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
不知何時,身上的疼痛已經(jīng)消失了。
仿佛是被世界上最柔軟的被子包裹著,顧單感覺自己的精神已經(jīng)沉入了不見光明的最深處。除去黑暗和他以外,這里什么都沒有。
自己是已經(jīng)死了嗎?
隨便吧,回顧著自己離奇遭遇的顧單想著。就這樣被那個疑似惡魔的美麗少女吸干,或許也能算是他平淡無奇的人生所能得到的最特別的收尾了。
現(xiàn)在他唯獨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學院里沒有認真聽過幾節(jié)課,導致到最后自己都沒有在這個所謂的魔法世界里使用過一次那種超自然的力量。
不管怎么樣,自己都應該往生了……
“……你還要睡到什么時候。該醒了。”
冥冥之中,一道令他印象深刻的聲音響起。
……
于是顧單的五感開始回歸。
自己還活著。
有點熟悉的霉味、灰塵味和泡面味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讓顧單不用睜開雙眼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出租屋。
難道說,自己剛才所經(jīng)歷的都只是一場有些離奇的春夢?是“魔癮綜合癥”發(fā)作,把他燒糊涂了?
還沒來得及保留自己的一點點僥幸心理,一只冰涼卻柔軟的腳就踩在了他的臉上。
“喂,別裝死了。我知道你醒著。”那聲音的主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內(nèi)心,“……就算你在心里面再怎么希望這是一場夢,我也不會消失的。”
“……”
于是顧單一睜眼,就看到了那溫潤潔白如同軟玉的修長赤腳。
“多謝款待——咕噗!你作什么……”
自暴自棄的感想才發(fā)表到一半,那只腳就已經(jīng)從他的眼前消失,然后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腰間,讓他的身體在床上滾了一圈半,然后鼻尖和墻壁來了個親密接觸。
他捂著鼻子靠墻坐起,反應遲緩的大腦現(xiàn)在才回憶起來對方也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揉了揉眼睛,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果然是那位讓他死去活來的少女。
她褪去了那對充滿邪惡意味的犄角,腰間的翅膀亦消失不見。那身看上去就很不正經(jīng)的輕紗和貼身衣物,也換成了大概是從他的衣柜里翻出來的襯衫。
“接受現(xiàn)實了就好好聽著我講話。還是說,你還想要我?guī)湍阕兏逍腰c?”
收回踢出的腳,她抱著膝蓋坐在顧單出租屋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用顧單的法袍把自己裹住。
沒有了惡魔般的裝束帶來的神秘感,包裹在不合身的寬大法袍和襯衫下的嬌嫩肌膚反而更加引人遐思了。更何況她現(xiàn)在似乎下面什么也沒穿……
“啊,呃。你說吧。”
雖然不知道這個看上去就具有很危險的力量的惡魔少女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但讀到那對紫水晶般的眸子里開始積累的不耐的顧單還是吞了口口水,將自己心中浮動的念頭收回,然后乖乖點頭。
“首先,你得叫我主人……你要先明確一下我們各自的立場問題。”少女把雪白的雙腿從椅子上放下,然后交疊在一起,“雖然很遺憾,但現(xiàn)在你是我個人的所有物了。”
“哈?”
她無視掉了顧單臉上夸張的表情,一邊用手指卷弄著柔順的黑發(fā)一邊理所當然地說著糟糕的話,“字面意思。不管是你的靈魂還是肉體,現(xiàn)在都歸我所有了。”
顧單不禁想起在那個地方時,少女所說的“簽訂契約”。
“怎么會有這種魔法?我聽都沒有聽說過……”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隨便將手虛握。
于是顧單就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原本和平時無異的胸口亮起了一個發(fā)著紅光的巨大陣紋。接下來他身為男性的直覺便給了他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停停停!我現(xiàn)在知道了。總之乖乖聽你…主人你的話就行了吧。”
在那只小手捏緊,雞飛蛋打的痛苦降臨之前,顧單大聲求饒道。
他倒是不覺得光速認慫有什么丟人的。對方能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小命拿捏在手里的情勢下,還要做無謂的反抗反而才奇怪吧。
“…哼。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東西多了去了。”
惡魔少女從顧單的桌子上抽出一張紙巾,看著很嫌棄地擦了擦手。這樣的態(tài)度和那個如同情欲化身般的樣子判若兩人,讓他不禁在心中咂舌。
“總之,你只需要服從我的指示就好。只要你不做什么自作聰明的事,我也不會拿你怎么樣。”
“看你的樣子,似乎對發(fā)生了什么一無所知?”看見顧單還是一臉懵,少女嘆了口氣,但是看起來并不打算向他解釋些什么,“總之跟我出去一趟吧。我想要了解的事情還挺多的。”
“等等,你…”顧單努力讓自己適應著這個陌生的稱呼,“…我是說主人,在人類的社會里,我要如何稱呼你?”
聽到這話的惡魔少女蹙起好看的眉毛。“奴仆有必要知道主人的名字嗎?”
“不是,就,起碼得有個能在外面用的稱呼吧?”
他努力解釋著:“奴隸社會都過去了好幾百年了,要是我還在外面主人主人地叫你的話,馬上就會露餡的。”
當然,也有他自己最后的那點自尊心的緣故。不過他當然是不會告訴對方的。
“那我特別允許你在外人面前用‘你’來稱呼我好了。”少女嫌麻煩地說道,“至于我的名字,你現(xiàn)在沒資格知道。”
話說到了這份上,顧單只能把話頭咽了回去。但很快,看著只穿了一件襯衫的少女赤著腳就要朝門口走去,他的面色又變得古怪了起來。
“——等一下!總不能穿著這一身出去吧?”
“……有什么問題嗎?”
對著那雙寫滿了不耐煩的眼睛,顧單不禁在心中哀嘆。
……
“……所以老顧你終于放棄治療了?”
女裝店里,麥廈一臉稀奇地打量著顧單。
“我的遠房表妹要過來住一陣子……算了,還是閉嘴吧你。”
看了看一臉“編你繼續(xù)編”表情的麥廈,顧單最終放棄了解釋。在這個老蛇皮的陪同下,顧單正人生中第一次地在女裝店里面購物。
在他拼命解釋了半天之后,那位難伺候的主總算是接受了“衣不蔽體在人類的社會中會引起麻煩”這個事實。雖然她又說了只要是能穿的衣服隨便怎樣都好,但小命拿捏在對方手里的顧單還是決定謹慎行事。
“說實話的,這日子是過得越來越?jīng)]有實感了。”
他輕手輕腳地拎起一件有點暴露的黑色蕾絲邊連衣裙,看了一眼之后又搖搖頭掛了回去。
雖然感覺這種類型的衣服應該還挺符合惡魔少女的氣質(zhì),不過還是算了……
“嗨呀,肯定是還有辦法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唉,算了。”
顧單打量了身邊滿嘴跑火車的麥廈一眼。盡管他并沒有告訴對方自己遇到了什么事,這個嗅覺靈敏的家伙還是輕易意識到了那筆“生意”肯定出了什么岔子。
“哦對了,我的魔信號被盜,現(xiàn)在已經(jīng)銷號了。你有事找我就直接打我電話吧。”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為啥就被盜了?”
顧單搖頭,不打算解釋。
保險起見,他已經(jīng)把加上了那個疑似罪魁禍首的“小代”的社交賬號注銷了。雖然自己在那天出網(wǎng)吧之后的記憶都消失不見,但想一想自己這段時間接觸過的可疑人物,似乎就只有他了。
……
最終在一番猶豫和麥廈的參謀之下,顧單挑了幾套看起來比較正經(jīng)的衣服和一些換洗用的內(nèi)衣,然后拎著袋子打了個車回去了。
希望在自己出門的這段時間不要出什么岔子……
將鑰匙插進門鎖的他這樣想道。
……
不過意外,往往就發(fā)生在人不想要它出現(xiàn)的時候。
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動,門鎖被解開的咔噠聲響起。
顧單在心中無意識地哼著小曲,然后帶著一點不想面對的情緒將門推開。
“我回來——啊?”
超現(xiàn)實的另一幕又在顧單的面前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紅色背影。
黑發(fā)少女已經(jīng)變成了在那個“祭壇”中他所見的模樣,一臉驚訝地看著打開門的他。
而在她的對面,一個火紅色的巨型生物正微微弓著身子——出租屋的天花板對它來說實在是太矮了。
和少女那種“氣質(zhì)上的惡魔”不一樣,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
它的鼻子又長又尖,頭上還生有兩對長得幾乎要頂穿天花板的長角。只連接著三根手指的壯碩手臂和長有蹄子的雙腿上都是大塊大塊的肌肉,火紅的皮膚上隱隱反射出爬行動物鱗片般的光芒。它的一只手中正握著一把大到離譜、其上還燃燒著火焰的重刀,跟嚴陣以待的少女對峙著。
顧單很難想象得出來,這家伙是怎么在不拆掉房門打壞墻壁的狀態(tài)下進入他的屋子里的。
這些亂七八糟的思考都只在一瞬之間。
而襲擊,比他的腦子轉(zhuǎn)過來的速度還要快了好幾倍。
他被突如其來的巨力甩飛,卷起的狂風將本來敞開的大門重重甩上,而裝著衣服的袋子則脫手飛出,在屋外的走廊散落一地。
“咕噗”
屋內(nèi),落在電腦桌上的他無暇在乎被自己砸壞的屏幕,只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
“來得好。”那壯碩惡魔用燃燒著火焰的雙眼注視著滿臉痛苦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顧單,臉上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顧單甚至能夠看到那張嘴里面鯊魚牙般的牙齒和淌出嘴角的口水,然后抬起了手中的大刀,“‘鑰匙’,老大我就收下了。”
鑰匙?那是什么……看著快速在面前變大的燃燒著的刀刃,顧單想要躲開,卻因為身上的疼痛一時無法移動。
難道自己就要死在這里了?這么想著的他,都看見自己眼前綻放了一團盛大的火光。
“——嗯!”
飄浮在半空的少女不知何時擋在他的身前,倉促的交手和法術的爆響之后,兩個身影各自倒飛出去。
那只大惡魔一頭撞進了顧單的衣柜,而少女的后背重重地砸在墻壁上。
面色慘白的她無力地靠著墻面滑落坐倒在地,胸前留下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白玉般的肌膚也染上了一層焦黑。
“即使是這樣也能把我的力量打散大半,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原本壯碩可怖的惡魔此刻卻變得跟地精一樣矮小瘦弱,甚至比插在衣柜里的那把大刀還要小一截。
它渾身冒著黑煙,喘著粗氣從碎成一地的衣柜殘渣中爬出,“真是可悲啊,叛徒。若是不管這家伙,你大概已經(jīng)贏了吧。
“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
黑發(fā)少女咳出一口殷紅的鮮血,看都沒看顧單的位置,然后認命般閉上了眼睛。
“咔咔咔,無妨。那老大就先解決掉你,再把那個人類……”
梆!
一張椅子劈頭砸中了得意地大笑的惡魔,然后碎成兩半。
于是它憤怒地轉(zhuǎn)身,看到了捂著肚子,手中還提著半截椅子腿的顧單。
“……”
顧單喘著粗氣,劇烈的疼痛讓他只覺得眼前的視線都模糊了。
雖然不知道那個“主人”為什么要救自己,但是他起碼要先把
一顆高溫高速的火球砸到了顧單的身上。
“嘶!燙燙燙……”
衣服完全被點著的顧單一邊痛呼,一邊試著將身上的衣服解開。
“不自量力的蟲子!”頭破血流的惡魔憤怒地尖叫著跳腳,原本渾厚粗重的聲音變得尖細滑稽。“就算老大的力量衰退了,也能把你這樣的蟲子烤成——”
它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一件帶著火焰的外裳飛了過來,將它罩在了里面。
當它罵罵咧咧地將遮擋住視線的布料拋開時,卻發(fā)現(xiàn)眼前失去了顧單的蹤影。
“蟲子,該死!你躲到——呃啊啊!”
沒有料到眼前這個一點魔力都沒有的人類還能反抗的它,被顧單從后面用法袍套住并絞緊了脖子。
顧單使盡全力將惡魔枯瘦的肢體壓住抵在自己身前,攥著擰緊的法袍的雙手高高拉起。
哪怕能夠釋放再強大的法術,人被殺了就會死。
這是顧單在對付那些仗著一點剛學會的小戲法欺負人的,色厲內(nèi)荏的混子學生時明白的簡單的道理。
而被砸得頭破血流的惡魔,讓顧單確定了起碼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它,在肉體上跟人類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咬緊牙關,收緊勒在那細小脖子上的布料。
“蟲子,放開…咳咯咯——”
惡魔自然也不甘心就此死去,它的體表開始燃燒綠色的火焰。
隨著綠火的燃燒,惡魔的皮膚開始變得滾燙,如同燒紅的鐵條。
然而它絕望地發(fā)現(xiàn),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繩結(jié)非但沒有燃燒成灰,反而因為顧單吃痛之下的發(fā)力收得更緊了。
——這個連法術都學不會的人類,怎么會有帶有元素抗性的衣服?
這是惡魔在徹底斷氣之前,心底最后的疑惑。
它的喉嚨中發(fā)出被抹了脖子的雞般的咯咯聲,再抽搐了幾下便停止了掙扎。
顧單一腳踢開了惡魔的遺骸,還在燃燒著的火焰飛快地蔓延,最終將這副已經(jīng)失去生機的丑陋軀殼吞噬。
“…這就是現(xiàn)代科技,老古董。”
確認到那只矮小丑陋的惡魔已經(jīng)完全化成一堆灰燼,滿身疼痛的他終于瀉掉了胸中的那口氣,躺倒在了燒焦的地板上。
自從一百多年前的魔法實驗安全守則被制定之后,學院的法袍所用的材料就一直在更新。
給學生統(tǒng)一分配的法袍對大法師級別的元素魔法不起作用,但若是用來抵抗這種程度的火焰,最多也就是燒穿幾個小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