒利的佩刀和反曲短弓。身著精致的甲胄。
為首的外穿著一套武袖袍子。他的弓略長一些,箭也略多。
“聽我說,命令很明確了。就是在黃鯨公公來之前盡可能的殺人。”
“伍長……可是陛下不是這個意思……陛下只是讓我們控制住他……”
為首的人,瞪了他一眼。說:“陛下當然沒這個意思。可是你忘了上次張倫不給咱統領臉色的時候了?現在給統領報仇,皇上不會怪罪的。”
“可是……”
“好了!沒有可是!聽命就是了。就說他們反抗,藐視皇權。”
“好吧。”
為首的人醞釀了一下,大喊:“奉旨擒賊!”隨后帶人直接殺了門僮,徑直闖進去。
“你…!”一個人剛站起來想要指責,立刻就被射殺。周圍人反應過來后,伍長已經搭弓瞄好下一個目標。
一箭、兩箭、三箭……伍長靜默默數著箭數,每一箭下就是一個亡魂。
頓時間,哭聲、罵聲、叫喊聲驟然響起,驚恐寫在每個人臉上。人門不顧一切的跑著。推搡的、踩踏的、為了奪門而出而拽著同伴的,比比皆是。
都以為如果能出門就安全了。實際上哪怕出了門,也被早就圍在門外的金吾衛給殺掉。
不知道誰打翻了燭臺。火光蔓延開來,沿著酒水直接燒了起來。大火席卷了整個張府前院。
夫人想急忙帶著孩子往里屋趕,卻被直接射殺。
整個張家白骨累累。
紫蘿聽到前面的喊聲不對勁。打開窗戶,沖天的火光映入眼簾。她急忙帶著阿文從后門騎馬而出。
紫蘿把張廷文綁緊在懷里,低聲說:“不怕不怕,有我保護你呢。”強忍著恐懼就抱著孩子往城外趕去。
正巧碰到來駐防的士兵。
紫蘿因為不會騎馬差點士兵跑步追上。其中一個士兵搭弓拉箭,直直就是一發。正好命中紫蘿的背。疼的紫蘿當場暈了過去。
好巧不巧,馬卻跑的更快、更穩了。它帶著鞍上的二人健步向城外跑去。
那個士兵剛想追,就被同伴壓下來了。
“算了吧,新來的,沒必要那么拼命。短時間內,人是跑不過馬的。就那么幾兩銀子,咱倆都不說上面不知道的。應付應付就算逑了。”
那個士兵訕笑著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