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永傳:云水無塵天涯客
- 沐雪兒
- 2559字
- 2024-05-07 18:34:04
家世坎坷,前路遙遙
本是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可柳永的家中卻始終有一份揮之不去的憂愁。這份憂愁,已經伴隨他的父親柳宜許多年,也籠罩了整個柳家許多歲月,那就是柳宜“江南偽官”的身份。
宋太祖開寶九年(976),早已改稱江南國主的李煜,素服待罪。他垂淚對宮娥,永別了那繁華溫婉的江南,結束了跌跌撞撞的帝王生涯,成為北宋俘虜。柳宜也懷著無比凄愴的心情歸宋,此后,他與曾經的同僚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江南偽官。
時間漸漸淡化了傷痕。就天下大勢,柳宜知道,這個統一的新王朝,將是他實現遠大志向的地方。然而,十幾年轉瞬而去,柳宜依舊擔任縣令一職,他勤勤懇懇,卻也度日如年。
歸宋后職位的降低,常年不得升遷的現實,都讓柳宜的心沉了又沉。不知何時能見到他所期盼的那束霞光。而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那一身綠官服。
綠色官服是當時的北宋朝廷對“江南偽官”一種區別對待的標簽。在宋朝官制里,低級官員的官服為綠色,隨著官職的提升漸漸變為朱色、紫色。以官職級別劃分官服顏色,對于長久郁郁不得志的柳宜來說已是難堪,但當時的情況不只如此。
因為宋朝官制中還加了一條:低級官員資格老者,可穿紫服,而高級官員升遷快者,一樣還是穿綠服,但是,“江南偽官”則一律穿綠服。
這就等于說,江南投宋的官員,沒有升遷快慢和資歷深淺之分。在整個大宋朝堂,他們都被另眼相看。
柳宜本是書香世家,有著知識分子素有的傲岸。然而自入宋以來,他的傲岸隨著年月被蹂躪打擊,那是君主對他的蔑視。那身綠色的官服在他眼中是那么刺眼,直擊他的心里。
另外,宋朝官制有“選人”和“京朝官”之分。通俗來說,士人科舉中第踏入仕途后,都是自“選人”做起,在經過改官后,方能并入“京朝官”的行列。此制度是面向所有通過科舉走入廟堂的官員,但每科狀元則直接列入“京朝官”,可見兩個序列官員地位的差別。
宦海中的官員,沒有誰不想早日改官成為“京朝官”,柳宜自然也是。雖然官服顏色給了他很大的精神枷鎖,但若是早日改官成功,也是一些慰藉。
宋時改官少不了上級官員的推薦,或君王的直接提拔。柳宜在這方面的運氣實在是不好,當然這和他“江南偽官”的身份脫不了關系,兢兢業業、政績斐然的他在宋朝任縣令的職位有十三年,改官之路還不知何時才能到來。
對于久沉下僚的官員來說,有沒有其他辦法改變現狀呢?對這一方面,大宋官制又有規定:長年未能改官的官員,有兩種方法可以補救,一種為“叫閽上書”,另一種就是參加科舉成為進士。
在過去的十多年里,柳宜曾經的南唐同僚就有人通過科舉改變了仕途不順的現狀。然而柳宜卻因各種原因,錯過了一次次的科舉考試。機緣之下,已到天命之年的柳宜,決定走“叫閽上書”這條路。
所謂“叫閽上書”,就是到登聞鼓院上書申訴之意,成功與否在于召試的官員是否認可自試人的才學,以及自試人是否能順利通過命題考試。
柳宜此次“叫閽上書”的機緣在于,淳化元年(990)正月初一,朝廷下了一道圣旨:取消“江南偽官”必穿綠色官服的規定,以后官服的顏色,所有官員按等級劃分,同等對待。
這是新歲的第一個好消息,柳宜從中看到了朝廷對“江南偽官”態度的轉變,那束期盼已久的曙光照進了他的心里。他不再猶豫,帶著激動的心情,在書房忙碌了整晚,整理出自己的三十卷文集,一一封存裝箱。只等天明,便奔向那繁華的京師。
柳宜一路上馬不停蹄,他一遍遍分析著當下的形勢:朝廷初立新規,自然希望有個更能說服人的典型,如果這次改官成功,那么對其他南唐舊官,無疑是朝廷愿意重用的一個信號。關于治國才學,柳宜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這樣看來,他認為這次自試勝算很大,這樣一想,他的心情又多了幾分愉悅。
經過半個月的車馬勞頓,柳宜到達汴京,他稍事梳洗后,就意氣風發地趕去登聞鼓院,敲響了登聞鼓。
此時判(1)登聞鼓院的是985年這科的狀元梁灝,梁灝曾是柳宜之徒,也曾從學于柳宜的忘年交王禹偁。梁灝看到來者是柳宜,很快就上報了朝廷。
一夜之間,柳宜“叫閽上書”的消息震動了朝廷,這是為何?
其實,這并非柳宜的第一次申訴,早在太平興國六年(981)二月,他就敲響過登聞鼓。那一次,不為仕途,只為孝道。
柳宜的父親柳崇在太平興國五年(980)去世。當年,柳崇從其子柳宣的任所濟州巨野返回故鄉,中途卻生了疾病,無奈之下,不得不返回巨野。最終,在這年的十一月,因病癥過重在巨野去世。
接到喪報的柳宜,立即動身從沂州費縣趕往濟州巨野。寒冬時節,北方狂風呼嘯,大雪飄飛,柳宜竟一路赤腳徒步而行。古時候,赤腳徒步奔喪被視為至孝的典范。父親的離世,給柳宜帶來了沉重的打擊,他想最后盡一次孝。
可是這時候,宋朝官制又要約束他,“不許吏受三年喪”的規定橫在了他的一片孝心面前。中國有父母去世,兒女當守孝三年(實為27個月)的古禮,此禮上自皇帝,下至百姓,都要遵守。但對宋朝官員來說,只有京朝官可以守此古禮,選人則不能。
親人去世的打擊,不能守孝的痛苦,處選人之位遭遇不公待遇的憤懣,所有的情緒溢滿了柳宜的內心。守孝乃是古禮,憑何以官職來區分?帶著這樣的疑問,柳宜身披重孝,赤腳徒步走到了汴京申訴。
這是柳宜第一次到登聞鼓院,疾風裹挾著肆虐的雪花,他滿心的悲痛不忿,用盡力氣敲響了登聞鼓。朝廷聽聞他在寒風中赤腳徒步而來,大為震動,就連宋太宗也被深深感動。雖然最后的結果是失敗,但柳宜的美名一時譽滿京華。
倏忽之間,這件事已過去了十年。如今柳宜的心情與當年截然不同,他懷著滿腔的期望,再次“叫閽上書”。當朝中官員們知道來者是柳宜后,他們還是表現出了發自內心的敬佩,太宗皇帝也同樣記得他當年的事跡,連忙命新任宰相呂蒙正召試柳宜。
呂蒙正素來以寬厚正直、知人善用著稱。果然,他將柳宜帶去的三十卷文章翻閱后,大加贊賞,并在第二天就召見了柳宜。柳宜的至孝之舉,說是感天動地也不為過,因這層緣故,呂蒙正對柳宜本就頗有好感,加之才華卓然,更多了幾分青睞。
召見當天,呂蒙正稍作沉思,給出了柳宜召試題目:《漢時以粟為賞罰事論》。
多年基層官員的磨礪,并沒有減弱柳宜在治國政略方面的能力,反而因為深知百姓疾苦,有了更多貼近民生實際的政見。只見他略加思索后,洋洋灑灑地輕松成文,呂蒙正拿過他一氣呵成的精彩文章,還未閱完,已是滿目欣賞之色。
柳宜靜靜地望著眼前這位比自己還小幾歲的宰相,仿佛時光在那一刻靜止了。他感到多年未有過的輕松,對成功的把握,又多了幾分,對未來的憧憬,也隨之多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