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晶酒店。行政層會議廳。

裴驍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前的小孩。

剛才周游猶豫地問了幾個問題，他一一作出了回答：

“——他們？坐飛機走了啊，今晚的紅眼航班，迫不及待～”

“——我？他們滾蛋了酒店可還沒退，我能爽到明天中午～況且我還有點正事沒辦完?！?

“——預科班？跟下午那會說得一樣啦～我們在BJ辦學，會給你提供最好的龍族事業教育！但的的確確，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通過預科升入卡塞爾本部?！?

“——勤工儉學？當然常見，如果你來，我給你安排～”

“——轉學手續？這好說，你也算是龍裔家庭的孩子，咱們的手段你還不知道？分分鐘搞定你的一切！”

他看著周游陷入沉默，少年臉上堅定與茫然參半。

嘆了口氣，裴驍還是先告訴了周游最前置的問題。

周游立刻為難起來。

“可是……必須要有我爸的許可我才能入學嗎？楚子航也沒有——”

“廢話，你有龍裔監護人，當然不能說走就走了！楚子航沒辦法，他父母都是‘麻瓜’嘛——看過哈利波特么——這時候只能學院替他辦手續了，畢竟是尊貴的A級學生。而且，他滿十八周歲了?！?

裴驍把一紙同意書拍在桌上：“你這種情況，要有監護人要蓋手印的！不過我看你爹很兇，不然就等到十八歲吧?！?

周游快速做了個決定，或者……一個選擇題。

“您可以再等我一會兒么？”

裴驍一愣，看著周游抓起同意書和桌上的印泥跑出門外。

“這小子……”他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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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這次坐了公交車回家。

透過車窗，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打量這個城市。

上城區欣欣向榮。此時夜幕低垂，連片的燈火通明。他看向遠處的寫字樓，玻璃幕墻倒映著輝光，而背后還有塔吊簇擁著的更高的大廈一重疊一重。樓宇間高橋飛架，上面閃著前燈的車流向前，一帶流光螢火。

這個城市原來不知不覺中有了那么多的變化，推進了那么多嶄新的基建。

途徑新開的萬達廣場。

周游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這家萬達第一天開業的時候，路明非撈著他來發傳單，說掙到錢了今晚就地去吃新開的西餐廳。他們發著發著眼前飄過兩個熟悉的身影，一看居然是趙孟華和陳雯雯。

“——我們恰好在那邊遇到了，你們也來逛……哦，你們來發傳單掙外快??？”

眼看趙孟華就要拉著陳雯雯倆人去玩了，路明非看著手中的一摞犯難，周游于是雞賊地在班群里問今天萬達開業還有沒有同學在這玩呀？五分鐘后蘇曉檣帶著柳淼淼款款殺到。

“一起吃飯嘍，我請！你倆也別發了！都來啊！”蘇曉檣不會放過任何和趙孟華一起的機會。

最后大家一起去吃了西餐，再出來時華燈初上，街頭飄過短裙短發的時尚姐姐，在他們面前把音響一擺開始彈吉他。姐姐唱“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我對自由的向往”，路人越圍越多，他們就往姐姐敞開的吉他包里丟硬幣。風吹起所有人的衣擺，突然間趙孟華也沒有那么討厭了，突然間蘇曉檣柳淼淼陳雯雯每一個人都是那么美。風中有人伴唱，街燈下他們大笑，霓虹照亮年輕的臉。

現在這些畫面即將遠去了，他下定了決心，只要那個選擇題落定，那么這些都會變成他上一站的回憶，小心地揣好，然后，他也啟程往前走。

周游輕輕推開了家門。

家里依然很黑。

果然。

其實他回到家之前，設想的選擇題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老爹。

如果老爹給他道歉——不，如果老爹今天破天荒地做了飯——不，如果老爹今天記得在街角的糕點鋪子買了饅頭——不，如果老爹今天醒著沒有喝醉——

不！哪怕老爹喝醉了，但只要還有意識，問他一句：“回來了？臉好點沒給我看看”，那他就放棄計劃，跟裴教授道歉，說他不去BJ的預科班了，他留在這里，好好參加高考。

可惜沙發上臃腫邋遢的人型緩緩地起伏，顯然正在打鼾。

“爸我回來了?！彼p聲呼喚了一句。

無人回復。

“爸爸？”他稍微提高了一點點音量。

父親呻吟了一聲。

翻了個身，把臉朝里，臃腫人形繼續起伏，緩慢地、再次趨于平緩。

酒精的味道隨著他的翻身彌漫開，難聞又刺鼻。

周游笑了笑。

他上前一步，打開印泥，輕輕握著父親的手蓋下指印。然后回到房間，扯下筆記本上的一頁草草寫下了幾句話壓在客廳雜亂的茶幾上。最后他找到身份證和幾身衣服，裝箱出門一氣呵成。

“再見，爸爸?！彼p聲說，輕輕關上了家門。

黑暗里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又或者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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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晶酒店。

裴驍向系統錄入著周游的信息。

“你怎么說服你老爹的？他下午看起來可是很排斥你來？”裴驍斜眼瞅瞅面前的少年。

“就……同意了唄?！敝苡握f。

“好，”裴驍笑笑，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系統比對成功，你老爹的指印貨真價實?！彼闹兄盖脫艋剀嚧_認，周游眨眨眼。

“結……結束了？”

“對啊，不然呢，難道還要來幾個美女給你沐浴更衣歡迎大王登基？”裴驍笑，起身向著門口比請：“咱們預科班氛圍輕松，你在一周內前往BJ報到就行?；蛘摺疫@邊的事情比預想中順利，或許今晚我就會出發返校，你也可以蹭我的飛機。不過這會兒我得走了，有個可能很重要的東西正在等我。”

周游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雖然一腔熱血準備離家出走，但是囊中實在羞澀，有飛機蹭當然更好。

所以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

“——所以你要借多少錢？”路明非認真地說。

小熊網吧，周游和路明非最常去的那家。

屏幕上的進度條緩慢推進，路明非正在手心冒汗地升級主基地。最近星際頻道里來了個新高手——熊貓頭像的“老唐”。這個ID來的第一天就血虐了本來排老二的周游，因此作為原第一，路明非也開始嘗試一些沒玩過的打法——譬如吞噬者守護者和猛犸“三套車”的路數。

這會兒夜深了，網吧也安靜下來，不少包夜的老哥們都陷在破皮沙發里打盹。路明非看了看周游被屏幕亮光點亮的側臉，周游今天沒玩任何游戲，只是對著電腦桌面發呆。

晚上十點半他收到了周游的qq消息，當即被周游也要轉學的消息嚇了一跳。今天確實發生了很多事，他覺得周游是不是有點熱血上頭做了些不太成熟穩妥的決定，因此很有必要幫哥們把把關。

于是兩小時后路鳴澤鼾聲漸起叔叔嬸嬸回房休息后，路明非躡手躡腳溜出了家門，抱著自己的存錢罐。

嘆了口氣，路明非把小豬存錢罐往桌子上一放：“哎，可惜我也不富裕，就這么多了，但是……”

路明非把罐子一按。

“你說的那什么教授，我得親眼看看。今晚或明天，不論他什么時候來接你，我在這陪你?！?

“干嘛？”周游不解，“我不是跟你講啦，我爸爸認識那邊學校的人的……”

“誰知道你有沒有跟我撒謊！”路明非拍了他一把：“這么突突然然的，我可不放心……起碼我看看這個人你再拿著我的錢走！不然咱們不去！誰知道你會不會上當受騙！”

路明非把手一振，重新控制鍵盤：“媽的，坐了一晚上了，能不能陪我切一把啊？你要是真轉學了，下次一起上網得等寒暑假回來了吧？”

“說轉學就轉學，以后我得多無聊？靠！你們這些叛徒！”

路明非罵人的時候臉已經轉了回去，這次換周游側目看著他的側臉。

認真起來的路明非半瞇起眼緊盯屏幕，卻又傻乎乎地半張著嘴。于是周游就忽地想起他們同桌的第一天。那天路明非來得早，班里熱火朝天，他把書包放在座位上之前路明非也是這樣一副神態在看手里的漫畫書。然后自己的到來似乎嚇了路明非一跳，男生趕緊起身：

“——你好你好，桌子我一起擦過了，直接坐吧～以后多多關照啊～”

同桌后上的第一節就是語文課，他們搖頭晃腦地背詩。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可惜沒有濁酒也沒有送別，巨大的轟鳴聲隨著夜風灌進網吧，吧臺上的網管睜開惺忪的睡眼，旋即嚇了一跳。

巨大黑影懸浮在外面。

“網管……外面怎么來了架……直升飛機？？”

周游和路明非也沖出了門外，看著半空中的黑色工程直升機目瞪口呆。

勁風撩起少年的衣擺，周游喃喃：“呃……這排面……你總該放心了吧？我都說了很正規的……”

裴驍站在艙室里斜靠著機壁，沒人知道他為什么就能堂而皇之地懸停在那里。周游看到他身后一人高的黃銅罐子，原來那就是裴驍此行最重要的事。

神秘物件周游沒少在自己家看到，不過都不是太重要的檔次。能勞煩執行部大佬親自出馬的物件……里面會是什么？

罐子被看起來很結實的鎖具綁定在艙室里，又被裴驍的身體擋住了大半。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周游就是第一眼注意到了它。

裴驍咧嘴笑笑。

“久等了少年，那么歡迎來到……卡塞爾之——呃——”

似乎意識到這個說法欠妥，裴驍撓撓頭，重新修改了自己的說辭：

“歡迎來到——卡塞爾偏門！”他眉飛色舞地說。