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秦煦剛翻身欲睡，便聽到一陣急切的叩門聲。

秦煦腦袋昏昏的，正琢磨著是誰大中午跑過來，門外又傳來頗為洪亮的中年女聲：“有人嗎？”“有人在家嗎？”且越喊聲越大。顧不得細想，秦煦忙忙奔去開門。

打開門，見是位身材臃腫的大娘，斜戴一頂大草帽，披著破舊的迷彩服，腳上的老式軍鞋沾滿了土。像是剛干完了活，從地里回來。那大娘滿頭是汗，一見秦煦開了門，便滿臉堆下笑來，很熱絡(luò)地問：“我的乖乖，你家大人呢？”

“我媽在樓上呢，我去叫她。大娘，您先進來坐著吧。”秦煦并不認得她，但想著也許是自家的遠房親戚，便很客氣地請她進來。

“哎呦！不了，不了。你看看我這鞋”，說著，大娘抬抬滿是泥的腳向秦煦示意，“再把你家的地給踩臟了。”

“沒事的，大娘。我家也不干凈，沒那么多講究。這大熱天的，您快進來吧。”見大娘還不好意思，秦煦便拽拽大娘的袖子，將她往里讓。臨進門，大娘又在地上使勁蹋了幾下，好讓鞋子干凈一點。秦煦推大娘坐下，又邊往樓上跑邊喊：“媽，家來人了，你快下來?！?

這一喊，也將秦媽媽從午睡中驚醒。見兒子跑到面前，秦媽媽半睜著眼問：“是誰來了？”

秦煦壓低了點聲音道：“我不認得，應(yīng)該是咱們家親戚吧。你快去看看。”

剛一下樓，那大娘便笑嘻嘻地迎上來：“你是秦煦他媽吧?！?

秦媽媽也帶笑客套：“是的，是的。你有什么事嗎？”

“那個，不是聽說秦煦放假回來了嘛，我想請他給我大孫子補補課。我孫子剛上高一，在縣中念，成績還不孬呢，回回考試，都排在班里前十這樣。你家兒子還有時間?。啃量嘈量嗨！?

“這個我們也作不了主唉，你問問他自己可愿意。”說著，秦媽媽一指身旁的秦煦。

“這個小娃娃就是秦煦??？！”那大娘滿臉詫異，忍不住來回打量他，“這么高一點點，看著多小哦，感覺還沒我孫子大呢，我還以為是他弟弟呢！”

“是、是我長得不高，所以顯小?！鼻仂懵杂X尷尬，但還是笑著附和。

秦煦是這十里八村少有的一本學(xué)生。雖然上的不是名牌大學(xué)，但在當?shù)厝搜壑?，誰要是一本，那必定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孩子。秦煦面容清秀，生就一張娃娃臉，雖然已經(jīng)大二了，可前些天在外逛公園竟還被老大爺誤認為是逃課的初中生。架著副黑框眼鏡，更顯得一派斯文。他性格和軟，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生怕冒犯了別人。平時在家，要么悶頭看書，要么唱歌自娛，很少和鄰居們談笑。以至于秦煦偶然出去倒個垃圾，買瓶醬油，都要被街坊笑侃：“呦，大姑娘露頭了嘛！”每每遇到這些玩笑，秦煦也總是微紅著臉，略笑笑，就匆匆回去了。

“那大學(xué)生，你看補課這事可管?。课壹易≡谀沁吔稚?，離你家還不近呢。想找人補課，一問起來，都講你好。長得也漂亮，學(xué)習(xí)還好，性格也穩(wěn)重。所以我才大老遠跑過來。你就受受累，補一個月，可行？那錢啥的，你盡管提，都依你的?！蹦谴竽镄种欤劾锓懦鰺o比期待的光芒。

秦煦想著，自己學(xué)的是師范專業(yè)，將來要是真當老師，總是免不了和人交流的，也不能老是怕和別人講話。因而，他想借此機會鍛煉下自己。更何況還能賺點零花錢。那何樂而不為呢？

“那行吧，大娘?！鼻仂愫?yīng)下。

“真的？哎呦，那太好了，那我明天就帶他過來。高一下學(xué)期的課本，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教他了?！贝竽餄M臉興奮。

“那上午八點開始，十一點結(jié)束。下午兩點開始，五點結(jié)束。然后上六天歇一天，管不管？”

“行唉，都聽你安排。你讓怎么來就怎么來?！?

從此，秦煦即將開始同一個高一男孩為期一個月的補習(xí)時光。

當夜，秦煦輾轉(zhuǎn)難眠。一方面，是為即將“登臺為師”感到無比興奮。而另一方面，又不知那孩子性格如何，若桀驁難訓(xùn)，與己爭吵，乃至動起手來，可又怎么辦。總之，秦煦胡思亂想了大半夜，才朦朧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還不到六點，秦煦便忙忙起來打理自己。匆匆吃完了飯，便坐到桌前翻看準備的筆記，候著有生以來第一位“學(xué)生”的出現(xiàn)。秦煦的心跳得飛快，像是要把胸膛撞破。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覺得能勉強壓住緊張的情緒。

“秦老師！”隨著門外一聲高喊，秦煦趕忙答應(yīng)著跑去開門，險些被桌腿絆了一跌。

“秦老師，我們來了”，大娘依舊滿面笑容，邊說邊遞給秦煦一個袋子，“這是我給你帶兩罐蜂蜜。他爸媽就是養(yǎng)蜂的，你快拿著。早晚沖沖水喝，可好了?！?

秦煦剛準備推辭，便見大娘轉(zhuǎn)臉向后招呼：“若宇啊，快來，快來見見你秦老師?！?

聽到喊聲，杜若宇才拿起書包，從不遠處的電瓶車上下來，慢慢向秦煦這邊走。他身材高挑，秦煦估摸著，起碼有一米八以上。一件白T，一條黑褲，更襯出少年人特有的干凈清爽。到了秦煦面前，杜若宇一言不發(fā)，就那么定定地站著。偶爾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瞥幾眼秦煦，又匆匆收回目光。

壞了，自己本就不善言辭，看這孩子的表現(xiàn)，只怕又是個悶葫蘆。本以為對方會熱情地喚他幾聲“老師”聽聽的，現(xiàn)在看來，也許正常溝通都成問題。想到這，秦煦真是有些后悔答應(yīng)補課了。但人已經(jīng)來了，自己比人家大好幾歲，又算是他的老師，總還是應(yīng)該主動點吧。

“那快進來吧，馬上我們上課了。”秦煦盡量表現(xiàn)得親切、溫和。

“我就不進去了。若宇啊，你好好跟秦老師學(xué)。要不好意思叫老師，喊哥哥也行啊。去吧，快去”，大娘說著，將杜若宇往屋里推，“放學(xué)回家，路上騎車慢點個，我回去了噢?！?

杜若宇點點頭，依舊沒什么表情。

臨走前，大娘還不忘叮囑秦煦：“秦老師啊，你多費心。他要是犯錯誤了，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沒有事的?！?

“好好好，您慢點走?！?

送走了大娘，秦煦剛轉(zhuǎn)臉，恰好對上杜若宇瞥來的目光。秦煦微不可察覺地紅了雙頰，杜若宇則又緩緩低下頭看地。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秦煦故作費力地清了清嗓子，才道：“來吧，我們到桌子那坐吧?！?

秦煦先走進自己房間，搬開凳子，示意杜若宇坐那。又回身把門帶上，到他旁邊坐下，柔聲開口：“你是叫若宇嗎？我聽你奶這么喊你的?！?

“嗯”，他輕輕應(yīng)了一聲。并拿出筆，在本子上認真寫了“杜若宇”三個字，遞給秦煦。

杜若宇，杜若宇，秦煦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不知怎么，腦子里就跑出來一句“一聲杜宇春歸盡”。倒還挺有詩意的。

“那你放學(xué)就自己騎車回去嗎？”

“嗯”，杜若宇依舊微微低著頭。這會兒，秦煦倒是有機會好好端詳一下他了。杜若宇面容俊朗，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再襯上額前幾縷隨意分斜的碎發(fā)，自是帥氣十足。而觀其身量，又覺太過清瘦，甚至瘦得叫人有些心疼。

“那杜若宇，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要上一個月的課了。上午我們先講語文和英語，剩點時間再給你背背學(xué)的內(nèi)容。然后下午講數(shù)學(xué)，再練練題目。行嗎？”秦煦試探著問。

“嗯”，杜若宇點點頭，慢慢抬眼。而秦煦正用滿臉微笑迎接他的目光?；蛟S，是秦煦的笑容太過真摯，這一次，杜若宇沒有躲閃，反而有些愣愣地注視著他。

杜若宇的眼睛很干凈，很透亮，深藏著少年的天真與純粹。在后來的日子里，秦煦曾多少次回想起這目光，而每一憶及，依舊令他心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