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務室出來，宋昱撞到了守在門口側耳偷聽的人。

程燁慌不擇路時，被宋昱叫?。骸白屘K汐那邊兒送套L碼的禮服過來?！?

程燁靈魂深處發出土撥鼠尖叫：老板到底做了多么禽獸的事情，禮服都撕破了嗎？！

宋昱從兜里掏出煙點著，又忽然沖著身邊撥電話的人強調：“不要抹胸的，最好結實點。”

程燁怔了三秒，腦補出許許多多的畫面，然后對著電話那頭的人鎮定著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

沈兮定定站在原地，思考的不是宋昱對自己絕情還是默然，而是到底怎么要宋昱心甘情愿的退出這個項目或者是退而求其次變成跟投的那一方。

門外的程燁見人走遠，才抬手敲敲門隔空說：“我們老大已經安排人往這邊送衣服了，您稍等片刻?！?

沈兮嘆了口氣，頹然的坐在椅子上，大廳那邊的古典樂緩緩響起，窗外銀色的月光泄了一地。

今天這一局，很明顯是他不愿上她的當。明明心動的要死，明明臨陣逃脫，可他還是沒有給她那個示弱撒嬌的機會。

在利益面前，她終究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如果時光倒流該多好，17歲的宋昱絕不會這么功力，更不會對她這般避之不及。

17歲的宋昱在那個清晨之后，堂而皇之的發起了一個大膽的提議。

一開始沈兮只將“戀愛”這個提議當作他突發奇想隨口說說，但沒想到他竟然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窮追不舍。

她被嚇的不輕，一口回絕。不管他有多么充分的理由，多么不可言說和值得同情的過去，她都不能答應。

去學校的路上，兩人不遠不近又似不熟的路人模樣，像極了接頭的特務。

“你想我變成全校女生的公敵嗎？”

“關我什么事？”

“好歹毒的心腸?！?

“我歹毒？你是不是忘了是誰對你騙老師的事情絕口不提，是不是忘了是誰在醫院為你忙前忙后，是不是忘了是誰半夜收留了無家可歸的你?！?

“是你，是你，還是你！您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其他事情都好說，唯獨這件事情，不。可。以！”

“可我只需要你做這件事?！?

“為什么是我？你換個人不行嗎？你覺得我合適嗎？岌岌無名的我，和校草、第一名、全校風云人物“早戀”，你信嗎？你找?；ㄕ剳賽?，不是更合適一些嗎？”沈兮停下腳步，在腦海里搜尋名字。

“徐思寧？”宋昱隨口就說出了那人的名字。“她不行，前幾天給我操場表白的就是她。”

“怎么不行了？喜歡你不是正好嗎？要不然，我同桌，許多男孩子都喜歡她，舞蹈跳的可棒了呢！她超級喜歡你，叫池焉?！?

“第一，我只是想假裝早戀，不是真的要早戀。第二，李嘉惠已經見過你了。她越是不相信，我就越得讓她信以為真。第三，李嘉惠還有半個月就要辦婚禮了，我的時間不多了?！弊詈竽且痪?，宋昱幾乎是絕望著說出口的。

沈兮駐足，回頭看到了滿臉蒼涼的他。宋昱經歷的，她早在三年前就經歷過了。“你知道自己媽媽再婚，最難過的是什么嗎？”

“是什么？”宋昱和沈兮在紅綠燈路口駐足。

沈兮盯著飛馳而過的車輛，摩托，特別平靜的說：“是她親口說出‘不要你’這樣的話?！?

宋昱怔住，他還以為他們的悲傷是相似的，但今天一見天差地別。

“我可以幫你。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是命，我們注定改變不了?！?7歲的女孩老沉深重的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一瞬間，宋昱看到了沈兮身體里那疲憊、分裂、千瘡百孔通過的內核。

接下來的一周，他們兩人在眾人面前演了幾場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遮遮掩掩的戲碼。

在走廊拐角沈兮問宋昱：“不是要讓大家都知道嗎，為什么要偷偷摸摸?！?

宋昱探頭等著沈兮她們班美術老師：“你見過哪個高中生早戀會招搖過市，恨不得人盡皆知？”

沈兮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但一轉念又有了想不通的地方：“那為什么非得讓美術老師看到？”

宋昱收回腦袋，一只手撐著墻，另一只手攬上了她的腰，低頭附在她耳邊特別小聲的告訴她：“因為美術老師最八卦啊~”

其實他只是虛攬著她的腰，湊近的距離也只是為了制造視覺錯位，可偏偏那該死的氣息打在了她的耳邊，燙紅了她的臉頰，就那么一瞬她慌亂的閃躲落在美術老師的眼里成了嬌羞曖昧的鐵證。

“宋昱！”宋昱班主任瞬間壓不住火，拍著桌子跳了起來，由于站的太猛，身后的椅子被推出好遠，幾個轱轆在死寂般的辦公室里緩慢滑行。

宋昱抬手扶了下，站得端端正正。

“你們多久了？”胡斐也站起來叉著腰。

“多久了？”沈兮歪著頭，向身邊人提問。

“我問你呢，你問他做什么！還有你，你第一名就了不起了？好好的書不讀，搞什么早戀？！”胡斐一時失控，沖著宋昱撒起了火。

“兇什么兇！宋昱是我的學生，你有什么問題問你學生去?！彼侮虐嘀魅慰纯床粦T自己的愛徒被人大呼小叫，護犢子的回嗆。

“我這不是著急么？沈兮是女孩，這種事情女孩容易吃虧。”胡斐也開始護犢子。

“我們宋昱年級第一，全校的希望。和你這掉尾班級的學生談戀愛，誰吃虧不是一目了然嗎？”

宋昱無波無瀾的說：“沒多久，就開學到現在。”

“怎么開始的？”兩個班主任異口同聲。

“就……我們住一個小區，同進同出。一回生兩回熟，后來她要我總找我給她講題?！?

沈兮的眼睛瞪的又大又圓，這人說謊不打草稿，強行給自己加戲也就算了，還自帶光環，立人設！

“你還給她補課了？”胡斐問的不可置信。

宋昱班主任還是不太相信，再次確定：“你們到底是在早戀，還是在補課？”

“早戀+補課。”沈兮被這局面弄得頗為煩躁，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生了這幅熱心腸。

胡斐被她氣笑：“全校第一給你補課兩個月，你的成績紋絲不動，穩壓車尾。你讓我說你什么好？”

宋昱班主任終于失去了耐心：“打著補課的名義談戀愛，這能有什么效果？！”

宋昱抬起頭，真誠的說：“可我的學習沒退步?！?

“所以呢！你打算繼續早戀？”馮琴吼完，失望閉上眼，過了幾秒問沈兮：“你呢？”

“我……”沈兮仰頭無辜的看著宋昱的班主任，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辦公室里其他班主任你一言我一語，宋昱被老師們苦口婆心的夸了一番又勸了一番，最后馮琴問他：“你們想好了嗎？”

沈兮看看在座的老師，又瞅瞅身旁的宋昱，目光對上他：“宋昱，你說呢？”

胡斐恨鐵不成鋼：“你沒點自己的主見嗎？跟在男孩子的屁股后面，能有什么出息！”

其他老師跟著哄笑，沈兮的臉紅到了脖子，雖然陳述的是事實，可還是有一種羞辱感。

宋昱也覺得好笑，低頭嘴角上揚。

宋昱班主任思考良久，在笑聲減弱的的時候開口：“不行，必須分手。給你們三天時間分手，之后別讓我看到你們再有什么瓜葛。”

宋昱適時地插話：“馮老師，不打算叫我家長嗎？”

宋昱的話反倒是給馮琴提了醒：“叫家長，對，宋昱你明天讓你媽來一趟?！?

沈兮轉過頭，用‘你可真狗’的表情和宋昱對視。

隨后她又默默抬起頭楚楚可憐的瞅著胡斐：“我應該，不用叫家長吧……”

胡斐無語了幾秒：“我叫你家長，有用嗎？他那么大的面子，我能請得動嗎?！?

幾天后沈兮走進了校園對面的一家廉價咖啡館。

服務員將酒水單遞到她面前，她拘謹的擺手，“不用不用，給我一杯水就好?！?

李嘉芬面前擺著一杯咖啡，但杯壁干干凈凈，托盤里放的小勺也沒有弄臟。

服務員面色不悅，打量了沈兮一眼，又將目光放回到李嘉芬那邊?！敖o她一杯焦糖瑪奇朵吧?！?

服務員滿意離開，李嘉惠笑吟吟的對著沈兮說：“焦糖瑪琪朵是在熱牛奶上加入濃縮咖啡、香草，再淋上純正焦糖而制成的。中文音譯“瑪奇朵”寓意“甜蜜的印記?！?

“沈兮安安靜靜的聽著她的介紹，一時間竟想將所有美好的詞匯堆砌在她的身上。一個成功女性，優雅、穩重、親和、端莊、充滿了智慧，但每句話每個字似乎都有著她聽不懂的弦外之音?！?

那時沈兮還不懂李嘉恵所說的“甜蜜印記”是什么。但后來才明白，那是無法回首的歲月，是難以磨滅的情誼，也是虛空幻滅的愛。

服務員將咖啡放置在桌上，李嘉芬開口說道：“我家蔣氶，從小到大班級第一，年級第一。雖說是縣城考上來的，可一點都沒讓我操心，成績依然是年級的首位。小女孩喜歡他是挺常見的，可他能把你帶進家里那必然說明你是不同于其他女孩的。你們早戀，我不反對。但我只有一個要求，幫我照顧好他。他性子偏執執拗，重情義。我們母子隔閡太多，你幫我多照顧照顧他，行嗎？”

李嘉恵抬手攪拌著手里的咖啡，銀色的小勺和杯壁發出叮當的碰撞：“你家里情況，阿姨都知道。你打算就這么被他們牽著鼻子，寄人籬下一輩子嗎？一個女孩子，既然無依無靠就努力成為自己的依靠，這才是正道。阿姨不讓你白幫忙，只要你好好學習，考上大學。那我可以資助你上大學?！?

沈兮只覺得一顆心倏然加速，就像打了雞血，又像是被人洞穿了心事。兩只手攥在一起，關節發白手心冒汗。“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不管是專科大學，還是本科大學，我都資助你。但你要知道，不同的大學就是不同的分水嶺。”李嘉芬聲音提高了幾分，而這句話在沈兮心里埋下一顆欲望的種子。

“我不會白拿你的錢的，等我有能力了，我會一點一點的還你。但，我想問我到底要照顧宋昱什么？”看起來，他學習好，一個人能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有條不紊，哪里需要旁人的照顧了？

“你應該清楚，我是一定會如期結婚的。所以，你們內心需求有很多地方是相似的。你需要什么，他或許也需要呢？”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鄙蛸馓痤^，目光篤定，默契的與李嘉恵達成了協議。

這一整句，伴隨著門口清脆的分鈴聲完整的落在宋昱的耳朵里，莫名其妙的局面搞得他有些無措。

“你來的有些晚了?！崩罴畏业χ?。

“我就是來通知你們一聲，這戀愛我談定的了。你不是要結婚么，去??！別在我身上費勁！”說完，拽著懷里的小姑娘走出了咖啡廳。

公交車上，少年瞅著旁邊女孩欲言又止老半天。

沈兮被盯得心發慌：“你要問什么？”

“李嘉恵和你說了什么？”

“她說，她完全同意我們談戀愛。讓我好好照顧你?！?

這一秒，沈兮聽到了宋昱心碎聲，也看到了他稀碎的念想。

“我才不要和你早戀呢！”他說這話的時候，偏執懊惱，怎么聽都像是和李嘉恵賭氣。

“哦……”

沈兮木木轉頭望向車窗外，手掌方才那抹余溫似乎久久不能散去，心底卻莫名的劃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