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琴聲陡然轉急,柳月泠廣袖翻飛間,數十道音波化作銀魚躍出水面。西城船隊剛要變陣,那些音波銀魚突然炸開,濺起的水花竟帶著辛辣酒氣。裘千斤被潑個正著,頓時噴嚏連天,把流星錘甩進了海里。
“妙??!這招‘醉魚驚浪’配上三十年女兒紅,夠天煌城這小子喝一壺了。”賈一針拍腿大笑,順手把酒葫蘆塞給秦久,“快喝!為師在酒里加了通脈散,配合音波攻......”
話沒說完,慕容昭突然擲出折扇。十八顆夜明珠脫扇而出,每顆都帶著刺目銀光。柳月泠正要撥弦,卻見秦久踉蹌著撲到琴臺前,渾身酒氣地打了個響嗝。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醉眼朦朧地抓起琴弦亂撥一氣。不成調的音符撞上夜明珠,竟在半空炸出朵朵煙花。慕容昭精心打理的鬢發被火星燎著,氣得跳腳大罵:“這算什么招式?”
“此乃......呃......”秦久又打了個酒嗝,突然福至心靈:“此乃賈門絕學‘醉打金枝’!”說著順勢滾到琴臺下,險險避開襲來的暗器。
柳月泠忍笑忍得肩頭直顫,琴聲卻越發清越。賈一針不知何時摸到了西城船隊后方,正拿著火折子要點人家船帆。慕容昭回頭看見,驚得嗓音都變了調:“老匹夫你敢!”
混亂中,秦久突然發現體內滯澀的真氣,竟隨著荒唐的醉態開始流轉。他迷迷糊糊抄起桌上的玉筷,對著琴弦來了招“仙人指路”。只聽錚然清響,十二根琴弦同時顫動,音波化作金甲天兵撲向西城船隊。
“媽呀!”裘千斤抱著桅桿大喊,“他們請神將下凡了!”
慕容昭鐵青著臉收兵撤退時,柳月泠正倚著琴臺笑出眼淚。賈一針拎著半截燒焦的胡子回來,看到滿地狼藉直嘬牙花子:“臭小子,你知道焦尾琴多貴嗎?”
秦久癱坐在琴臺邊傻笑,忽然發覺掌心微熱。低頭看去,那些困擾他多年的淤塞穴位,此刻竟有暖流緩緩涌動。海風送來遠處西城船隊的罵聲,混著歌姬們銀鈴般的歡笑,在星月交輝的夜色里釀成瓊漿。
眼見著秦久醉倒在地上,賈一針也顧不得惋惜自己燒焦的胡子,趕緊上前去,抓住手腕就開始聽脈,“有動靜了?!”
柳月泠輕撫著琴弦,臉上掛著微笑,和煦如春風,問:“先生,這位就是你的愛徒?”
“瞧這沒出息的樣,真是讓月泠姑娘見笑了!這便是我的徒弟,秦久。”賈一針嘿嘿笑著,手下聽脈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下。
“情絲繞指千年久,雙影同心歲月深,看來這也是一位癡情的男兒!能夠和先生你結為師徒,那倒真是志趣相投!只是如此不勝酒力,倒和先生相差太遠了?!绷裸龅?。
“月泠姑娘你是不知道,這小子家教可嚴了,此番出來都是背著家里偷偷來的。平常我倒是會搞些不要給他吃,還真是從來沒有給他喝過酒,如今這樣回去,我看是免不得一頓暴打了?!币幌氲桨茁稌勀遣黄堁孕s又善解人意的樣子,賈一針就一陣發顫。
約莫過了有半盞茶的功夫,慕容昭的鑲金腰帶還在海里泡著。秦久四仰八叉躺在琴臺上,懷里抱著西城少主“進貢”的翡翠酒壺,鼾聲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先生這徒弟,鼾聲里都帶著三分劍意。”柳月泠拎著被酒漬染花的裙裾,指尖輕彈,三根琴弦凌空捆住想偷溜的賈一針,“您這是要走?”
老滑頭賈一針訕笑著摸出個油紙包:“杏仁酥要不?剛順......咳,買的?!币娏裸霾[起鳳眼,連忙正色道:“我一聽說你回來了,這不馬上就來見你了嗎?”
“就沒其他事了?”柳月泠也不發怒,就等著賈一針說下去。
話音未落,秦久突然鯉魚打挺蹦起來。少年醉眼朦朧地耍了套猴拳,嘴里嚷嚷:“老賈頭!小爺的梨花白呢!”竟與平日判若兩人。
柳月泠袖中飛出七枚玉鈴,布下天音鎖魂陣。只見秦久天靈蓋冒出縷青煙,凝成個抱酒葫蘆的邋遢老道,正沖著賈一針擠眉弄眼:“小賈呀,你養的崽子酒量忒差!”
三百年前的一個重陽夜,守心坪上的小道長玄冥因偷喝掌門私藏的“冰魄燒春”,被罰在思過崖面壁。這小道倒好,竟用桃核雕出個釀酒傀儡,把崖上雪水全釀成了“醉仙釀”,足見釀酒的慧根要高出修行許多。后來也不知怎的,已經貴為守心坪天師道長的玄冥子,突然來到了云墟洲,又剛好遇到了在此間禍亂的相柳,并以大無畏的精神肉身化陣,隨身的七枚玉簡吸收朝陽紫氣鎮壓邪祟,才有了那吞霞峰的七彩霞光,只是相柳怨念極大,每到日落便會散發月瘴,噬人心魄。
“玄老道,所以你被提前現世,還賴在人家娃娃身上?”賈一針氣得金針亂顫,“怪不得小久練‘清風徐來’劍招,使出來卻是‘醉打山門’!”
玄冥子虛影忽然卷走翡翠酒壺,半透明的手指戳向賈一針鼻尖:“放屁!要不是老子用酒氣護著,你這破金針早把他扎成篩子!”說罷仰頭灌酒,瓊漿卻從虛影下巴漏了秦久滿身。
玄冥子現在這副樣子,和之前秦久在吞霞峰青銅祭壇上遇上的得道高人完全是兩副樣子,胡子拉碴的且不說,竟還是個老酒鬼。
賈一針看著四周如水波一般的九幽結界,心知對方肯定另有打算,于是恭敬有禮地說道:“玄老,秦久這小子按說是紫薇照命之格,當是舉世無雙的修行天才,現如今卻經脈受困,連個化神境的門檻都還沒踩著,敢問玄老可有破解之法?”
玄冥子又是咕嚕咕嚕灌了幾口酒,一邊朝著柳月泠走去,一邊隨口說著:“你不就是嫌我礙著了這小子修為了嗎?實話跟你說吧,姓秦的這家人機緣甚是詭異,我封住他的修行血脈,其實是在保護他!”
玄冥子走到柳月泠身前,稍正衣冠微微一笑,這才有了幾分高人的風采:“多謝姑娘的妙音一曲,有酒有琴,這才是人世間最大樂事呀!”
柳月泠忽然撫掌輕笑:“難怪秦公子破九音陣時,能用‘貴妃醉酒’步法踏準宮商角徵羽。”她廣袖翻飛間,焦尾琴自動奏起《將進酒》,音波竟托著玄冥子虛影轉起圈來。
“下個月白帝城千嶂會,聽說今年的寶庫中有一瓶八十三年陳釀‘冰髓玉露’......”賈一針若無其事的說著,抖了抖酒葫蘆,卻沒想早就被秦久灌了個干干凈凈。
“八十三年!”玄冥子虛影突然凝實三分,雙眼冒著精光,“小賈,快給這崽子報名!如果能夠喝到這瓶‘冰髓玉露’,這小子我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