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不是“藥娘”(三)
- 荒誕警事
- 張馳
- 4267字
- 2024-05-06 18:09:18
不到十分鐘,接到警情下派的轄區大學路派出所的警察到達現場,烏泱泱來了十多個人,都穿著便裝。他們是派出所的案件辦理隊,有不少今年剛考進來的輔警,都是年輕人,顯得很興奮,開始挨戶敲門走訪。
這案子明顯歸刑警隊管,我留在這保護現場,等待技術隊和急救車。閑來無事,便半蹲著研究門鎖,沒幾下就明白了——這不是密室殺人,這種老式木門都裝著20世紀90年代才有的單向鎖,只要鎖舌按下去,就能自動反鎖,從外邊打不開。
老周分析,估計兇手也是個雛,知道自己闖禍了,強作鎮靜,將現場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沾著滿腳血出門逃匿,走之前還不忘把門關上。
我展開偵查思路:師父,報警人是誰?要不去通信公司查一下手機號的機主信息?
“還能有誰,‘學苑旅社’的老板唄。”老周仿佛胸有成竹:“這老板是個爛人,報警后不想跟警察接觸,現在估計躲起來喝酒去了。”
我點開手機微信,在添加好友欄里輸入報警人的手機號,卻顯示查找失敗——微信剛出的時候,微信頭像一般都是真人照片,可我這次失算了,這個手機號壓根沒注冊微信。
一次性來這么多警察,附近的居民都好奇地出來圍觀,里三層外三層把小樓圍了個嚴嚴實實。市醫院急診科醫生白欣揚接到指派來現場,發現救護車開不進去,只好跟著擔架員和護士一路小跑上了樓。
我見到面容恬靜的白醫生,下意識套近乎:“好巧呀!咱們又見面……”
白醫生顧不得寒暄,進屋看到床上的尸體也不禁發蒙。
我趕忙阻攔:“這么多人進入現場,腳印啥的都亂了!”
老周解釋:“這是命案現場規定,咱們不是專業醫護人員,除非已經死透了,一般情況下還是要帶到醫院搶救一下……”
“這……是個男人?”白欣揚有些蒙。
“是的,男扮女裝,整個陰囊被人割開,睪丸滑脫了出來。”整個城南刑警大隊,除了法醫姚菲,醫學知識最多的就是作為前部隊衛生員的本人:“兇手用刀沒什么經驗,力氣用大了,劃開股動脈,人是失血過多死的。”
雖然所有警察都知道已經不可能救活,但還是幫著醫護人員把受害人抬下樓放進了大路邊上的急救車里。臨走,白欣揚對著我把手指放在耳朵邊比畫了一下,意思是手機聯系。
周治中看徒弟回來,問道:“大頭,我記得你跟白醫生約會過嘛,進展得咋樣了?”
“嗐,就吃過一次飯,還是人家付的錢。”我也點了根煙,說道:“然后人家帶我去舞蹈學校跳探戈,我學了倆小時也沒學會,人家嫌我笨,還說我幼稚。”
老周痛心疾首:“活該單身!你去找個地方把血洗洗,咱還有很多事要干。技術中隊的人馬上就來。”
北方的冬天去得晚,天也黑得早。我從衛生間里出來,冷風吹到手上,有些刺骨,太陽也落山了,只剩走廊頂棚上那枚三瓦的燈泡在艱難地發光。
老周正在跟派出所辦案隊的隊長說話,從表情上看,估計派出所沒走訪出什么有用的線索。
“孫隊,你們那邊有進展嗎?”我還是問了。
派出所辦案隊的孫隊長是個已經謝頂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但身體強壯,十多年前從部隊轉業到青城公安工作,說話還帶著南方鄉音:“我們走訪了附近住戶和‘學苑旅社’的租客,沒太多有價值的內容。”
“能幫著找到耿凱浩嗎?”老周問。
“耿凱浩是誰?”我反問。
老周解釋:“耿凱浩就是失蹤了的報警人,也是這家‘學苑旅社’的老板。單身,四十多歲,以前是北方聯合大學保衛處的職工,幾年前從學校后勤處承包了這個筒子樓,開了這個黑旅館。”
孫隊想了想,說道:“你們先去忙吧,我在這等技術隊過來,勘查完現場,我們派出所就把這個旅社封掉。”
老周點頭示意,轉身帶著徒弟下了樓。我很奇怪,問道:“師父,你好像跟這個耿凱浩很熟啊?”
“嗐,何止是熟,他以前是我警校的師哥。”老周煙不離手,開始回憶:“我畢業后分配到市局防暴隊工作,見過他幾次,是個爛人。”
從接警開始,周治中腦海里就無數次閃過耿凱浩的名字。這人經歷豐富,曾經上過警校,還當過兵,退伍回來被分配在北方聯合大學保衛處上班,但沒幾年就由于吸毒、打架斗毆被記過,后來又盜竊同事財物被公安局處理過幾次。最后一次出獄,耿凱浩便去找學校的后勤處長,連威脅帶勒索,以“極低的價格”承包了這個筒子樓當“日租房”。
“這人都這樣了,學校還把這筒子樓承包給他?”我跟在師父身后問:“還有,這個‘日租房’是個啥啊。”
說話間師徒二人已經順著小巷走出這片老舊房區來到繁華熱鬧的大學西街,警車就在非機動車道邊停著。
老周拉開車門坐進去:“大頭,你開車,我琢磨琢磨。”
“得嘞。”
我坐進駕駛室:“師父,你還沒說日租房是個啥啊!耿凱浩都爛成這樣了,學校咋還會把筒子樓包給他?”
“畢竟知識分子有妥協性嘛,只要不惹到自己頭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所謂的日租房,就是以天為單位租房,這樣這些房子的性質就是居民承租房而不是需要審批的旅館特業,可以規避審批。”
今天是周五,“學苑旅社”接警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多,刑警一中隊的戰友們早就下班了。但畢竟出了命案,肖隊長便又把已經下班的偵查員們又叫了回來,協助破案。
嚴阿姨從微信群里得知中隊在集結,特地趕回來做了全隊的夜宵,于是第一次案情分析會就在中隊食堂召開。
“老周,大頭,說說情況。”
肖隊長的面相其實并不算兇惡,甚至細看還帶著些可愛,但由于多年的刑偵生涯,這位少壯派刑警隊長很少會笑,常年面色陰沉,渾身上下透著種無形的壓迫感。
“命案。”
我有些不敢直視隊長的眼睛,向眾人展示手機:“剛白醫生給我發微信說人沒救過來,法醫已經在去醫院的路上了。”
“查出被害人身份了嗎?”肖隊長問,見我低頭不說話,便又把眼神移到旁邊:“老周,你說說情況。”
“沒辦法確定是故意傷害致死還是兇殺,現場就在學苑旅社的小屋里,我和大頭進去過,還有市醫院急救中心的三名醫護人員。不過現場發現了大量的血腳印,大概率是兇手留下的,技術隊應該很快就能分析出來。”
話說完,周治中環顧同事,又頗為戲謔地又補充道:“死者是個男孩兒,歲數不大,被人割了蛋。”
聽到這,王強和馬凱博在憋笑。這哥倆下班后去不遠的師范大學體育館打球,接到隊長的電話就趕了回來,還穿著體能服,渾身油汗。
老魚更慘,今天是女兒生日,正要吹蠟燭,從警務通手機上看到有命案,便主動趕了回來。不過老刑警進入狀態很快,早就把女兒生日忘在腦后,對我問道:“難道現場就沒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東西嗎?”
我趕忙說:“劍魚……哦不,魚隊,我和老周簡單在屋里找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死者的個人物品,而死者身上穿著件裙子和絲襪,上身穿了件衛衣,沒兜兒,也沒身份證。”
肖隊的眉頭擰成疙瘩,語氣明顯帶著批評:“馬上是開學季,如果不抓緊偵破,影響肯定不好。現在指導員帶著蔡偉在廣西辦案,目前家里就咱們六個外勤民警,但這案子不像蓄意謀殺,不難偵破,可現在連被害人的身份都不知道,甚至連報警人都沒找到!”
畢竟現實中沒有福爾摩斯這種神探,普通基層刑警不太可能去趟現場就知道尸體的身份。
肖隊指著墻上“偵查標兵中隊”的牌子,話里帶話:“剛才刑警大隊長雷四德和局長華承冠都來了電話,問需不需要重案中隊的支援,被我拒了。上次的‘趙欣被殺案’到現在還沒破,可對不起破案率第一的名號,各位有沒有信心?”
“問題不大。”老周立刻說道。
由于趙欣被殺案遲遲未破,我已經對命案有了心理陰影,沒敢吱聲。老周補充道:“我倆去了趟現場回來,只判斷出報警人可能是學苑旅社的老板。這偵查進度,確實有些慢了。不過死者是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兒,現在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不回家,父母絕對會著急。”
肖隊依舊沉著臉:“我已經跟指揮室說了,讓全市各個派出所盯一下失蹤的男孩。”
我幾次欲言又止,被肖洛看出來:“你要說什么?”
“呃……不如,咱們去找一趟趙瑞龍?”
此話一出,全場所有刑警如醍醐灌頂。始終沒發表言論的老魚說道:“對啊!去年趙欣被殺,咱們找到趙瑞龍調查的時候,發現這小子也愛男扮女裝。”
得到認可,我有了自信:“同志們,可能我的思維比較發散,但我覺得,畢竟男扮女裝這事兒,不為大眾所接受,他們一定有自己的圈子……”
“女裝大佬算很常見了。”老周打斷徒弟:“魯迅說過,中國最偉大,最永久的藝術,就是男人扮成女人。”
眾人眼神齊刷刷地盯著老周,他有些不好意思:“嗐,我也是老二次元了。”
我這才想起來,雖然自己親愛的師父已年過四十,但他閑暇之余就是用電腦看動漫——不過這和二次元有關系?
“行吧,偵查任務先這么定。”肖洛打斷同志們的竊笑:“老周,你帶著大頭先去趟醫院,爭取盡快確定被害人身份,然后再找趙瑞龍問個情況,老魚帶人去找耿凱浩,把報案筆錄做了,如果需要技偵大隊和網安大隊的配合,給我來個電話,散會!”
眾人匆忙吃了幾口晚飯,便又出發。我開車帶著老周前往青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因為馬上要見到白醫生,懷春的小伙兒把車窗放下來,單手駕駛,嘴里還哼著歌。
“你去醫院你高興什么?”老周罵道:“破命案呢,嚴肅點。”
“哦……”我把窗戶外的手放回方向盤上:“我這不是踹門的時候扎刺了嘛,想著去醫院順帶處理一下。”
“那點傷至于去醫院嗎?回中隊找嚴阿姨借根針就給你挑了。”老周把車窗打開,摸出煙盒又點了一根兒,很嚴肅地說道:“大頭,你跟白欣揚沒戲,人家是醫學碩士,正兒八經的985畢業,人又成熟,看不上你這每天不顧家的小警察……”
我正要反駁老周不要妄自菲薄,微信來了電話,竟是白醫生打來的,不禁心潮澎湃,可剛接通,對面張口便問:張警官,好消息和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白醫生平日里看著不像是會開玩笑的人,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好消息是什么?”
“死者身份確定了,應該對你們有用。”
“那壞消息是什么?”我又問。
“我們醫院急救車又帶來一位自行切除陰囊的患者,這名患者由于失血時間太長,腦供血不足,哪怕是救回來,醒來可能對智商有影響。”白醫生說道:“還有就是這名患者的生殖器已經完全壞死了,我們無奈只好切除。想讓你們協助盡快找到患者的真實身份。”
“又一個?”老周驚了:“咋都跟自己胯下那二兩肉過不去?”
掛斷電話,我按亮警燈,連闖三個紅燈,風馳電掣趕到醫院。
入夜的急診科里人滿為患,我沒有找到白醫生,她應該是去處理其他患者了,不過城南分局的法醫姚菲正在急救室等著。
姚菲是個二十七歲的女孩,相貌軟糯,性格卻雷厲風行,見到同事沒有客套,遞來一只塑膠物證袋:“周哥,大頭,有個新線索。”
“什么線索?”老周接過物證袋,里面裝的是一只手機和錢包鑰匙等物品,跟在姚菲身后向ICU病房走去:“這是女裝大佬的東西?”
“是的,死者是雙性人,也就是長著男人的外表,但具有女性生殖系統。一般情況下,這種病人應該去過醫院。我幫你們排查一下醫療記錄,也許能查出他的真實身份。”姚菲行動干練,轉眼便走到ICU病房外,隔著玻璃可以看到幾名醫護人員正在對躺在床上的女孩進行手術:“另外一個人你們認識。”
我透過玻璃,罵道:“這……這是趙瑞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