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田莉拉背上書包離開了，臨走前向吧臺后的神代樂道別。

下午的陽光擦過金屬門框，照亮雪白的布紡風鈴，一個女孩和姬田莉拉錯身而過，像電影里的慢鏡頭般直直走進店里。

她穿著幾乎純白的淡黃色長裙，戴了頂棒球帽，丸子頭放下來成了有些卷曲的馬尾。那是橘明衣，和神代樂有一面之緣的同班同學。

“一杯咖啡，不加糖。”

“好的，麻煩您找個地方坐下，很快給您做好?！?

“沒課的時候果然在這里打工啊。”橘明衣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那是不是說明以后我都可以在這里逮住你？神代樂同學?！?

“別這樣，”神代樂說，“我現在還在工作，被店長抓到摸魚是要扣工資的，這部分錢你能幫我給嗎？”

“我不行，我家里也窮，不過我可以留下來陪你刷盤子，只要你一聲令下?！?

神代樂怔了怔，這話或許是開玩笑的，但神代樂總覺得橘明衣說話時很真誠。

他沒當真，隨口應道：“你到底纏著我干嘛？橘同學。我們非親非故，也不是仇人，難不成有人安插你到我身邊當間諜？”

“是的，神代樂同學。抬頭看對面樓頂，世界上最頂級的狙擊手已經將紅點瞄準鏡射到你的額前了，不要做奇怪的動作，更不要抵抗，乖乖束手就擒的話可以留你一條性命。”她閉著一只眼睛，雙手作槍直指神代樂的腦門。

神代樂興致乏乏地將她手彈開，“麻煩小孩和狗一桌?！?

橘明衣拉下臉來，好像剛剛吃進去一個苦柿子。她繞過吧臺跟著神代樂走進后廚，全然對門上張貼的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的海報置若罔聞。

“這里是廚房?！鄙翊鷺返靥嵝阉?。

“我知道?！遍倜饕赂谒竺?，像一只乖巧的貓，有時候會東張西望。

“知道你還進來??？”

橘明衣幽怨地撇嘴，“干嘛這么冷淡？不知道對女孩子要溫柔一點嗎？長得帥是你的優點，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利用這個優點的話，再帥的面孔也無法真正俘獲一個女孩子的芳心。你能聽懂我什么意思嗎？”

“不懂，不過我感覺你在夸我帥，謝謝啦?！?

“那不是重點……”橘明衣氣氣的，這時候一通電話打進來，裝在她手提包里的手機忽然響了。

鈴聲持續了一陣時間，那是中島美嘉的《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整個廚房突然陷入安靜，神代樂轉過頭，看見橘明衣的臉垂下去。

她掏出手機盯著屏幕兩三秒左右，表情不知道該用復雜還是嫌棄來形容好。

神代樂整理貨物的動作停下來，朝突然死一般寂靜的橘明衣開口，“不接電話？”

“是那個人的…前男友的。我不知道……”

無比沉重的話題，神代樂感覺心跳都慢了下去，他不是喜歡八卦別人戀愛的那種人，也不喜歡摻和別人的戀情，何況橘明衣說的還是“前男友”。

“在這里接電話的話我會聽見，建議你到廁所去……出門往右拐，咖啡店有廁所，隔音效果很好。”

“我不想接。”

“是嗎……”神代樂滿不在意，“那就不接好了，反正已經是‘前男友’了不是嗎？”

電話掛斷了，橘明衣沉默了一會兒，她第一次在神代樂面前露出那種表情，那種悲傷，難過，屈辱，仿佛連帶著連自己也嫌棄的表情。

沒人在密閉的廚房說話，能聽見的只剩他們沉沉的呼吸。

神代樂嘆了口氣，他覺得頭疼，他是來兼職的，不是來照顧問題少女的，情感問題應該咨詢侍奉部，而不是跑來廚房訴苦。

但他沒辦法對一個快要碎掉的女孩子說爛話，他輕聲說，“今天的咖啡我請你了，您看行嗎?！?

橘明衣愣了下，微微點頭打開廚房的門，“謝謝，我在角落的座位等你。”

門被輕輕關上，神代樂望著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覺得現在的女孩子真奇怪，他只是說要請客，什么時候變成要談心了？

“不好意思店長，我同學找我有點事要說，拜托你回去頂一下我的崗唄，應該不用很長時間。”他找借口對朝倉惠說。

“你同學？”朝倉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摘掉棒球帽的橘明衣露出那一頭金黃色的秀發，此刻一臉為情所困的少女表情坐在那里，“怎么回事，你欺負人家女孩子了？真渣……”

“關我什么事啊？”神代樂說。

“那人家這副表情幾個意思？先說好，我們店里可不招渣男服務員，快去給人女孩子哄好?！背瘋}惠說，“沒辦法，前臺的工作先交給我吧。”

“謝謝你店長，我快去快回。”神代樂準備走。

朝倉惠不滿地肘了他一下，“安慰講的是效果，不是速度，你能不能走心？看來你離暖男這個稱號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

神代樂不是暖男，也不想當暖男，暖男在他心里的地位比狗還低，基本上相當于罵人的話了。

他擺脫店長后在橘明衣的對面坐下，在兩人面前各擺了一杯咖啡。

“謝謝。”橘明衣的聲音恢復成平時的樣子，小口呷了口咖啡。

“你是該謝謝我，”神代樂說，“為什么你前男友把你惹毛了，要我來收拾爛攤子。額，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是爛攤子，你懂我意思的?！?

橘明衣微笑著搖著頭，按理來說這樣的爛話肯定夠她生氣了，但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生氣的心情了，因為接下來她要和面前的人說心里話。

“占用你一點時間，沒關系吧？”

“已經這樣了，我還能說什么不成……”

“謝謝。”她又道謝，用鐵匙來回攪拌杯子里的咖啡，然后深深呼吸一次，抬頭直視神代樂的雙眼，“我前男友的事情先放一邊。其實我…我以前和別人援交過。我這樣說你相信嗎？”

比“前男友”還要陌生沉重的話題。

神代樂一瞬間有種要把嘴里的咖啡全部噴出來的沖動，他覺得這已經不是咨詢自己能解決的問題了，橘明衣要找的應該是心理醫生。

他硬著頭皮保持冷靜，“是……是我想象中的那種援交嗎？要做的那種?！?

他想看著對方的眼睛，結果視線還是不經意落到橘明衣胸口那片雪白的肌膚上，淡黃色的連衣裙里面有著春天山脈般的柔軟曲線。他忽然感覺胸口發熱，想要挪開眼睛。

這次輪到橘明衣愣了，她看著神代樂無所適從的眼神，突然笑出聲來，“雖然是援交，但還沒有到那種程度。給錢就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唯獨不包括開房間上床?！?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撇開半張臉，“那個，這件事說出來有點害羞……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實我還是處女?！?

“一定要解釋到這種程度不可嗎…”神代樂喃喃，他清了清嗓子，“既然沒有做過的話，和真正的援交應該還是有區別的。不過我搞不太懂，如果不做那種事的話，那還算援交嗎？”

“可能不算，不過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只能說得更嚴重點?！遍倜饕抡f，“看來效果很好。”

“您還真直白……”

橘明衣搖了搖咖啡，突然說，“你知道什么是租借女友嗎，我以前干的差不多就是那種工作。”

“給錢就能當女友？”神代樂聽過，他一直以為這都是動漫小說里的劇情，沒想到現實里也有。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橘明衣雙手托著下巴，“這是一份來錢很快的工作，以我的女子力來說，一小時少說有兩萬円打底?！?

“怎么感覺你對自己還蠻自信的……”神代樂猶豫著還是問了，“其實你很喜歡這份工作？”

“怎么可能喜歡？”橘明衣換上不悅的表情，冷冷地說，但這件事和神代樂無關，她又有什么理由生氣呢，她微微嘆息，聲音降下去，“不是缺錢的話，有誰會去接這種活？”

“我誤會了，抱歉……”

“不怪你，本來就是我自找的。”橘明衣搖頭。

“不過我還是想問，這和你前男友有什么關系？”神代樂想了想，“還是說，這個‘前男友’并不是真的前男友，其實是你上一個租客？”

“啊？這倒不是危言聳聽，是真的前男友哦?！?

“好吧。”

他其實還想吐槽什么叫危言聳聽，可是抬起頭卻發現橘明衣盯著自己的咖啡，攪拌的速度越來越慢。

于是他閉上嘴，然后橘明衣也沉默下來。此時正值午后，陽光最明亮的那段時間，周圍傳來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那是穿著附近高中制服的女生結伴來喝下午茶。

“說出來感覺很丟人，其實……其實我是為了那個前男友才去做那份工作的，也就是說為了他賺錢?！遍倜饕抡遄弥_口，而后抬起清麗的臉來，問神代樂，“你會嘲笑我嗎？竟然為了一個男生出賣自己的身體，我是不是已經臟了？”

“說白了只是租借女友而已，和出賣自己的身體還差的遠吧……”神代樂不太喜歡那種說法，“況且現在都是平等戀愛，女生賺錢男生花也正常啊，畢竟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不過你前男友還真厲害，知道你做這種工作一點都不難受？他心要多大啊?！?

“他肯定不難受，因為是他推薦給我這份工作的?！?

“你們當時真的是男女朋友嗎……我怎么感覺你有把柄在他手上一樣？”神代樂終于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他看著橘明衣，橘明衣再一次沉默，他有點好奇了，“不會真是吧？要不要我幫你報警？”

“不是?！遍倜饕抡f，“和把柄沒關系，我以前的確喜歡過他一段時間……現在來看可能那不算喜歡，只是我很欽佩他。他和我是一個高中的，比我大一歲，是音樂部的部長，參加過鋼琴的全國大賽。因為我特別喜歡彈鋼琴，所以我就想拜托他教我，他同意了，只不過條件是做他女朋友，然后我們順理成章開始談戀愛。他教的的確很好，和他談戀愛的那段時間我學到了很多，不過他總是大手大腳的花錢，于是他把租借女友的工作推薦給了我……”

她沒說了，說這段話的時候她也小心翼翼的，一直在觀察神代樂的表情。神代樂認真地聽完，有點不知道要作何評價。

他一邊沉吟一邊喝口咖啡，而后才慢悠悠地說，“老實說，你是不是往這段話里添油加醋了？”

橘明衣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神代樂說，“你還真是喜歡撒謊啊，你不知道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嗎?！?

“我也沒有完全說謊，只是稍微把內容整體潤色了一點點，一點點而已。”橘明衣說，“如果我不這樣說，你還會坐在這里耐心聽我說話嗎？”

“我一定會一腳把你從咖啡店踢出去。”

“你看?！遍倜饕孪乱庾R捂著裙子。

神代樂揉了揉眼睛，一幅受不了的樣子，“所以你到底想干嘛？要我幫忙踢一腳你前男友的屁股？先說好，這屁股我有三不踢，比我矮的我不踢，我怕被人說欺負小孩，和我一樣高的我不踢，我怕傷了人家的自尊，比我高的我更不踢，因為我怕打不過人家。”

“誰說要你踢別人屁股了？”

“不是嗎？原來不是啊。”神代樂喝了口咖啡，“那就是沒我事唄？”

“你能不能假扮我男朋友？”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還是把神代樂說愣了。

他感覺咖啡沒有流經食道，而是全部從打開的會厭鉆進了那根狹窄的氣管里，一剎那眼淚都快嗆出來。

“沒事吧？！”橘明衣趕緊站了起來，“別死了?。∥业氖虑檫€沒解決呢……這個時候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有沒有用？”

“我只是嗆到了，不是噎死了，沒事……”

“那就好?！遍倜饕屡牧伺男乜?。

神代樂也緩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的大腦現在也有必要緩一下。橘明衣剛剛說的那句話具有的沖擊力不亞于一頭成年大象狠狠踹了一腳他的屁股，他現在的身體麻得像植物人。

“為什么找我假扮你男朋友？”

“第一肯定是因為你長得帥，找其他人我都不太滿意?！?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因為你彈鋼琴很厲害，我需要一個彈鋼琴很厲害的人來假扮我男朋友。”

“第三呢？”

“第三？沒有第三了，我只需要這兩個理由就可以鎖定你了。不過你身上確實還有其他優點，比如你身上香香的，你到底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粉？”

“那是體香?！?

“真的？”

“當然是騙你的，體香能跟花香一樣嗎？”神代樂說。

橘明衣不信。她忽然湊近吸了吸鼻子，然后認真沉思起來，那一瞬間神代樂被她近在咫尺的臉頰弄的不敢動彈。少女又長又軟的鬢發晃蕩在靜謐的空氣里，他盯著那對用淺色眼影修飾過雙眼，濃密的睫毛從眼睛上方蓋下來，似乎每一根都分明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